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金门录》江淮沿岸

2、第二章

　　第二章跑路

　　天津商货确实比唐山丰富。梅宪礼早晨起来就嚷嚷着吃狗不理，梁国成去接电报电话没空理他，他就披着梁国成的军大衣爬上车顶坐在上面吹冷风，顺便畅想一下未来有小笼包的生活。
　　看着兵蛋子们早晨醒来，有端洗脸盆去水房的，有拉帮结伙去食堂的，乱哄哄的声音像极了坏了的发动机。梅宪礼不由得想起那几年自己还没经商，光靠梁国成一个人拿军饷养家的日子，估计那会儿老梁也是这小兵德行。
　　梅宪礼“嗷呜呼”一声吐出一口浊气，心想看样子也打不到这儿来，形势好的话照这个形式干上十几二十年的……早早的就能安安全全找个好地方养着，再把老梁接过来，省得他妈的整天过这种不明不白的日子。
　　“梅三爷？”副官小心翼翼的打断梅宪礼畅想。
　　梅宪礼喀嚓一下转过脑袋盯着他，动作之快，让副官不由得捂上脖子替他疼。
　　“师座说他中午之前回不来，我现在带您去吃狗不理。”副官不忍直视那一团乱糟糟的红头发，拼命盯着车玻璃看。
　　“我不想吃了。”梅宪礼被打断畅想很是不爽，翻身跳下来踩着咯吱咯吱的雪地去了梁国成的起居室。
　　梁国成至少在军营里是个简朴的人，尤其是在这段要升官的敏感日子里，连杯子都摔的很少了。起居室里连套像样的茶具都没有，梅宪礼车轻路熟的从橱柜后面刨出一罐大红袍，嚷嚷着问：“有没有人？给爷烧水啊！爷想喝茶！”
　　勤卫兵正在卧室给梁国成叠被子，放下被子一溜烟跑过来，梅宪礼急忙躲开，看他娴熟的打水烧水洗杯子，梅宪礼摸摸下巴，眼睛水亮亮的咕噜咕噜转着。
　　勤卫兵大名周正，正是在火车站被梁国成威胁过的那位。三个月前跑早操的时候正巧被心情大好的梁国成看见，见他眼睛黑白分明，眉毛浓浓倍儿精神的样子，，梁国成心想这要是死在战场上多可惜，虽然说个子矮了点儿又不当紧，索性就收过来，让副官们狠狠地给这兵蛋子洗了个澡，留在身边儿做杂活当了勤卫兵。
　　梅宪礼一笑就露两颗虎牙出来，虎头虎脑的问周正：“对天津熟么？”
　　周正川一心谨记师座“打断狗腿的”真理，谨慎的回答：“还行。”
　　“呸！什么叫还行！”梅宪礼十分不满这种模糊的答案，甩了手就走，“泡好了端客厅！”
　　周正长出一口气，被这个小祖宗讨厌总比被喜欢的强，换言之大腿保住了。可是为什么就因为一句话不喜欢我啊……周正心里默默纠结着，他年龄也不大，二十出头，真真正正的小兵蛋子一个。
　　难得消闲老梁居然不在……梅宪礼把军大衣裹在身上一头栽进还没叠好的被子里，以至于周正端着茶找他的时候在只在卧室看到了一把红毛滚来滚去。
　　“老~梁！”梅宪礼婉转的吼了一声，神奇的是梁国成正巧推门进来，听见小祖宗喊他心头一震，心想这又是怎么了，急匆匆挥动长腿进跑进卧室，印入眼睛便是周正半跪在床上一手端着茶，一手伸出去扯被子，被子里裹着梅宪礼。
　　“快滚蛋。”梁国成揪着周正后颈的衣服提着扔出去，然后翻看蜷在被子里的话梅。“祖宗。”梁国成低低的喊了一声，心想小祖宗这准是又生气了。“你不要吃小笼包么？给你买回来了，起来就能吃。”
　　梅宪礼哼哼两声，爬起来把本来就乱的红头发揉成了乱毛线，一倒趴在梁国成身上，用软糯糯刚睡醒的声音迷蹬蹬说：“完蛋……我还没去看看嫂子呢。”
　　“看个毛，我都不想见她。”梁国成把梅宪礼从自己身上揪下来，推到地上，喊一声：“小周！叠被子！”
　　梅宪礼摇摇晃晃坐在椅子上，咬着筷子问梁国成：“老梁，今年你在哪儿过年？”
　　“肯定在家陪老婆呗，现在又是个敏感时期，老丈人不好应付。”
　　“我还说过来找你呢，要不咱两家一起过吧？”
　　“你可给我省点儿心，让我安心过个年，初二初三的时候咱再碰面。”
　　“呸，好像是我非巴着你不放似的，初二三去给干爹拜年！才没空管你。”
　　梁国成皱起眉：“那老不死的还活着呐？”
　　梅宪礼吃饱了，从胃里油然而生的满足感让他心情十分愉快，于是没和梁国成计较，直接开辟了另一个让梁国成头大的话题：“下午和我上街买点儿东西，然后去看看嫂子。”
　　梁国成真想把他打包送回唐山。
　　“小罗呢？让他陪你去不就得了。”
　　“小罗又不是天津人。”
　　小罗，罗战，上午在火车站拎包回答梁国成“吃饭没”问题的梅宪礼贴身随从。
　　“好吧好吧，我把下午时间排开，最近真是忙得焦头烂额。”梁国成把大背头掉下来挡在眼前的发丝儿撸到脑后，真是乱成一团了。
　　梅宪礼嫌别人碰过的东西都粘着各种黏糊糊的指纹和脏东西，所以久而久之就养成了戴手套的习惯。从大衣兜里掏出鹿皮手套，跟在梁国成后面直奔街区。
　　“你老婆喜欢啥？”梅宪礼坐和梁国成并排坐在后面
　　“钱吧。”
　　“呸，还能再俗一点么？”
　　“呃……值钱的东西。”
　　“你家又不缺，还是说你连老婆都养不起了？”
　　梁国成飘忽在外面的视线突然定住，直起身子冲司机喊：“停！”
　　“怎么了？”梅宪礼也坐起来。
　　“车上等我。”梁国成说着推开车门走下去。
　　梅宪礼看向窗外，梁国成站在戏园子门前跟另一位打招呼说话，老梁那丰富的肢体语言让梅宪礼不由得噗一声笑出来。
　　“是哪位？”
　　“冯信。”梁国成坐上车关住车门：“就上回辛主席生日上跟戏子吵起来的那位。”
　　梅宪礼点点头，不太理解包戏子的做法，而且包的还是个唱武生的……再怎么说也因该找个唱花旦的吧？

