《百斛珠》不虞音

9、壹

　　韶华挽着自己长长的发，面对着夜色下平静的湖面悠悠地叹了口气。
　　虽然这是夏天，夜里湖水的温度不是很低，但是下水对他而言，仍然是不乐意去做的事。他尤其不想自己在这种天气里浑身是水的回去。
　　“为什么她要扔在这里呢……”韶华低低地自语着，慢慢地束好长发，由湖边淌水向湖心游去。

　　今天午后，那个大小姐的确是将镯子扔向了湖心，那在阳光下闪烁着的弧线就是在这个方向消失不见，简直像是被这池湖给吞了下去。

　　韶华在水下努力辨别着物体，可是湖水太过昏暗，之前准备的小小夜明珠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大光亮。
　　湖水将白日里积累的热度耗尽，现又回复了冰冷，在水间他还没有觉得，可是在游出湖面换气时那直直深入心肺的寒意还是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在水间沉浮，在游向湖底的过程中，不经意被湖底光亮扫过的一抹碧绿给夺了心神。

　　那碧色纯粹，一点点的光亮仿佛都能通透到底。

　　韶华被那种色泽惑了神，一时忘了自己下水的初衷，反而向着那抹碧绿游去。
　　他伸手触碰着那件物体，这东西上覆了厚厚的水垢，韶华有点想不通那一点碧绿是如何脱去这么厚的水垢来吸引他的。
　　不过在看到物体下的石缝间已经碎裂成三瓣的色泽灰暗的白玉镯子时，他释然了。
　　这是他要找的镯子。一块碎片上还有一个“宛”字。
　　他拾起镯子碎片，最后看了那件物体一眼，并没有带走它的打算。

　　他回身向湖面上游去。湖水冷得更厉害了。
　　韶华全身心地向着回去，所以并没有发现，他碰落了那覆着水垢的物体。
　　那东西向后一翻，厚厚的水垢像是外衣一样地褪下。它的表面，太过于光滑。
　　被重物翻滚而激起的浑浊的湖底沙回荡着，黑色的沙石浑水间，那个物体静静地躺在水底，通体碧绿，幽幽地透着光……

　　韶华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哦，那是一只铛。

　　韶华吃力地拖着湿了的衣裳往上游，他抬头呼吸着湖面上湿润的空气，湿发阻挡了他的视线，他只是觉得被树色笼罩着的湖边像是有人，却又看不真切。

　　“你在做什么？”

　　韶华循着方向看去，树下坐着一个女子，看上去很是年幼，她一身碧绿纱衣，乌黑的长发，白皙的肤色，颈间系着一圈碧色玉石。她正眨着眼，侧着头看着刚刚从湖底冒出来的韶华。
　　韶华只一个头露出了水面，这幅样子想想也该是可怕的。于是他慢慢地向湖岸游去。绿纱衣的少女像是并不在意，她朝着湖走去，索性蹲坐在岸边等着向她游来的韶华。
　　“你要不要告诉我你叫什么？”
　　“你为什么下湖呢？”
　　少女黝黑的眼睛看着爬上了岸的韶华，感受到一股湿气迎面而来，她摸了摸韶华的衣角好奇地又问道，“雾气这样重，湖水很冷，那么你呢，你难道不觉得冷吗？”
　　韶华闻言抖了抖，水渍在他身下晕开。少女还是坐在他近前，一点不在乎自己的衣裙被韶华衣裳上的水给弄脏。
　　少女眨巴着眼睛，“哦。是冷的。”
　　“我是韶华，我下湖是为了找这个。”他笑了笑，愈发觉得这少女可爱，便将掌心里的白玉镯子展示给女子看。
　　少女伸出手拣起一枚碎了的碎片对着月光细细地看了一阵，然后摇摇头将它还给韶华，“不好。这东西看上去一点也不名贵……你为什么不拿湖底的那件东西，反而要拿它呢？湖底的那个可比它名贵多了。”
　　“湖底的？”
　　少女眨了眨眼，像是不解，“你不是看到了吗？泛着绿光的那件东西。我告诉你，虽然它看上去很重，但是一点也不沉。”
　　“呵呵，那只是一只铛，家家都有的。不过，不管那是不是宝物，再名贵我也不会拿的。”
　　“……为什么？”
　　“因为，‘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明不明白？”韶华笑着点了点少女的鼻尖。
　　少女像是糊涂了，皱着眉很是苦恼，“啊，什么苟啊吾的，你欺负我听不懂是不是？”
　　韶华叹了口气，“唉，你冤枉我，我只是说明我不会拿那件东西的。”
　　少女扯了扯自己的绿色纱裙，上面有几点水痕。
　　她笑着转了转眼珠，“那你是为什么要拿回这个镯子呢？明明这也不是你的东西啊……我看到了哦，把它扔下去的是一个女人。”
　　韶华打量了少女许久，“你听懂了？”
　　“我自然是懂的。”
　　“这个镯子，是我买来送她的，你说这算不算‘吾之所有’？”
　　“……”少女摸了摸嘴唇，无话可说。
　　韶华笑了笑。
　　“可是她明明不要的。”
　　并不怎么关心这个问题的韶华思考开，这种时间还能独自来这里的，应该是有身份的人。那么自己可以不用担心她的安全问题。韶华收起镯子，拎着湿透了的衣摆，冲少女摆了摆手，“回家吧，小丫头。夜深了。”
　　“那你……明天还会来吗？”
　　韶华奇怪地看着少女，他暗暗想了想这几天的日程，“也许能，也许不能。”
　　少女的失望溢于言表。
　　“可是……你还没问我叫什么名字呢。”
　　走了几步的韶华回头，看着少女细白的手指揪着绿色纱裙站在树荫下，小小的身子被暗色笼罩，只那一双眼睛紧张得闪闪发亮。
　　他终究还是忍不住笑了，“好吧。你叫什么名字？”
　　“碧铛（chēng），你看，我叫碧铛。”少女笑得很开心，“千层碧色的碧，鼎铛玉石的铛。你要记得。”
　　韶华愣了愣，随后笑着点头。
　　“嗯，我会记得。”

　　“这可是你说的，不能忘了。”
　　“嗯，不会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