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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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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嫁给周之言之前只在怀城的三洞桥下替人洗衣服谋生。
三洞桥的上游有个娘娘庙,初一的早上,怀城首富的周府老太太带着一众丫鬟仆妇来还愿,说是抽了好签,解签的刘三万说“清莲出水,周府要得一贵人,方保少爷安康,保周家昌盛。”
老太太一路思索着出了庙门,经过三洞桥的时候正遇见城里几个泼皮调戏沉香,为首了刘一方咧着满口烂牙嘻嘻的伸手去扯沉香的下巴,沉香又羞又怒,扯起洗衣盆里顾家嫂子的淡藕色裙子就往刘一方砸去,真是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沉香这无心的一扬,扬起一番丝裙溅起无数水花。周老太太自桥上一望,趁着朝阳好不夺目。
“清莲出水,不正是这姑娘?”于是差了仆妇,过了聘礼,择近的日子就要娶沉香进门。
这沉香家只有一个老实巴交三十好几还在的做木匠学徒的哥哥沉木本,亲都没娶上,一是沉香这哥哥太老实,跟手里的木头活一样木,人称沉木头,再就是沉家真的太穷了,一间摇摇欲坠的木头房冬天露风夏天漏雨。周家仆妇一看这情况,200块银元自己先收起来150块,剩下50块交给沉木头,趾高气昂的告诉沉木头用这钱把家里收拾收拾,这个月十五周家来接人,周家仆妇看着沉木头立在当地没吭气,以为沉木头嫌钱少,于是愤愤起来:“你这破屋烂瓦的能跟怀城周家搭上关系还有什么不肯的,拿着银元去置几亩好田,回头再娶房媳妇多美,别以为老太太是瞧得上你们家闺女,往后进了周府指不定谁求上谁。”周家仆妇一甩袖子,裹得尖尖的两只小脚迈开小方步头也不回的离开。半晌,沉木头才恍然大悟似的擦擦额头上的汗,看着扔在炕头的50块银元心里砰砰直跳。
十五那天,沉家的街坊都来看沉香出嫁,周家给给的嫁衣听说是外国的洋布,红的像火,一团耀眼,盖头下的沉香咬死嘴唇低着头,不肯出门。时辰到了,新娘子还不出来,周家两个精壮的大脚仆妇撇着眉毛进屋愣是连拉带拽的驾着沉香两只胳膊塞进了红轿子里。因为沉家与怀城周家简直是无法并列的两个名字,所以周家说是给大少爷娶亲,却也只按照姨娘的规矩派了顶四人抬的红轿子与一众仆妇,饶是如此,那火红的一队人马也是邻里不曾见过的耀眼。
可此时轿子里的沉香只是觉得晃得头发晕,嘴发涩,火红的颜色烧得眼睛生疼,不知道摇晃了多久,终于那两个精壮的仆妇又从轿子里把沉香架了出来,沉香出了轿子,只觉得脚下好像踩了无数哥哥做活堆的刨花,软绵绵刺歪歪的站不踏实,仆妇一松手,沉香差点没有跪在地上,还好有丫鬟又扶住了了她。可是沉香还是听见了盖头外面来自女性特有的尖尖笑声与窃窃私语。
跨了火盆磕了头,过了无数条门槛转了无数个回廊,沉香终于被丫鬟牵着按跪在当下,早已麻木的膝盖磕在冰冷光滑的白玉地砖上只觉得心头发颤。
喜婆子絮絮叨叨半日,沉香终于被推进洞房,这一日算是结束了吧,遥遥的似乎还能听见外边厅里客人推杯换盏,沉香只觉得耳朵嗡嗡的响,一瞬间被人掀去盖头,满眼火红仿佛置身火海,大大的喜字只有新年庙会的戏台上才见过一次。
沉香耳晕目眩的低着头,许久听见一声轻咳,才发现门口站着丫鬟四人,仆妇一名。
沉香第一次见这么大排场,手脚尚不知道该放在哪里,看见门口的五个人更不知道如何做声了。
“这位是少爷奶妈如婆婆,”为首了一名粉衣丫鬟开口,“我叫如意,她们是如昔,如香,如是,专门照顾少爷,”丫鬟说到这,不自然的顿了一声,“同少奶奶。”
沉香听了,除了“哦”也再不知该说什么。
如婆婆不满的扫了一眼沉香才开口到:“时辰不早了,少奶奶好生歇息,今晚如昔,如香在外屋值夜。少爷身子不便,少奶奶才来不晓得如何伺候,晚上还望睡得警省些,还望少奶奶上心,不要见怪。”
“是,”沉香又低低的答应到。沉香是怀城人,听得怀城周家多少故事,却从未听人提过周家少爷,如今莫名其妙的嫁进周家,万般无所依从,至今却不见周少爷,难道也在外面厅里应付客人?其实周家娶沉香,多半是为了冲喜,并未大排筵席,厅里的客人,多半是为了拍周家马屁兼谋些好处才上门的。
