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4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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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柳阡陌所说，顾焘根骨奇佳、资质过人。他又尽得柳阡陌悉心栽培，要创立一番功业名声，是很容易的事。
曾经，他所欠缺的，只是时间和野心。
柳阡陌的离开，让他感到无比的空虚和无尽的时间。当然，他的姑姑还给他留下了足可敌国的财富。
人们在津津乐道“邪教”被灭的事，据说这次又是十年前那名侠客仗义出手，凭一己之力消灭邪教。可惜那位侠客舍身成仁，为了除恶选择与敌人同归于尽，在邪教总坛大殿炸得尸骨无存，连名姓也没能留下。如此大仁大义之辈，实在可歌可泣云云。
英雄的生死，令寻常百姓感慨唏嘘，却无损他们柴米油盐、锅碗瓢盆的生活，甚至也影响不了他们的磨牙唠嗑。
有一日的清晨，柳园附近的居民愕然发现，“柳园”的牌匾换成了一枚较小的匾——“阡陌”二字与先前笔迹如出一辙。
然而，人们再也不曾见过那清秀疏淡的女子。
没过多久，曾经的柳园附近几乎没有居民，人们经过“阡陌”门前，总要格外神色紧张、步伐急切。
因为，江湖中出现了一个杀手组织，名字就叫“阡陌”。
据说，阡陌的老大“陌上柳”，初出江湖就连挑□□排行前十的高手，战况极其惨烈，对手无一人生还。
江湖中人人自危，几乎要以为是又一个邪教的出现。
不过，渐渐人们发现，阡陌是个与众不同的□□组织，或者说它真的单纯只是个杀手组织，而且所杀都是恶人或是伪君子之流。
于是人们安心，虽然依旧无人敢接近昔日的柳园，但对阡陌的畏惧，却也没有那么明显了。
“姑姑，我来看你了。五年了，时间过得还真快。姑姑，你说要我幸福，可是……你似乎没教会我，怎样才能幸福啊。”顾焘像从前的柳阡陌一般倚坐在那棵垂柳的树杈上，晃着手中半空的酒壶，微翘的唇角似在蔑视嘲讽世间的一切。
天下乱出，江湖争起，风起云涌。
光阴将少年曾经精致俊秀的面容雕刻得更加迷人，风霜让曾经的柔和渐渐棱角犀利，属于黑暗的气质为他增添了一份疏狂邪魅。长年坚持不懈的练武，使身体蓬勃着一股衣料也无法包裹的力量，劲装下的线条勾勒出狂野桀骜的气息。
尊为一派之主，顾焘如今的生活，不同于柳园那段深居简出的平淡度日，更不像在无名山谷时那般与世隔绝。
江湖风波，将曾经单纯优柔的少年磨砺得睿智坚强而世故，甚至冷漠狠辣。
五年的时间，足够让青稚少年蜕变成深沉莫测、老成多谋的一方老大。
然而心底，仍留存一份柔软平和，在这他深深眷恋的阡陌柳园。
“喂！朋友！”刻意压低的声音入耳，顾焘微怔，扭头看向声音的来源，看到紧紧扒住墙沿的双手和左顾右盼的一颗脑袋。
柳阡陌不喜被打扰，当年重建柳园，就把墙修的格外高，从墙沿正好跟树杈的高度相差不多。这样的高度，一般梯子两个也不够用，墙体又无比滑腻，寻常小贼是进不来的。
顾焘晃着手中酒壶，考虑着要不要干脆用这个把墙头探头探脑的家伙给砸下去。
那人看见顾焘转头，却又不见回应，继续压低声音道：“朋友，这园子里现下有人没有呐？”
顾焘这才听出，即便压低了声音，有些低哑，这小贼的声音依然很好听，干净清冽如山泉初融，看来不是个“寻常”小贼啊。
