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貔舞·恋曦》品素

124、祸水王夫

　　八年后，映台城郊，宝月山。

　　“昕儿，你走快点啦，再磨蹭就看不到好戏了嘛！”

　　一个娇脆的女童声音在幽静的山谷间响起，虽然带着点抱怨的口吻，但依然悦耳动听。

　　“姐，你就多担待点吧，你说，你是野兽，我是石头，我怎么可能跟得上你的步调呢？”

　　回应的是一个同样悦耳的男童声音，语气中满是戏谑之意。

　　“死小子，居然敢说我是野兽？看我不咬死你！”

　　“哈哈，石头是咬不死的，小心崩掉你的牙！”

　　“我就算是兽，也不是野兽，是和爹爹一样的神兽，就咬死你这块烂石头！”

　　“哎，你可别忘了，娘的原身也是石头啊，小心我去告诉娘，你说她是烂石头！”

　　“你……你……小坏蛋，我不跟你吵了，先把你打扁再说！”

　　随着一阵嬉笑打闹，山间的林子里蹿出两个粉雕玉砌般的漂亮娃娃，两人都是约莫七八岁的光景。别看他们小小年纪，身手却是格外的矫健，走在崎岖的山道上如履平地，而且还你来我往打斗得不亦乐乎，女娃十指翻飞耍着几朵小火苗，男孩则双手交错把满地石子操纵得像活了一般，两人用的都不是普通的武艺，而是法术。

　　与此同时，山径深处一个藤蔓低垂的石洞里，传出了某女娇憨慵懒的声音：

　　“我看我真是疯了，居然大白天的陪你到这荒郊野外来……咳咳，要被人知道堂堂日圣国女王陛下居然如此不成体统，我只能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算了！”

　　“小曦……”男子糯糯应了声，像是在撒娇，“别这么心不甘情不愿的嘛，人家这些年吃了那么多苦，死都死了两回，其中一回还是烧得灰飞烟灭骨头渣都没剩下，现在一身修为散尽，成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夫俗子，你就体谅体谅我饱受摧残的小心肝好不好？”

　　男子的声音越来越低，透着丝伤感，透着丝委屈。女子沉默了一瞬，最终只能宠溺而无奈地叹了口气：“好了好了，我不是已经依你了吗？下次你要怎么玩也都随你，这总行了吧？”

　　“真的？”男子含笑开口，尾音上扬，欣喜中，似乎有那么点……不怀好意的味道。

　　洞口的藤蔓仿佛也感受到了某种“阴谋”的气息，在风中瑟瑟抖了几抖。缝隙中，隐约现出一对男女缠绵过后亲密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女子便是那自称“堂堂女王陛下”的曦华，男子么，红发彩瞳，媚艳入骨，笑靥倾城，风华绝世，赫然是……在八年前那场激战中与逐浪同归于尽的锦燏！

　　那日，为了阻止逐浪冲出包围干扰曦华封印魇门，他释放了火莲之心的全部能量引爆火灵珠，在让逐浪形神俱灭的同时，自己也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了。

　　原本，如此状况的结局便是永远消失于三界之中，再无轮回，幸运的是，在他的魂魄尚未完全散去之时，刚刚修元完毕恢复了功力的宴日上神及时赶到，收起他四分五裂的灵魂碎片，并且不惜耗尽自己毕生的修为替他重聚了魂魄，也亏得锦燏本身法力精深，死后灵气仍盛，否则，就算宴日上神肯舍己救他，也是无法为他聚魂的。

　　这一切，当时曦华并不知情，直到她从悲痛中振作起来，恢复临朝月余之后，宴日上神才亲手把存放着锦燏魂魄的法器凝珠塔交给了她。

　　“逐浪之祸，本是因我一时心软徇私酿成，这样的后果不该由燏儿来承担！”

　　祸乱发生后，宴日引咎自责，在母神面前自请削去神籍，以天界最低等下仙的身份去极北荒川面壁思过。除去神籍之后，按规矩法力也是要被收去的，宴日在请罪的同时提出了一个请求，不要把他的法力收回，让他在去受罚之前，用自己的毕生修为换回徒弟一命，母神君莫答应了，这才有了后来的一切。

　　把如何为锦燏重塑肉身的方法告诉曦华之后，宴日便安心离去，自此，他不再是上神，只是一个法力低微的低阶位戴罪小仙，至于赎过期满后，他能否重新修成上神，只能看他自己的能力和机缘了。

