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当归否》顾林

1、初见

　　据说，天宫上阴气最重的地方是乌塘。
　　据说，天宫上最荒芜的一块地方也是乌塘。
　　还有据说，天宫上最神秘的地方依旧是乌塘。

　　这“三最”，便成了众小仙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过这所谓的“谈资”，也不过是大家没来头的空想罢了。因为谁也没有去过乌塘——或者说，曾经凡是有好事者想要去这个号称天帝九万年中无论大小节日、丧事喜事都不肯扫一眼的地方一探究竟时，无一例外都在接近封锁乌塘的“九龙锁”后退而止步。
　　要想问原因？
　　很简单，无非也是那“三最”而已。
　　阴气最重。
　　最荒芜。
　　最神秘。
　　按照那个曾大放厥词说要拿着搅茅棍把乌塘水搅个底朝天却最后灰溜溜回来的倒霉蛋所说：“那时什么破地方？一阵臭到你肝儿里的尸体味……不去了不去了！晦气！”

　　话虽粗俗，却很有道理。
　　其他人的退却也多半是这个原因：本来这地方就不是非去不可的，哥几个说说也无非是过过嘴瘾。至于真的要去……一阵一阵的阴风和空气中断断续续飘来的尸臭味，还确实是叫人反胃。
　　于是一年一年下来，乌塘始终是天宫中的热门话题，却也少有再想一探究竟的念头萌发。再加上这么些年过去，天帝和天宫高层人员对这么一大片地依旧是不管不问，似乎没人记得在偏僻的西南角，还有这么一处阴云蔽日终年不见阳光的地界。与其说是真的忽视，倒不如看成是刻意回避——大概这一点连傻子都看出来了。而且说不准那还是天帝心中的一块禁地，容不得别人冒犯。养尊处优这么些年的仙人们，没有人愿意没事找事吃多了找不好看，日子也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在八卦里混了过去。

　　可奇怪的是，偏偏还真有人，偷偷的溜进过九龙锁。

　　这人，啊不对，应该说这仙,是一个叫君意的小小侍徒。
　　她本是人间的盗墓小妖，无名无姓，逍遥自在。
　　改变她命运的是那个三月里的一天。
　　她悄悄潜入一座古墓，水晶般的四壁晃的她睁不开眼，在惊慌之余却暗自窃喜：以往都是在破破旧旧的死人墓中顺些杯皿碗筷，只不想今天闯进的倒是神仙似的宫墓。
　　她开始上下翻腾。
　　金缕衣、玛瑙镯子、红玉珠帘……
　　正准备悄悄退去，忽见眼前一个身披铠甲手举龙鞭的武士从空气中渐渐浮现出来，正恶狠狠地盯着她。
　　她被这眼神盯着害怕，却听武士喝道：“大胆小妖，竟敢闯青瑶帝姬之墓！”
　　她吓得手一松，怀中的宝贝骨碌碌滚了一地。
　　武士举起龙鞭，直劈她面门！
　　劈吧，她想。其实这样偷偷摸摸的日子她也过够了。死了落个干净也好，转世投胎便不做这人见人恶的盗墓小妖。
　　龙鞭并没有如愿劈下来。只听“咚”的一声，似乎是那武士不知朝哪个方向跪了下来，沉声道：“见过图敖冬上仙。”
　　她一惊：自己竟惹上了天上神仙！
　　一人从水晶棺后站起来。
　　这人便是图敖冬上仙？她暗暗想。
　　上仙开口了：“朱彝，今日是青瑶的忌日，我不想让她再见鲜血。”
　　这个唤作朱彝的武士仍毕恭毕敬的回答：“是。”说完回头看了她一眼：“还不快滚？”
　　她不敢多说话。仙人们的心思最难猜，说不定迟一步就要改主意。
　　顾不得地上的宝贝，她急忙向外退。
　　“你等等，”上仙沙哑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刚才，你为什么不躲？”
　　她唯唯诺诺的回头，低下头不答。
　　“说实话，不然出了墓我就杀了你。” 朱彝在旁边淡淡的说。
　　她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不想当盗墓妖了。”只此一句。
　　图敖冬似乎听到了最难以置信的回答：“你说什么？”
　　她鼓起勇气，抬起头来：“我不想当盗墓妖了，做这些折阳寿的买卖，每次拿走东西我都害怕。我不想这样害怕了。”

　　图敖冬愣住了。
　　他想起曾经有一个人也对他说过：“图敖冬，我不想做帝姬了。”
　　他那时疑惑的问：“为什么？做帝姬不好吗？锦衣玉食，一生无忧。”
　　那人也是如此落寞的表情，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做这饭来张口的帝姬，安逸的让我害怕。我不想这样害怕了。”
　　那人还说：“纵使高处不胜寒，我也只愿陪你。”
　　图敖冬的眼神又落到水晶棺上。昔日那人，终还是化得一副薄棺。
　　冷冷清清，无人问津。

　　她半晌不见上仙答应，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朱彝依旧跪的笔直。
　　她想，如果让她再等半刻，她一定会睡着。
　　所幸上仙没让她睡着。
　　图敖冬悠悠地收回目光，已然换了清淡的语气：“你说你不想当盗墓妖了是么？”
　　“嗯。”
　　“朱彝，”图敖冬慢慢道：“把她带上天宫，除了妖气，种上仙骨便罢。”
　　朱彝讶异的抬起头：“上仙……这……似乎不合宫规……”
　　“一个侍徒我还是做得了主的，”图敖冬摆了摆手，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或者你直接去找万事通，就说是我要办的，将她名字写入仙籍罢。”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上天宫？
　　入仙籍？
　　就凭她这个道行不足两百年的小妖吗？
　　朱彝冷冷地打断她的思绪：“妖精，你还不快谢恩吗？”
　　她刚反应过来，急忙跪下磕了个头：“多谢上仙。”
　　想了想又说：“只是……我没有名字。请上仙赐名。”
　　图敖冬没有再看她，眼神只是停在水晶棺上，随口说道：“那就叫君意吧，以后好好学天宫的规矩。”
　　于是，天上多了一个君意。
　　事事询君意。

　　六百年过去，她的妖气早被洗净，仙骨也安安稳稳的长在身上。昔日想要她命的朱彝也成了她在天宫第一个好朋友。
　　只是，她始终想不通为何图敖冬上仙会突发善心。
　　作为上仙的侍徒，她每日看他批阅公文；看他最爱吃的是清炒百合；看他有个奇怪习惯，睡前总要喝杯浓浓的茉莉茶……
　　只是看不到他笑。
　　她问朱彝：“你可知上仙允我上天的原因？”
　　朱彝想了想，低声道： “小君，大概是因为……因为你是除上仙之外，第一个去看青瑶帝姬的人吧。”
　　青瑶帝姬么……她曾悄悄打听过，只听是人界一位极出色的帝姬。
　　她与图敖冬上仙见面时因着这位帝姬；上仙从龙鞭下救下她也是因为这位帝姬；上仙将他带上天宫……也是因为这位帝姬么。
　　她忽然有些羡慕。
　　而图敖冬上仙……
　　这个改变她命运的人。
　　这个给过她生命中最大机会的人。
　　可惜。
　　爱别人。

作者有话说

　　预定不太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