顾焘本来有些压抑沉郁的心情有些松动，忽然对这不速之客有了些许兴趣，于是懒懒开口：“没有，这里的主人很少在这里。除了我，现在这园子里没有别人。”
墙头那人听到这话似是松了口气，噌的双手一撑坐上了墙沿，又轻巧一跃，落在顾焘身边的树枝上，竟然没见柳枝晃动半分。
方才对着墙头是逆光，顾焘只能看到一双手和一颗脑袋。此时这脑袋和手的主人近在眼前，竟是一张容色不俗的俊颜。
唇角婉扬柔波，水眸顾泄流光，少年不再压低的声音清渺如天音，“哇！果然如我所料，真是不虚此行啊！”
顾焘默然，这分明还是孩子心性。不过看似年纪也确实不大，也就十四五岁光景；锦衣玉带、倾城美貌，想是哪家富贵子弟。
“这里又如何呢？”顾焘摇着半空的酒壶，眉眼冷峭，似笑非笑。
传闻中“阡陌”景美为江南之冠，若是从前的柳园，或许还能勉强一看。如今砖壤斑驳、青石生苔、荒草野花，除了这树真是百年古木，恐怕实在没什么看头。
少年轻抚身下粗糙的树干，满眼赞叹，“跟我想的一样美好……”
看着少年神情透着欣喜与赞叹，不像作伪，也不由人不信。顾焘这回是真的有点惊奇了，“你说的……是这园子？”
“啊？哦，我说的是这棵柳树。不过……”少年四处看看，露出个灿烂的笑容，“这园子也很有意境啊。”
“哦？你来此是为折柳？”这倒有点意思，或许，是清明将近，折柳枝来避邪祈福。这少年武功不可测、容貌又极美，不料性情却一派天真纯稚，倒是难得。
“是啊！我所爱之人，生长于西北塞外，不曾见过江南风情，我想让他感受一下生养他母亲的地方。正巧清明将至，便想寻江南最美的柳枝，带回去送给他。”少年笑容清甜，神情磊落，言辞没有半分扭捏闪烁。
所爱之人……这四个字在顾焘心里不轻不重的锤了几下，让他有点压抑，又不很明显，似有什么情绪淡淡发酵着。
“你有这份心意，你的爱人可真是幸福。”顾焘掩饰情绪的大笑，伸手捞过身侧一只酒壶，“相逢即是缘分，我请你喝酒。”
少年很高兴，接过酒壶撕开封口，对嘴就灌。
看他这副模样，顾焘不禁想，真是浪费了这张脸、这身打扮，还有，更浪费了那一身精纯的功力。
“才不是。我常跟他对着干，总是不听他的话，也不常在他身边，还惹下一大堆麻烦……我想，他应该觉得我很烦吧。”少年随意抹了抹唇边的残酒，似有些微无奈，神色间却有丝道不明的甜蜜温柔。
顾焘听他语气古怪，也不想深究，一笑带过，仰头灌了半壶酒。
少年似是犹豫了一阵，忽然笑道：“这位……大哥，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施渭。”
顾焘愣了一下，施渭、这个普通的名字近年来可不陌生，那岂不是……真是看不出来，这心性率真的少年居然是那个人。那么，他所爱之人、是孤傲冷情的心机王者啊。
下意识的，顾焘觉得这少年与王者一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哦，他是多情又无情的王者，你是心系苍生的游侠。你们会有未来么？”指节轻叩着酒壶，顾焘有点茫然的问，他想到了他的父母和姑姑的父母。
少年居然一派轻松的笑了，“我正是为了我和他的未来、为了很多人的未来在努力啊。”
顿了顿他又笑，“你说的，相逢也是有缘。我吹首曲子给你听，算是谢你赠酒吧。”
说罢也不等顾焘答应，反手抽出腰间的青翠竹笛，横抵在唇边。清泠乐音悠悠飘扬，似平和沉稳，又似缱绻缠绵，总之动人神魂。
顾焘曾跟柳阡陌习音律器乐，他说不出这笛曲有何精妙，只觉得一音一点都溶着化不开的情愫，又似乎不只是儿女情长。
一曲罢，顾焘久久不能回神，心中回荡的只有一个称呼，姑姑……他想起姑姑离开柳园之前唯一一次唤他的名字，顾焘。