沉香低着头偷瞟四周,只是红红的找不到方向,又不敢妄动,也找不到床头。
“帮少奶奶更衣。”如婆婆冷着声。
如昔如香上前,动作极快的帮沉香脱去外衣,沉香有些尴尬的穿着小衣站在几人面前,几人却见怪不怪的半推着沉香往里走,沉香被人推搡了一天,连滴水都未进口,此时只觉得嘴巴涩涩的,正晕头转向的时候,如昔打开一道纱帘,纱帘中仿佛隔世,淡淡的灯火,撩人的药香,一片暖意之下,沉香心中像一块石头落地,霎时放松下来,可是这一松不要紧,脑筋绷得太紧,忽一松懈,嘴角一苦,腹中里一阵抽搐,奈何胃里空荡,只呕了一口酸水出来。
瞧见如昔如香一脸鄙夷,沉香霎时脸如火烧,一边找帕子擦嘴,一边低头轻声道:“我来收拾,我来收拾”,无奈一时又找不到扫把,只是原地踟蹰这不知何去。
沉香正自原地打转,忽然床上传来一阵咳嗽,咳嗽的人仿佛气力不足,听了让人心痒,如婆婆连忙从赶过内室,如昔如香,如意如是也都跟了进来,递水传药的伺候床上的人。沉香只是隔着几步的距离站在门口观望,也之间众人中一个眉目清秀的男子苍白着脸庞紧闭着一双狭长的眸子。
“少爷病中,还望少奶奶多多上心。”沉香还在发愣,忽的被如婆婆一声惊醒,连忙低声答应。
不时众人退去,沉香深吸了几口药香才挪着小步走到床前。
床上的人靠着枕头,似乎正沉睡着,只是两颊不自然的那丿红晕昭显出病意。淡藕色丝被盖在全身,只留出一张让人眷恋的脸庞。
原来周家少爷这般好看,沉香心中窃喜。寻常人家常传富家的少爷多品性劣,可市井间却从不见周家少爷的传闻,于是又有人猜想,周家少爷一定奇丑,可今天沉香见了才知道,流言果然不可信。
沉香为自己的想法有些脸红。
“并不是我想娶你,只是母命难为,你若不舒服,且在窗下的躺椅上歇息,过了这几日我再请求母亲,替你想些办法,恕我身子不便,你请自便。”床上的人忽然开口,贝齿轻启,只是似乎气力不足,悠悠吐出几句话后,轻轻喘息着。
沉香窘的不知如何是好,果然周家的少爷是看不上自己贫贱,于是含着泪,偷偷转过身去窗前坐下,仰头望着窗外的圆月擦去眼角的泪珠。
夜深人静,沉香忽闻床上似乎有些动静,又不敢就起,于是暗暗看着床上的周家少爷。
周家少爷似乎是起夜,右手探出棉被,一时却又不见动静,又过了半晌,棉被里的人似乎要起身的样子,被里看得出微微的动意。沉香心惊,怕周少爷看见,连忙闭眼装睡,可床上的人却急急的气喘起来。饶是沉香再没见过世面,也知道床上的动静不正常,思度片刻,起身跻着绣鞋鞋走去床边。
穿上的人睁眼看到沉香也是一愣,咬着嘴唇把头别了过去,沉香见了也窘,想是少爷梦靥被自己撞见,暗暗的在窗前站了许久才轻轻回到窗前。
沉香望着月亮。忽然想起如婆婆说少爷身子不便的话,想着少爷起夜也许是要水,今日丫头不在,不愿支使自己,于是悄悄在炉上端起茶壶,倒了半杯茶水在杯子里,又怕茶水烫,轻轻吹了一阵,悄悄贴在嘴唇上试了试,觉得刚好,才端去床边。
“少爷,”沉香低声轻唤,床上的人眉目少动,看样子也没有睡实,“喝些茶水吗?”
床上的人嗯了一声,却不见动静。
沉香端着茶杯,既不见床上的人动静,又不敢去催,只能立在当下。
“扶我起来。”周少轻声打破僵局。
沉香将茶杯放在床头,两手颇使了些力气才将周少的头扶起,喂了半杯茶水进去。
于是又是沉默。
午夜,如婆婆轻声咳嗽,示意进房,沉香连忙开门,看见如婆婆手捧着些干爽棉布进来,后面跟着如昔如香,一个端着温水,一个捧着些手巾等物。
沉香见了纳罕。
如婆婆示意沉香过来窗前,看着如昔放下水盆,挑旺了炭火,才伸手掀开棉被,周少伸出右手似乎想阻止,最终又无奈的比起双眼。
沉香看见棉被下周少爷的身子,心里一酸,险些掉下泪来,这么漂亮的人的身体,却如枯木一般没有生命,纤细的四肢毫无生气的在如婆婆的掌中被摆动,隔着亵衣也是能看出这身体的虚弱,如婆婆摆好周少爷的四肢,命沉香来到近前,示意两人一起朝里用力,将周少爷摆成侧卧的姿势。
沉香感受到手下的身体绵软虚弱,心里难过,却在手指碰触到少爷大腿的时候感到一阵湿冷,难道?
如婆婆见状,连忙拿了温热的手巾来替周少爷清理,又换了干净的衣物。
至此,沉香才知道周家选中自己的原因。
那夜如婆婆说:“你也见了,少爷全身瘫痪,只有一只右臂虚微有些力气”云云。沉香端坐在窗前,直至日头红了东边雪白的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