　　宴日上神的门人弟子们虽然很是为他难过，但锦燏能因此有机会重生，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如今，日圣国有了新的守护神——如心上神，五圣使之中，南苍绛霞顶替了锦燏火系尊主的位子，而新入天界的灵济则如愿以偿进了水系之门担任清颜的副使，两人终得日日相伴，形影不离。

　　锦燏的魂魄虽得以保全，但重塑肉身之事并非短短几天所能做到。自那日之后，曦华便将凝珠塔置于房内，每晚将他的魂魄化入自己体内，以自身精气为其养魂，白天再放还于凝珠塔中，以塔中灵气为他巩固元神，经过整整五年的努力，锦燏才终于得以□□重生，但此时的他已经失去了数千年的修为，变成了没有法力的凡人。

　　尽管终有缺憾，但对于如今的曦华来说，没有什么是比锦燏能重回到自己身边更值得欣慰的事了，待锦燏身体完全恢复之后，她便亲自策划了一场盛大的婚礼，当着满朝文武与京城百姓之面与他手牵着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由于锦燏曾是国师，所有人都知道他法力高强，他死而复生之初虽引起了举国震惊，但大家还是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为那场感天动地的旷世婚典津津乐道至今。

　　因为心疼锦燏这些年所受的苦，曦华对他宠爱得是无以复加，于是，燏大美人也就理所当然地恃宠而骄起来，成天想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花样来与她恩爱缠绵，在她政务不忙时拖着她去野外白日宣淫就是他的最大喜好之一。

　　看着锦燏得意洋洋地趴在自己胸前，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曦华顿时有种上当的感觉，不过，他那双流光溢彩的媚眼实在是太会放电了，啧啧，漂亮的眼睫也如轻灵的蝶翅般忽闪着，温柔而诱惑地煽动着她的心……

　　算了，要怪就怪她自己定力太差吧，每次他一抛媚眼，她就没辙，只好缴械投降，反正，他的那点小心机也都是善意而有分寸的，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他从来不会做当真让她为难的事，这点，她一直都知道。

　　想到这里，她的心一片畅然，于是笑着啄了啄他那魅惑得让她心痒的美丽眼睛：“自然是真的了，就算你要把我卖了，我也心甘情愿让你卖，好不好？”

　　“瞧你说的，我舍得吗？”锦燏眉眼弯弯地将她抱个满怀，把脸蹭进了她白皙如雪的颈窝里，“能回到你身边，可有多不容易……无论如何，我是再也不要离开你了，一生一世，不，生生世世都要这样抱着你，永远不放手！”

　　听着他满足的呢喃，曦华心一柔，回手揽住了他瘦劲的腰身，但与此同时，胸臆间又有一丝淡淡的惆怅掠过。

　　曾如流星般划过天际的他终于落下凡尘，回到了自己的身边，那么，那个像风一般离去的人，如今又在何方呢？她知道，冥君是不能透露灵魂投胎的去处的，否则会遭到天谴，若非如此，锦燏也不会找了一千多年才找到她，她不能逆天而行，唯有默默祈祷，默默祝福，愿心中的那个他一切安好。

　　与她一起经历了如许的悲欢离合，生死劫难，锦燏早已能从她的每一个细微神情变化中察觉到她的心事。眼波浅浅一漾，他爱抚着她的秀发柔声道：“别难过，终有一天，他会回来的，因为我知道，他也和我一样爱你！”

　　“燏……”娇躯微颤，曦华扬眸定定注视了锦燏一瞬，随即释然一笑挪了挪身子，与他依偎得更紧了。在生生世世的生命长河里，她可以有所期待，但此时此刻，珍惜眼前人是她唯一能够做的，她真的……不该再贪心不足了。

　　就在两人甜甜蜜蜜，缠缠腻腻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外面两个小家伙也停止打闹，蹑手蹑脚地逐渐逼近了这个山洞。

　　这两个孩子，大一点的女孩是锦燏的女儿羿天晗，那个男孩名叫羿天昕，比晗儿小一岁，是秋离俊的遗腹子，也就是曦华在与他以石灵之身双修后怀上的骨肉。不过，除了少数几个自己人之外，举国臣民都以为小王子羿天昕也是锦燏之子，毕竟，谁又能想到，死去多年的秋离俊，竟然还能给曦华留下一个骨肉呢？

　　说实在的，关于他们这一家子，外人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最关键的是，他们尊贵的女王陛下满门上下，竟然没有一个是人……确切的说，没有一个是肉体凡胎的普通人，尤其是羿天晗，小美女的真身可委实够惊悚的，整个一人面兽身啊！

