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当归否》顾林

2、再遇

　　君意轻巧地从九龙锁中钻了过去，不经几步便看到乌塘。
　　她本就是盗墓妖，尸臭味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让她吃惊的只是第一次看到锁在乌塘下那家伙的时候。
　　初见泉玥，她真以为他是个妖怪。
　　红发红衣，手、脚、腰，脖都被擒龙锁死死的锁在塘下河牢里。
　　似乎是听到她闯进来的声音，红妖怪睁开眼，一双红瞳颇带玩味的打量着她：“呦，是天帝困我九万年，终于可怜我寂寞，给我带来个小美人消遣么？”
　　君意惊得后退一步。
　　红妖怪看着她后退：“还是，是个悄悄遛进来捉迷藏的小美人？”
　　君意脸红了，不好意思地说：“我听大家说这里没人来过，也不见人看守，就想进来看看。”
　　红妖怪仔细的打量她：“你倒是九万年间我见到的第一个小仙女。看来天帝的审美有所进步嘛……哈哈……”
　　君意听不惯他调戏的语气，又觉得他被锁着可怜，问道：“你吃饭了吗？”
　　红妖怪似乎愣了一下，复又笑道：“九万年没吃了。你一说倒叫我饿了。”
　　君意老老实实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边打开边说：“这是我特地从桃姑姑那里讨来的桃花酥，本想给朱彝尝尝的，今天就便宜你了。”
　　红衣怪看她自言自语，手中的桃花酥飘来一阵阵清香，倒真是勾起了九万年都没动过的食欲：“过来。”
　　“啊？”君意还是不敢离他太近。
　　“你没看我被锁起来？我要吃当然得你喂我。”红衣怪一本正经的说。
　　君意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我喂你？”
　　“当然。”
　　君意别扭的走过去，红衣怪已经很配合的张开嘴。君意将手中的桃花酥扔到他嘴里，急忙又跑开。
　　“真是……一点不温柔，”红衣怪嚼着桃花酥，还不忘挖苦她：“这点可不如九万年前的小仙女，想当年……唉，不提了。”
　　“你是怎么被锁到这儿来的？”君意看他提起以前的事，有些好奇。
　　红衣怪耸耸肩，擒龙锁被接连的抖了抖，“自然是犯了事儿。小仙女不要这样好奇，太好奇一点都不可爱。”
　　“对了，我叫泉玥。”红衣怪继续补道，“多谢你的桃花酥，只是以后不要过来了，这儿不是什么好地方，还是温暖的天宫适合你这样的小美人。”
　　君意禁不住笑起来：“泉玥？你是女的？”
　　泉玥不高兴了：“男的，我当然是男的。你没听说过叫小花的狗也有很多是公的吗”
　　君意被他这个不是很搞笑的笑话逗笑了：“你可真逗。我叫君意。就是问询君意的君意。”
　　“君意？”泉玥想了想，“起名字的人一定没安好心，你这样可爱的小姑娘本不该听谁的话。”
　　君意想起来图敖冬上神清冷的神色，有些难过。
　　“好了，我走了，再见。”君意挥挥手，向他道别。

　　虽说泉玥叫她不要再去，可她还是被乌塘神秘的气息吸引住了。于是，在第二次去的时候，她带着神殿上好的玉沽醉；第三次去的时候，她带着桂花糕……泉玥见她常来，倒也高兴，只是在她每次走之前都要叮嘱她不要再来。

　　今天,她带了翡翠虾饺来。
　　泉玥边吃边含糊不清的问：“怎么了，今天蔫得像土豆一样。”
　　“今天又是青瑶帝姬的忌日。”君意有些难过。
　　“你的朋友？”
　　“不是……是上仙的……朋友。”
　　她不知道对待这位帝姬该是什么感情。
　　尊重？
　　羡慕？
　　还是，同情？
　　尊重她是上仙的故人，羡慕她是上仙的爱人，同情她早早离去？
　　泉玥头都没抬一下：“图敖冬？”
　　“是，图敖冬上仙。”她规矩地答道。
　　泉玥哼了一声：“他倒是与我有大过节。”
　　君意吓了一跳：“过节？你与上仙能有什么过节？”
　　泉玥晃了晃右手：“右手这个擒龙锁，就是他给我带上的，你说这过节大么？”
　　君意不说话了。
　　泉玥又道：“情人死了活该。”
　　“你不要这样说。”君意也低下头。
　　泉玥看她躲闪的样子，不由得笑道：“我会读心术，你骗不了我。”
　　君意“啊”了一声，转身欲走。
　　“别……别……小君我错了你回来，我还没吃完呢。”
　　君意又挪回来，支支吾吾地说：“那……你知道她是个什么人吗？”
　　泉玥挑了挑眉：“拜托，我被关了九万年，哪能知道一个人界的姑娘和你家上仙的风流事。”
　　君意有些失望。
　　“不过……”泉玥想了想，“我倒是知道图敖冬似乎和一个人界的灵魂纠缠不清，说不定这位帝姬就是这灵魂的第几世。要是这些年他没新宠的话，怕是这灵魂在帝姬这一世灰飞烟灭了……哎，哎你别哭啊，我猜的，我猜的。”
　　君意抽了抽鼻子：“我才没哭。”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君意又问：“那个灵魂……是……”
　　“嘿嘿，就知道你会问。”泉玥有些得意：“具体我也不知道啊，都是那时听戏听小妖们说的。像我这样的妖界的老大是不会管仙人的八卦的。”
　　那最后还不是被抓来了。君意心想。

