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兮》逝影月痕

12、诅咒

　　若兮这才看见来的是一个身着玄色道袍的年轻道士。那道士没料到吓着了若兮，倒有些过意不去，彬彬有礼道：“贫道冒犯了。”天庭里竟有一个非仙人的大活人，还是个道士？若兮的思维生生地停顿了一刻。
　　那道士伸手想扶起若兮，却不料——他宽大的道袍直直地穿过了若兮的手臂。“对不起，我忘了，我没有实体。”嘴角牵扯出一丝苦涩的微笑，道士说。
　　看来这个活人不但是个道士，还是个幽灵！若兮又被着实吓了一跳，压根就没想到既然是幽灵就不可能是活人的客观事实。
　　不过这一吓脑子反而清醒了，她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与这个诡异的幽灵道士对视。这个道士没有故弄玄虚的腔调，反倒有几分书卷气，只是目光太过冰冷，似乎有睨睥睨众生的冷漠。那道士见若兮从惊吓中恢复过来，平静地说道：“你恐怕就是昙花口中的万物之灵若兮仙子吧，刚才我见你走来，只道人仙殊途，便避而不见，失礼之处还望海涵。”说罢，不卑不亢地作了个揖。若兮也淡然回礼：“无妨。”寒暄完毕，道士单刀直入：“仙子是否知晓自己害了昙花？”若兮心头一惊：“此话从何说起？情感不是世间万物仰望千万年而难以企及的东西么？”道士冷哼一声：“这恐怕就是命中注定的劫数了。”长袖一挥，目光森然：“仙子有兴趣听一下贫道的故事吗？”若兮见他面色凝重，脊背生凉：“道兄请讲。”

　　道士点点头：“我本凡人，生于书香门第，祖上三代为官，屡出进士。我从小受家庭耳濡目染，涉猎甚广，尤好老庄之道，年轻时就连中三元，走上仕途。就当大家以为我会飞黄腾达之际，我只身一人离乡背井，来到玉清观，得道号灵寂，几乎与世隔绝。我坚信，无欲无求，静心修炼，游访名山大川，让天地灵气净化心中的杂念，便可得道成仙。那时，我对神灵的倾倒和崇敬我敢说连幽昙也望尘莫及。”灵寂眼中闪现出嘲讽之色。
　　“一百年过去了，术既妙而犹学，道已寂而未传。或许是因为神灵的眷顾——我当时是这样认为的，我的容貌不曾变老，更不曾死去。终于有一天，天庭中一个名为罹尘的仙人派人接我去天宫受封。”
　　“罹尘？”猛的听到这个名字，若兮心中有不详的预感。脸上的血色一丝丝褪去。灵寂注意到若兮神色的变化，继续道：“临近仙府，听得里面传出乐声，是《骊驹》的曲调，我知道这是送别时奏的曲子，可我实在太相信神仙了，我想，可能是奏乐的人弄错了，甚至可能是神仙在暗示我修道的道路是崎岖的在考验我的信念，完全没有想到这是有人在向我示警！我极度愚蠢地问带我进去的罹尘的手下为何以送别之曲迎宾，他嘴上说一定是乐工出错了，可同时用空谷传音之术，想在不被我知道的情况下向仙府里的人报告了此事，说我有所觉察。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我在人间学过这门密术。只听一个阴森、苍老而有一点熟悉的声音说；‘那便将他擒来。’我方知不妙，却难逃魔掌。”灵寂顿了顿。若兮喃喃道：“原来他就是玉兔当年要救的那个人，只可惜白费了玉兔千百年的苦难。”

　　灵寂神色一凛：“我看到了那个罹尘，真没想到还是同乡。当年他家境贫困，为了读书考科举，他到田里捉青蛙，用铁针一只只穿起来卖，又经营‘驴香馆’，用滚烫的热水浇到驴身上，客人食驴肉时，驴尚未死绝，犹自挣扎……”若兮直听得毛骨悚然，几欲作呕。灵寂脸上浮现出跟她一样的表情：“我从小就认为，虽然人似乎高物一等，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其他生灵也是值得尊重的。我曾屡次劝他不要如此残忍，他充耳不闻，还说人怎么把低贱畜生往死里整都是理所应当的。” 灵寂讥诮地说：“终于他敛了点财，混了个秀才，捐了个官，结果在上任途上，一棵树突然倒在他轿子上，他就这么活活被压死了。”
　　灵寂眼中闪过一丝复仇的快意，可随即又沉痛起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竟做到了位高权重的上仙！我对神灵的幻想刹那间粉碎于无形。什么信仰，什么虔诚，全部都是谎言！他不无得意地告诉我，第二任玉帝与他一般鄙夷生灵，唯神、人独尊，于是破例提拔他为仙人，后来在第二任玉帝失势时见风使舵，继任第三代仙人……他怕我受玉帝册封后因观点不同与他分庭抗礼，更恨当初我生于钟鸣鼎食之家而他却困于贫寒，于是杀了我，让我成为被禁锢于天牢的孤魂野鬼，更给我服下专门对付幽灵的毒药，只要他的血流动一日，我就要受万虫噬心之苦！”灵寂的脸庞扭曲了起来：“那么多年啊，我过着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神灵，就是这样十恶不赦的败类！”

　　灵寂停了半晌，眼中的疯狂渐渐熄灭：“说了这么多，我是想将多年来的郁愤一吐为快，但同时，我也想让你明白罹尘的为人。马上就要说到关键了。他最终被第三任玉帝赐死，他不甘心，他的野心还远远没有达到，他恨所有的人和生灵。死前，他用毕生的邪恶修为，诅咒所有接受你赐予情感的生灵遭受延续至天崩地裂、海枯石烂才会消散的痛苦，人类会因为缺少你赐予的那些情感导致道德沦丧，而你，将为自己的行为痛不欲生，永远活在内疚的阴影下。”

　　“不，不！”若兮惊恐地失声叫道，“我做了那么多，我以为我在帮它们，我以为我在为他们实现千万年来的心愿，为什么会这样，我不信，我不信……”若兮用几乎哀求的目光看着灵寂。
　　灵寂的声音里充满了悲哀和绝望，他残酷地说：“这就是宿命罢。当命运与我们背道而驰，我们越努力，铸成的错误就越难以挽回。用生命下的诅咒有至强的功力，如果你不信，不妨去看一看你眷顾过的生灵如今遭到怎样的噩运……我想，这些年来你只忙着赐予，却根本没有回头去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