　　再来说梅宪礼的大嫂，梁国成的太太，是个典型的现代与传统混交的极端人物。出生在传统的军阀家庭，早年被送出去留过洋，最常见的形象是夹着女士香烟和另几位闲到长绿毛的高级女士打麻将，絮絮叨叨张家的桃色新闻，李家的不轨行为，以及相互嘲笑对方老公的死板僵硬和性能力。
　　梅宪礼带着一条女士烟和一条重的惊人的项链登门拜访。
　　正赶上梁太太刚化好妆准备出门麻将人生的时间，梁国成告诉他只有这个时候能才见到你最精神有人样儿大嫂。梁太太得知是梅宪礼拜访，一方面窃喜这正是自己一天中最漂亮的时候，另一方面由于一直纠结梅宪礼和梁国成关系，所以总觉得自己和梅宪礼见面多少会有些尴尬。
　　梁太太知道梁国成和梅宪礼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但是两个人好的确实有些过火……梁太太不愿意多想，也不敢多想。
　　“老梁呢？”梁太太问坐在沙发上的梅宪礼。
　　梅宪礼挺起身子来左右看看；“诶？刚不还在么……”
　　梁国成的声音突然在院子里暴响起来：“我这两棵松树呢？”
　　梅宪礼看看梁太太，梁太太十分淡定披上貂皮大衣咯噔咯噔的走出去。
　　“过圣诞，砍两棵松树送去装饰了。”
　　“生蛋节？生蛋节你他妈找母鸡去！砍松树有毛病？”
　　“梁国成！少每天不干不净的！”
　　“要不是今天梅宪礼要过来，这个家我都不待见回！”
　　梅宪礼一个人寂寞的窝在大厅沙发里，摘下刚买的骚包的要死的豹纹帽子，用手指顶着打转转。
　　梅宪礼一直觉得梁太太没被老梁折磨疯了也算是个奇迹，两人沟通无能，思想阶层完全不同，梅宪礼西方化的耸了耸肩膀，站起来走出去劝架。
　　当天下午两个人从梁宅逃出来，梅宪礼突然捂着额头拽着梁国成的衣服说：“老梁慢点儿，我头晕。”
　　梅宪礼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眼睛完全对不住焦距，想呕吐的欲望越来越浓烈。
　　可能是昨天晚上踢被子着凉了，梅宪礼按住前襟半蹲在地上，在军营里和老梁在起居室里睡的，不比唐山家里冬天供暖那么好，当时梅宪礼就觉得自己的脑袋露在外面像是被冰镇了一样，头发一根一根的冻住……
　　哇唔一声梅宪礼吐在树坑里，眼睛里呛得全是眼泪，扶着树干站都站不稳。梁国成在后面一下一下给他顺顺后背。
　　“水土不服？”梁国成见他弯着腰辛苦，用胳膊揽住肩膀让他省了点力气。
　　“破地方……”梅宪礼嘴巴里全是中午吃的那根香蕉的味道，又甜又恶心。用手绢擦了擦嘴，站起来接过小罗递的水漱了口，浑身软软的使不上半分力气。“嗷呜……”梅宪礼晕的站都站不稳，直往梁国成身上爬，“老梁抱我上车！”
　　梁国成叹口气，弯下腰勾住后背和那两条长腿一个使劲横抱了起来。
　　“鬼地方……爷今儿晚上就回唐山！”梅宪礼软软的放出狠话。
　　“我的个梅三爷，再着急也明天再走。”
　　“滚蛋……爷要回家！爷想媳妇儿了还不成么！”梅宪礼被按住脑袋塞进了车里，梁国成从另一边上车，把大腿支出来给他枕。
　　果然当晚梅宪礼就坚持带着大包小包虚弱的上了火车，梁国成见他行李多就叫上周正帮忙，鬼知道梅宪礼买了多少东西……梁国成大致的看了一眼大包小包，叹口气。
　　箍住梅宪礼狠狠地抱了一组，梁国成揉着红毛告诉他常来，又换来一个“呸”。
　　1930年12月5日晚十点的火车呜呜的开走，梁国成深深吸了一口烟，暂时不想那团乱糟糟的军务，专心的看着火车越开越远，夜色里制服裹着的年轻躯干在他副官的眼里显得有些落寞，正在各副官尽情窥伺自家师座的时候，猛地被一声暴呵吵醒：“操！周正呢！”
　　“报告师座！刚刚上去搬行李……好像就没有下来！”
　　“王八蛋兔崽子下回再来腿打断！”
　　就这样梅宪礼走的时候又成功地顺走了梁国成的得力勤卫兵，并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