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斛珠》不虞音

33、壹

　　初春一过，绣庄手艺最好的绣女开始努力地按要求在三个月时间内将那匹绫罗作成了衣裳。月牙白的料底，婉丽细密的金羽线，浅金色勾勒着莲花图样，衣袖笼着长长银纱，隐隐约约几片疏淡花瓣，从袖口一路蔓延盛开到了拖曳着的裙摆处，那里是莲心，繁复绽放，频频袅袅，映着月华，流动着生命般的光芒。
　　知道吗？凌罗小姐的那身衣裳名字叫绫罗。用的是数年前这块地方唯一残留下的一匹叫做绫罗的织锦。
　　衣成那天，天色阴阴，明明初夏却隐隐有仲夏雷雨的气息。那日凌罗亲自去了绣庄，将那身衣裳取了来。

　　只为这一回。
　　侍女万分仔细地为她穿上绫罗。
　　凌罗眉眼弯着，笑得开心，一双杏眼里闪着明亮狡黠的光芒。
　　一层一层，挽起发丝复又披下，衣襟，衣带。
　　少女温润的手指抚过袖间莲花，几察不出的纹路仿佛画在裙上。她腰间系的不是玉佩香囊，而是一串黑色珍珠坠子。用着银线串起的南海珍珠瑕疵全无，光泽圆润，走动时一晃一晃的坠子衬得她一双乌杏目剔透。声音轻响，晃动着折射出点点光芒，衬得那衣裳更摄人心魄。她一头乌青丝散着，只几绺斜斜扎了个髻，装饰着一支镏银翡翠簪子。
　　“好了好了，小姐快看看？”
　　大概是一片云飘过，小阁暗了下来，悬在窗棂的小玉钟响了一响。
　　空气里气流流淌得异常缓慢，像是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那声音细微，却坚定。
　　裙边一角扬起，凌罗无声地注视着铜镜里被侍女簇拥着的人，眼角微淡，眼里色泽随着光线亮起由暗到明。
　　这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没人能说得出，忽然间凌罗身上透出的那股味道。只觉得像是沉在水底，耳边似乎都有脉脉温柔的水流声。
　　“小姐穿上绫罗，真是越发好看了。”
　　凌罗闻言，淡淡一笑，神态端庄雅丽，“是吗？”
　　“咦，倒真像是变了一个人……”侍女们的声音小去，有些话还是议论不得，凌罗只杏眸半阖睇了她们一眼，乌色眸子里颜色更深了些。
　　凌罗由着她们伴着自己出门，却只隐隐约约记得自己今日似乎是要去见什么人。

　　借着车力过了大半座城，到了一处私家的湖边园林，侍女将她引下车，牵至弧形门廊处便互相取笑着离开了。
　　粉白的墙，暗青的瓦，红色木芙蓉。凌罗打量了半晌，拿纨扇掩着半面，低低垂着眸子缓步向里走去。
　　鹅卵石铺就的小路，通向的是一片池塘，池塘上亭亭玉立着一些早荷，田田荷叶由密集到稀疏，池塘一侧有雕工精美的白玉栏杆挡住去路，水里有锦鲤或是咬着莲梗或是躲在栏杆阴影下，摆尾扰动一池荷香。
　　凌罗一手执着扇杆，一手支起扇面，绯色唇微露，像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蓦然眼角有一片青色闪过，还有轻轻的笑声。凌罗微微抬了眼，瞥向远处，靠近小阁的白玉栏杆那里，倚着一个人。青色衣衫，黑曜发冠，发丝飘起，衣角轻扬，目光深邃，嘴角噙着一抹笑，那样悠然，似乎触手可及，却又似乎遥不可及。
　　凌罗向他走去，缓缓走去。白纱被风抛起，向着远方伸展开。
　　那男子看着她一步步靠近，笑意更深，“我正纳罕是谁家小姐形态如此温婉端庄，怎么一走近忽然间就成了你？”
　　凌罗眼里迅速闪过一丝茫然，之后一点点回复清明。
　　那改变了的似乎隐去，她扬起笑容，眼里亮起光芒，“无绪，你看怎样？你看我这身衣裳，是不是很不一样？”
　　无绪看着凌罗轻轻旋转着转了一圈，风里裙摆飞扬，珠玉轻响，“是很不一样……”
　　顿了顿，他想起之前的凌罗，眼角一挑，眼里温柔，“倒像是变了一个人。”
　　凌罗喜色明显，“是变得更好看了吗？”
　　无绪笑着不答。
　　凌罗只当他默认，脸色登时透着些许粉红，少女抓着纨扇的手指更紧了，“那，无绪，你喜欢吗？”
　　无绪头歪向一侧，眉眼微弯，“你会成为我的妻子，我为什么不喜欢？”
　　扬起的发丝带着那一池的荷花微乱。
　　凌罗心喜更甚，她真的很喜欢无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