少年看他神情，微微一笑，“这首曲子名为《太平曲》，又名《解相思》。”只这一句，不再见下文。
“太平……解……相思……”
“是啊，你不觉好奇么、为何这首曲子会有两个听起来截然不同的名字？”少年笑意盈盈，语带狡黠。
“那为何……”顾焘不自觉顺着他问了。
“我希望有朝一日，天下太平、人心安定；我希望有朝一日，相思可解、相望可亲、相守可期。我希望有朝一日，情人不会再因为天下、因为正邪而生离死别；我希望有朝一日，相思仅仅是因为短暂的别离、重逢的喜悦，而不是、种种无奈的被迫拆离。”
少年眸光清明，说得很投入，顾焘在旁听得心中怦然一动。
“我有太平志，唯愿四宇清。” 最后，少年一字一顿说道，说完又转头冲顾焘笑，“你说，我们该不该相信未来？”
“是啊……”顾焘低喃，相信未来么？
一支竹笛横到面前，“呐，这个送给你了。看不清未来时，不妨想想这曲‘太平’。相信我！那一天很快就会来到。”
顾焘迟疑着看向少年，少年略显稚嫩而明艳不可方物的脸上挂着灿若朝霞的笑，明眸纯澈温煦中透着坚定。
伸手接过并不名贵却做工精细的竹笛，顾焘轻轻点头。那很好，没有正邪阻隔的爱情、天下太平、相望可亲……爹娘、姑姑，你们也一定会觉得很好吧？
“我相信，相信你，相信未来。这，也是我的心愿。”顾焘微笑着说，抬手倾倒着壶中佳酿，“以后每年这个时节，你都可以来这里折柳。我叫顾焘，不过，人们一般都称我——‘陌上柳’。”
少年只微愣一下便恢复常态，干咳一声，笑道：“原来，你就是此间主人啊，失敬、失敬！真是……冒昧了。”
少年似乎丝毫不因他身为杀手老大的身份而惊惧，神情间隐约的尴尬，只是为了私闯民宅被主人抓包的别扭。
少年施渭离开时，带走了两束柳枝。细密的包裹着层层油纸，里面还用浸湿的丝帕包了一层，想必能顺利把江南湿润缠绵的春意带回，送到他那身份尊贵的情人手中。
顾焘斜倚树干，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在夕阳下被镀上金芒，不由笑了。
“姑姑，你希望我怎么做呢？如果真的有朝一日，天下太平、人心安定，相思可解、相望可亲、相守可期，我们是不是也就不必再逃避感情。所以，我们去帮他，好不好？”
说这话时，顾焘一手轻轻抚着柔韧的柳枝，神情温和，动作轻柔，仿佛抚摸的是情人绵软的青丝。
逆风久坐，双眼有些酸涩。攥紧手中温热的竹笛，顾焘缓缓合眸，一滴清液滑过有些粗糙干皱的腮颊，很快被风吹干，不留痕迹。
前尘往事，翻滚如云，多年前偶遇施渭，更久远前失去姑姑、惊闻真相，甚至少年时与姑姑在一起的日子……
姑姑，征战十年，太平三十年，以后，会是更长久的安宁。如今，四海一统，治世清明，如今世间多少美满姻缘，有情人终成眷属、爱情不再受到阻隔……姑姑，我们做到了，你看到了吗？
姑姑，我很幸福。因为我知道，很多很多人，都过得很幸福。我还知道，如果你还在，我们也一定会很幸福。
因为确知幸福的存在，因为知晓幸福的可期，所以感到幸福。
姑姑，很遗憾一直没有告诉你，不过现在也不晚是不是？
你听我说，我……你……
算了，还是再等等吧。
姑姑，很快，我就去陪你。到时候，我再告诉你。
我们有很多时间，下辈子、下下辈子……你要等我。
【完】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4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