　　其实，兽形神族刚出生时本是不会化形的，要等法力修行到一定程度才能变为人身，因为她是诞生在人界，为免惊吓旁人，锦燏早在曦华有孕之初便暂时封了胎儿的真身，用法力帮她在母体中直接化成了人形。

　　这三个孩子均非寻常人，拥有远远高于同龄人的智慧，所以曦华也没打算对他们隐瞒什么。其中，羿天晖早已知晓一切自不必说，羿天晗和羿天昕两个孩子，等他们过了五岁之后，曦华也就把真相告诉了他们，并且遵从羿天晗自己的选择为她恢复了化出真身的能力。

　　处理政事之余，曦华会亲自教导孩子们学法术，羿天晖去岑山探望义父观渡的时候，也会把弟弟妹妹带去，观渡对义子的亲手足也一视同仁，一并传授他们本领。三年前，锦燏复生，回到了曦华身边，他自己虽然已经无法再动法力，但修炼之道却是不可能忘记的，从那以后，他也会常对孩子们指点一二。

　　在三位高人的共同教导下，再加上一尘、迷蝶这两位师兄师姐的督促，别说年纪最长的羿天晖如今修为已是颇为不凡，就是两个小一点的孩子，能耐也远在一般修真弟子之上了。不过，三个孩子自小都恪守父母的教导，十分懂得轻重，从不对外显露自己的特殊。

　　如今，日圣国的王储是大王子羿天晖。按曦华本来的想法，是觉得凡人的世界还是应该由凡人来统治为好，也曾打算过禅位给羿天瞻，但羿天瞻死活不肯接受，无奈，她只能继续把这个女王当了下去，也按着朝臣宗亲们的请求立了王储。

　　孩子们都知道她的心愿，若干年之后，终是要把王位交给羿天瞻这一支后人的，而他们，则应当在被外人发现他们长生不老的秘密之前逐渐淡出王室。几个孩子都是神族仙家之后，继承了父母开阔洒脱的胸襟，对于母亲的想法很理解也很支持，并没有什么异议。

　　与普通孩童相比，这三个孩子的确是算非常非常懂事的了，不过，羿天晗多多少少还是继承了一点锦燏那种有时会没皮没脸，耍赖胡闹的性格，羿天昕则全然是受了她的影响，性格与继承了秋离俊温文尔雅、谦和稳重脾性的大哥完全不同。

　　所以，在羿天晖已经开始像模像样帮母亲和堂叔处理政事的时候，那俩小崽子，还在成天想些稀奇古怪的花样耍笑玩闹。诚然，他们正经的时候也很能干，羿天晗善医善琴，羿天昕则善机辩，善书画，但他们某些荒诞不经的行为，恐怕是他们的大哥一辈子都做不出来的，比如说，兴致勃勃地跑来偷看父母如何“亲亲”。

　　羿天晗对锦燏这个父亲是全无半点畏惧，谁叫他“老人家”自己为老不尊，老没正经的呢？哼哼！至于曦华这个既有慈爱也有威严的母亲嘛，她也是很了解对方的底限的，关乎是非的大事，母亲会很严厉，但家人之间纯属玩笑的小打小闹，她即使板板面孔，训斥几句，也不会当真放在心上，就看母亲平时在称呼上给他们立的规矩——在朝堂上谈公事时称母君父王，这叫严肃，私下相处时称娘亲爹爹，这叫亲密，如此，公私分明的态度便可见一斑了。

　　正因如此，她心里才极其有底，知道就算偷看被发现了，大不了也就是被母亲装模作样地小骂几句，小揍几下了事。再不成，就到弟弟和大哥的亲生父亲，俊叔父的灵位前一跪，保证他们那多情的娘亲两眼泪汪汪，百炼钢化成绕指柔，这招，真是百试百灵啊……

　　好吧，她承认这样做很不厚道，但她绝对没有不尊敬俊叔父的意思，她是把他当自己爹爹一样看待，才躲到他的羽翼下寻求庇护嘛，这叫自己人，谁跟谁，是吧？是吧？嘿嘿……

　　至于羿天昕，他那聪明的小脑袋也是早把母亲的脾气摸得透透的了，不过，对锦燏，他多少还是有点抱愧的。

　　锦燏虽不是他的生父，待他却比待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要好，他从小就一直称锦燏为爹爹或父王，这固然是为了避免外人知道他是秋离俊以鬼身所出，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恐慌，可在他来说，也的确是心甘情愿。

　　他自然很尊敬自己的亲生父亲，但父子二人毕竟从未谋面，自懂事起，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就是锦燏，他是发自内心真正把锦燏当成亲生父亲看待的。当然，锦燏对他大哥也很好，尽管大哥对亲生父亲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故而始终只愿称锦燏为“燏叔父”，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

