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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告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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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开电脑打游戏,权当没有这个人。我不相信一个人可以面对这样的冷漠和忽视,还能坚持下去。
师兄说:“小诺,你以前不打游戏的。”
“小诺,我给你洗水果吃。”
“小诺,这是你最喜欢喝的柠檬冰茶。”
“小诺……”
“小诺……”
当我自西北进军江南,活捉了周瑜和孙权之后,师兄终于忍不住了。他关了我的主机电源,把我从旋转椅上扳过一百八十度,面对着他:“小诺,我们谈谈,好不好?”
我沉默。
师兄说:“小诺,我知道你生我的气,气我在野三坡的时候……欺负了你。可是,我想你知道,我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情难自已。我喜欢你,已经很久很久了。你刚进实验室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你了。”
我有点惊讶,但是依然沉默。
师兄说:“那时,我已经和女朋友分手,刚进实验室的新鲜劲也已经过了。直读博士需要五年。五年啊,乞丐可以变成富豪,恋人可以结婚,连孩子都可以满地跑。我不知道我的选择是否正确,我的前途又在哪里。一想起前面等着我的那些日子,我就烦,就觉得没劲。可是,你来了。我还记得那天,外面下着霰粒一样的小雪,正是最烦人的那种天气。你穿着一件黄色的羽绒服,微笑着望着我,叫我师兄。我教你定位解剖,你一遍就学会了。看着你坐在解剖仪前面,专心致志,一丝不苟的样子,我就想,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心这么静的女孩。只要你坐在实验室里,我就觉得生活其实挺美好,读博也是很有意思的。”
我所认识的师兄,一直是一个乐观开朗,爱玩爱笑的人。我从来没有想到,他也曾经那样困惑,那样迷茫。
师兄的声音开始变得苦涩:“可是,那时候你有男朋友。每次那个戴着眼镜的男生来找你,你就笑得特别灿烂。你从来没有对我那样笑过。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说着你们家乡那种拗口的地方话,我听不懂,也插不上口。我只是你的师兄,只能在实验室里,看你静静读文献做实验的样子。
后来,那个男生渐渐的不再来找你了。我很高兴,一边在心里骂自己卑鄙,一边找机会接近你。可是,你并没有给我卑鄙的机会。最痛苦的日子,最忧伤的日子,你总是独自一个人在外面游荡。回到实验室的时候,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似的。可是,我知道你不是的。你做实验的时候,虽然还是专心一志的样子,却没有了那种很安静的微笑。我不敢碰你,怕不小心碰到伤疤,你会疼。”
原来那些日子里,曾经有一个人默默地关心过我,而我,沉浸在往日的哀伤中,却没有注意。就像春红谢尽之后,其实夏花已经悄悄盛开。但是多愁善感的人们,只是唱着“流水落花春去也”,哀悼那逝去的荣华,却不肯珍惜那新开的明艳。
“直到你又开始笑,又开始回复以前的样子,我才敢接近你。可是,你对我所有的暗示都视而不见,无动于衷。那次去野三坡的路上,你给我算命,你还记得么?那张红桃五,那个离我最近的人,就是你啊。后来,我连着问了三个问题,谁嫁给了我,我娶了谁,谁和我结了婚,你嫌我罗嗦,你知不知道,我只是为了能抽到一张红桃?”
我不知道。我以为他只是无聊。
“那天你掉下陡坡,我看到你躺在那里,以为你出事了。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那天晚上,我梦见你真的摔坏了,出了很多血。我就想,小诺,你不能出事,我还没有告诉你,我有多么喜欢你。一急,就醒了,看到你坐在月光里,很忧伤的样子。我就特想抱你,永远,永远也不放开。”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可是,当你真的躺在我怀里,我就又什么都不敢说了。我怕我一说出,你就再也不会叫我师兄,再也不会和我这样亲密。后来,你睡着了,我叫你,想让你下来盖了被子睡。你突然抱住我,我,我就再也忍不住了。”
我想起那晚梦中,耳边热切的呼唤。我曾经以为那是峰。可是,即使在睡意朦胧的时候,我也没有理由把这两个人混淆。师兄叫我“小诺”,是纯正浑厚的普通话,仿佛北方的峻岭高山;而峰总是用家乡话叫我“诺”,温软醇和,正像江南的清溪秀水。
这其中的差别,无论如何恍惚迷离,我都不会,不应该,也不可能分辨不出。
或者那一刻,我已经不想也不愿分辨爱情与渴望,梦境与现实,残红与新绿,逝去的柔情与当下的关爱。我只是想要放纵自己,想要给我灰色的平静无波的生命,涂上一抹暧昧的橘黄。
所以这一切惩罚,都是我应得的。用深入骨髓的痛楚,警醒我的贪恋,戳破我的痴迷。
师兄恳切地道:“小诺,我和你说这些,不是要你原谅我。我只是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让我……可以争取你的爱。”
他执著的凝视着我,等待一个回答。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么严肃的师兄,不笑,不动,不说话,仿佛坐在我面前的,不是两年来朝夕相处的师兄,而是一个完全不熟悉的陌生人。
“有一件事,我想你有权利知道。”我的声音听起来空洞洞的,不带任何情感,也仿佛是一个陌生人:“前一段时间,我不是得病。我,怀了孕,去医院流产了。”
师兄盯着我,没有反应过来。
“我想,你和我都知道,一旦精子和卵子相遇,它就不再是单纯的细胞,而是一个生命,一个人。就像一个婴儿,无论多么幼小,将来必然会长成一个人一样。”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太空:“如果几个月前,你对我说这一番话,我们之间还可能有机会。而现在,一切都晚了。你明白么,你和我之间,已经隔了一个生命,一段无法跨越的折磨。”
“所以,”我淡淡的下了逐客令,“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提起这件事。我累了,想睡觉。”
师兄呆呆的坐着不动。我不再理他,自行洗漱,上床,伸手拉熄了灯。
屋子霎时一片漆黑,宛如永恒的绝望。
我的小小的窗子向北而开,竟不曾泄进一丝半丝,初秋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