　　从乌塘出来时，差不多已是正午了。
　　君意跃过九龙锁，穿过玉阶，准备回神殿。
　　阶旁茉莉开的清雅，香味浓郁的犹如每晚的她泡的那杯茉莉茶。微风拂过，花骨朵簌簌的向下掉。天宫就是好，不分四季。她想。
　　若是人界……人界，此时该是明媚的三月吧？
　　改变她的三月。
　　君意卷起袖子，变出个花篮，想要摘些新鲜茉莉回去。
　　她走向花丛深处，茉莉旁便是同样盛开的桃树。
　　一双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只听身后有个清脆的声音在耳边道：“你是要和我抢桃花吗？”
　　“不不不，”君意急忙解释道，“我只是想摘些茉莉回去给上仙煮茶。”她因以前常年在古墓中徘徊，眼睛不太好，最怕看不到东西。
　　身后的人将手放下，哦了一声：“下次我要和罗罗说，让他叫人把这茉莉和桃花分开。”顿了顿又补道：“要是桃花被人摘光了，万一结不出桃子来，酿不出桃花酒，我可就惨了。”
　　君意转过身，看见一个藕衣少女正笑着看她。
　　“您是帕齐斯汀酒仙吗？”君意试探的问。
　　“啊你认识我啊？叫我小思就好，”少女似乎有些惊讶，“你是哪位上仙家的美人？”
　　君意脸红了：“我是君意。图敖冬上神的侍徒。”
　　帕齐斯汀哈哈笑了两声：“那个万年脸上都不带表情的石头么？我倒不知道他的侍徒这么会脸红。”
　　她刚说完，就见一阵风卷来，带着一个白衣人，白衣人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急急忙忙道：“我以为你又去人界了。”
　　帕齐斯汀白了他一眼：“我正要去。怎么，你要跟着？好啊，变个神兽跟着我就带你去。”
　　白衣人无奈道：“小思，不要闹了。”
　　君意才反应过来，赶紧下跪：“参见弗那兀罗上仙。”
　　“起来起来”，白衣人压根没看她，只挥了挥手就继续和帕齐斯汀道：“不如我带你去个其他地方吧，不要去人界了。”
　　帕齐斯汀似乎是想了想，说：“好啊。”然后转过头来对君意说：“不要叫他上仙，叫他醋坛子就可以了。”
　　弗那兀罗这才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显然心情不错：“那也好，反正一个酿酒的，一个酿醋的，倒也般配。”
　　帕齐斯汀又瞪了他一眼，又看向君意：“那我走啦，你慢慢摘你的茉莉吧，有时间来桃林找我玩。”
　　说完又卷起一股风，两人消失了。
　　君意看着两人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是认识这一对璧人的。
　　那年她第一次参加天宫大宴，伴图敖冬上仙身侧。宴后上仙与朋友商量仙界大事，那个朋友就是弗那兀罗上仙。她在旁边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只是规矩地上茶。
　　不一会儿有小仙慌忙跑来，不知在弗那兀罗上仙耳侧说了什么，好像是谁谁喝醉了，上仙忽然变了脸色，紧张的来不及辞别就冲进宴会，又扛着一个酒醉的桃衣少女出来。图敖冬上仙也不恼，只是有些无奈地看着二人消失在宴厅外。
　　后来有八卦的小仙与她说，那少女便是为天宫备酒的酿酒仙帕齐斯汀，与弗那兀罗上仙是天宫公认的一对。
　　君意听着实觉好玩。她想起俩人相携离去的画面，不知怎么便想起人界一句“人面桃花相映红”的诗来。
　　好玩过后倒有些失落。
　　她……应该永远都不会拥有这样的机会吧？
　　盗墓妖到上仙侍从，身份变了，环境变了，心境变了。
　　却永远都是一个人闭合的圈。
　　没有人进的来，也没有会想进来。
　　其实，她的愿望真的是很简单，她只是想有一天能完完整整地叫一声他的名字。站在平等的立场上，无关谁是谁的上神，谁是谁的侍从，就是，简简单单叫一声他的名字。
　　但她不敢。
　　更没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