　　正是出于以上林林总总的原因，他即使明知锦燏不会对自己发脾气，却总是觉得……如此利用人家对自己的疼爱为所欲为，实在是罪过啊，罪过！

　　姐弟俩自然都有很清晰的是非观，但孩子毕竟是孩子，不管如何心虚抱愧，却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因此，两人最终还是心痒难耐地朝那个很吸引他们的神秘山洞靠近了过去。

　　山洞里正在你侬我侬的一对尊长起初全然沉浸于醉生梦死、神游物外的境界之中，后来，曦华终是察觉到了外面的动静不太对劲。心头微窘，她正想施法着衣并在洞口布下结界，却见身周金红色光芒一闪，自己和锦燏两人的衣衫已是一身齐整，洞口也被红纱似的光影帷幔封了个严严实实。

　　她愣愣地瞠眸，随即心头一震，眯起眼似笑非笑地睨向了锦燏：“你不是法力全失了吗？那刚才是……”

　　坏了，都怪他一时心急，露馅了！

　　“我……呵呵，呵呵……”锦燏一边干笑一边嗫嚅着，额角一滴冷汗滑下。

　　见曦华一双美眸眼刀霍霍地盯着自己，像是在说，你解释呀，解释呀，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别怪我要你好看，他不由得肩膀一抖，可怜兮兮地垂下了头去：“我……我一开始也不知道会这样啊，就是最近，才发现法力似乎一点点恢复了……”

　　“恢复了，也不告诉我，嗯？害我一直为你揪着心，嗯？”曦华并没有被他楚楚可怜的表象迷惑，也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偷眼瞥了瞥那气势汹汹昂着下巴的可爱女人，锦燏艳眸一弯，耍赖地粘了上去：“小曦，乖，不气了，好不好？人家就是……很喜欢被你捧在手心里宠着护着的那种感觉嘛，所以一时头脑发热，装了一回娇弱，嘿嘿……好了好了，算我不对，大不了你说，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跪搓板？顶夜壶？还是……”

　　这死人，越说越不像话了！听到他在自己耳边低低道出有关夫妻房中秘事的第三套方案，曦华不禁满面通红，好气又好笑，不过……看着眼前那张颠倒众生的迷人笑脸，她的心不由得软成了一滩春水，想装河东狮都装不起来了。唉，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哟，谁叫她养了只貌美如花的大祸水，这美人关还真不好过，罢了，罢了，还是乖乖认命吧……

　　就在曦华纠结于“祸水”问题的时候，外面两个小东西也遇到了大大的祸事。

　　“大哥？”

　　看着在一片银光中威风凛凛倏然现身的羿天晖，羿天晗和羿天昕顿时不约而同地倒退了一步。

　　“你们两个，又想干嘛？”羿天晖皱眉看着这对不让人省心的活宝弟妹，真有种想翻白眼的冲动。

　　“没有啊，我们没想干嘛，就是到山上来练法术，以免被人看见嘛！”羿天晗笑得一脸无辜，那张明艳流丽的小脸像极了她的妖孽老爹。

　　“是是是，我和姐姐在这里切磋法术，切磋法术！”羿天昕立即出声附和，温润如玉的脸蛋上也赫然写着“我是无辜的”几个大字。

　　他们这招拿去糊弄外人或许还真是管用，但在羿天晖这个了解他们就像了解自己一般的大哥面前，咳咳，就显然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切磋法术？哪种法术练起来需要蹑手蹑脚，贼眉鼠眼，嗯？”不为所动地横了他们一眼，他板起赫然已初显男子汉气概的俊脸，颇有长兄威严地喝了一声，“羿天晗，羿天昕，马上给我回宫去面壁思过，抄写王室礼仪守则二十遍，限日落前完成……还有，抄的时候不许用法术取巧，要被我发现了，再加抄十遍，听见没有？”

　　两个小家伙对望一眼，同时垮下了脸。唉，他们怎么就这么倒霉啊，从五六岁时开始，他们就对父母之间“亲亲”的问题好奇透了，可每回想来探秘的时候总是会被逮到，不是大哥，就是师兄师姐，这都是他们的计划第一百八十次破产了哎。

　　叫苦归叫苦，但习惯了尊敬兄长的两人还是乖乖跟在羿天晖身后灰溜溜地撤了。临走前，两人都悄悄朝那已被封得滴水不漏的山洞瞥了一眼。哼，有什么了不起，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他们一定会得手的，你们就等着瞧吧，嘿嘿，哼哼，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