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斛珠》不虞音

25、壹

　　朦朦胧胧的，似有还无，风声，人声，花落声……
　　这只是一个梦，一个梦……

　　那粉色纱裙的女子倚在朱红的阑干处望天很久，细密的雨丝不停，小酒楼像是给笼罩在一个银丝笼子里。
　　雨丝纷飞，片刻之后居然夹杂了片片纯白雪花。白雪翻飞，似乎就要打上眼角。
　　她披散在衣袖间的头发极长，旁人看着她的模样惊疑不定，但她理也不理，一双琉璃般的眼睛懒懒看着屋角飞檐，勾起的角度向天。
　　纯色的毛边亲昵沾染在她颊边。
　　她很好看，只是不笑。
　　她这副样子多久，小楼另一端端着清茶的白衣公子注视她便有多久。
　　倒也怨不得女子不笑，起码这雨自巳时起就没停，现在渐渐变了雪，估计到停还有一段距离，饶是再好心性的人心情也不免低迷。
　　女子伸手接了几滴雪水，白皙的手掌伸出朱红的木格窗，在半空里弯出一个很好看的弧度。她收回手，拿出身上的绣帕吸去融化了的水珠。
　　低喃了声“未时”，她脸色更阴郁了些。
　　她似乎想离开。看着女子，那人不禁笑了笑。
　　她的确要走，管也不管那些更加密集的雪花，站起了身便往门外走去。
　　食指点了点唇，他悠悠然下了暖香渐微的小楼，站在女子身后漫不经心道，“小姐，这雪还未停呢。”
　　女子闻言回身看他，面不改色，“我自然知道。”
　　“那又何必急走惹湿衣裳？不如再等一等罢。”
　　她抬起眼，琉璃色的眼眸飘忽向着雪景，似乎透过它看向了很远的地方，“等不了啊，这雪，要一直下到未时呢……”
　　那人还是噙着笑站在她身后，“那，就请收下它吧。”
　　一柄伞骨青玉色的油纸伞，伞柄色泽温润如玉石，在男子指间泛着暗芒。
　　这柄伞漂亮得过分。
　　女子回头，轻轻接过他递过的伞。
　　白玉般的手指抚过流畅的线条，她眼里带笑，唇线紧抿，“你喜欢我？”
　　他笑意深了些，“哦？”
　　女子眼角一翘，那眉眼脱俗，含义不明，“你喜欢我。”
　　她自顾撑开了伞，皓腕支力，将伞转了一转，迎着道道暗绿的流光，女子回眸道，“它很漂亮。”
　　伞的主人垂下眼侧着头，“是吗？”
　　女子带伞向前走了几步，纷纷扬扬的千万片白雪模糊了她的身形。
　　“莞尔。”
　　女子身形顿住，她侧着身子，余光微微侧向站在楼门内垂眸的人。
　　“这是我的名字。”他补充道。
　　飞雪虽密，楼外雾起，但莞尔知道她在看着他。
　　“千色。”

　　“为什么？”同一个女子站在柳树下，微低着头，发丝与柳丝一同妩媚。
　　不远的山水淡去，黄鹂声鸣，女子清楚知晓另一人眼里心里只有她一个。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他白衣俊秀，打开扇面，掩唇一笑，“你只需知，我喜欢你便行了。”

　　猩红的布帛一点点地拉开，尾端坠了碎碎红色宝石的丝丝流苏也晃动着模糊。
　　眼前只有这个女子，他专注看着她，眼里必是满满的爱惜欢喜，“你看，那时你若是不应我，我恐怕都不能娶到你。你不应我，我连你唯一的名字都不会知道。而且之后，你也一定不会说。”
　　“你在意？除了名字，我的一切你都不知？”女子琉璃般的眼里寂静无波，只有微微晃动的涟漪迅速平静。
　　她不喜欢鲜艳的红，太像鲜血却不够温暖，但这并不妨碍繁繁复复的榴花红将她衬得美艳更加。
　　莞尔微笑着，一如他名字含义的美好，他俯下身，轻轻在女子眉心印下一个珍惜万分的吻。
　　——如果我在意，便不会娶你了。
　　“虽然你不怎么笑，但我觉得这很好。”

　　坐在石阶上，点点的萤火飞舞，没有枯叶，没有花泥。千色感受着凉透了的夜色，望着星辰疏朗的夜空，眼角牵出懒懒的淡漠，“我的生命，无论如何都只有一瞬，太短暂了。短暂到了终止那一刻也承不了什么永恒，你会后悔和我一起……我承诺不了永恒，也给不了我的全部，即使是这样，你也愿意吗？”
　　“我愿意啊。”
　　“万一有一天，你后悔了呢？”
　　伸出去似要触及星辰的手被拉下来，身边的人笑着环住她，“我们彼此都是一样的。若我后悔，那你就惩罚我吧，让我后悔一辈子。”
　　“不好，”千色缓缓摇了摇头，之后居然淡淡笑了，“不够。若你后悔了，罚我忘了你，如何？”
　　那是一个美丽的笑容，清雅如兰，空谷静放。
　　只是待不及莞尔回神，怀里的女子便轻声咳了咳，脸色较之前更苍白。莞尔心不由得一缩，把妻子抱得更紧了些，“夜色，终归太冷了些。”
　　莞尔的温度透过衣襟传递过来，仿佛面对着某种易逝的东西，千色略带不安地低低道，“嗯。”

　　这是属于她的四季，她与他在一起过的四季。
　　只是想不到，有一天这些过去，仅仅只能依靠回忆来支撑。

　　千色在他怀里低喃，“罚我忘了你，如何……”

　　话语如此清晰真切地回响在耳边，只是只有莞尔醒来时才会意识到这一切都只是梦。
　　一夜一夜，他足足延续了一年的梦。
　　一年，四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