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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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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凌久仰廖之楚大名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15岁。那时候自己和任苒在不同的学校上高一,第一个月放假回家任苒兴致勃勃地告诉他班上有个男孩子优秀出彩得人神共愤:所谓成绩又好(据说中考考进他们学校是第一)长得又帅,性格温柔为人低调,冲你微微一笑立马感觉暖和舒适心神荡漾犹如扑面而来三月春风。
听青梅竹马口若悬河议论另一个人的好处终归是件让人不太享受的事。程凌面无表情地在九月份秋老虎的闷热里听着女生眼冒桃心的华丽描述,完全不能感同身受地抹了把额头上黏腻的汗水然后傻逼兮兮地问:“有我帅不咯?”
任苒果断地“切”了一声:“你还差得远嘞!”嘴一撇眉一挑,嫌弃之意立刻溢于言表。
程凌内心登时化作一脸苦情的刘海哥,在花鼓戏的伴奏中很挫地唱道:“那我就比不上啰噢噢。”可惜没有哪个胡大姐或者任大姐会媚眼如丝地纠正他说:“你比他还要多啰噢噢。”
忿忿完了那个名字又蹦到自己脑袋里来。廖之楚,之楚。程凌由衷觉得这个名字取得奇怪,念起来也绕口。男生用普通话和方言分别自言自语了一遍,看着镜子里陌生的口型觉得索然无味。他抓着自己新剪的短短的头发哼着歌跳到窗前来,眯眼观察坪里炎炎烈日灼烤的亮白地面上被风吹得婆娑摇动的树影。傍晚时分暑气郁结作一团向下沉积,枝桠间泼下一片片厚重蝉声。之楚。程凌心思冷不丁地转到上面去,顿觉烦躁得无处言说。
神的影响力并没到此为止。廖之楚高三那年被保送到北京,一向对学习不如何上心的任苒硬是拼老命考了过去。只落得个首都旁近的小城也罢学校三流也罢,任小姐近水楼台先得月,两人在大三那年克服重重阻碍做了男女朋友。毕业之后廖之楚在北京子承父业进了电力部门混得风生水起,程凌差点以为任苒真要留在异地给她的之楚当媳妇了。
结果现在,任苒一个长途电话打过来惊天霹雳般宣布自己被廖之楚毫不留情地踹——没错她说的就是踹——回了长沙。她的王子殿下把她玩腻了看都不看一眼就丢掉得毫不疼惜。
“老娘伺候他哪点不好?他凭什么这样对我啊呜呜呜…….”任苒坐在程凌家的沙发上端的是声泪俱下,“我那时候不要我爸妈在这边给我安排的工作早就跟家里闹翻了,他这不是存心让我露宿街头嘛?!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程凌安慰道:“行了行了,我帮你报仇好吧?我要是看见那混蛋一定扒了他的皮。割下他的首级祭奠你那个……嗯,死去的爱情。”
任苒翻了个白眼:“不要,好惨。”
程凌听出她这句话里别扭又心酸的舍不得,笑了两下没说什么。
俗话说文似看山不喜平,而文章的素材来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由此可以近似推出生活也就是要跌宕起伏才有意义。经程凌本人证实,他确实是预见到过廖之楚会要企图挽回任苒的。时间是任苒借住在自己家一个月后的晚上11点多,他迷迷糊糊行将入睡之前。那个念头从刚刚看过的球赛和白天批阅的学生作业双重夹击下莫名其妙地钻出来,像无聊时候摁下打火机那样骤然亮起又迅速灭进黑暗里。虽然最后程老师仍只做了一个关于下星期公开课备课的梦,真是爱岗敬业到了极点。
于是当第二天上午廖公子从天而降时,他是真的恼恨了一下为何那簇谜之火苗偏不是自己买福彩中奖的吉兆。
现实仓促可笑得犹如肥皂剧:年轻男人笔直地站在办公室门口向里边的人笑得翩翩佳公子一般,丝毫不觉得生分地喊“程老师”,程老师闻言惶恐地抬起眼来感到心脏咔咔碎裂。
这不是一见钟情,这只是受宠若惊。
廖之楚不是未谋面前程凌自以为的那种英气逼人,然而的确长得很好。对方戴无框眼镜,打领带穿制服,头发有点长,显得蓬松且软。笑容很浅,皮肤很白。
这就是传说中的廖之楚!!负心薄幸的廖之楚!!不露脸就把老子十多岁年少青春的自信心打击得渣都不剩的廖之楚!!!程凌的内心澎湃激荡犹如万马奔腾惊涛拍岸,满腔震惊化作定身法令他动弹不得。这感觉就和你每天骂人的时候说“我□□祖宗十八代”,结果有次骂完之后有一片从棺材里倒出来一样的声音整齐地幽幽地在你身后说:“来呀操呀”…...十分类似。
程凌傻了,但廖之楚好像还清醒得很。他已经收起了那个持续时间过长的笑容,程凌隐约瞅见他牙齿的时候知道廖大少爷开始发话了。
廖之楚说:“程老师你好我是廖之楚。”
廖之楚说:“我近几天才从北京调回长沙来的,我现在就在城南供电局上班。”
廖之楚说:“任苒说起过你,我知道你是她的好朋友。”
廖之楚还说:“说到这个,我想见见任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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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程凌焦躁地抓着头发,坐立不安了十多分钟之后决定拉开那个卡座门催一下。明天还有课诶,再说这咖啡厅特么的只有半个小时就打烊了……
所以你们两个还在里面叽叽咕咕些什么啊我操!!早知道这么难舍难分他妈的任苒你就不要回来啊!!
临走到门边程凌重重地叹了口气又极不忍心地折返,去吧台点了瓶王老吉。
并非他这关太容易过让别人轻易得逞。白天廖之楚面不改色地说了一大堆之后,程凌的思维经历了[我知道你是廖之楚我哪有胆不知道呢]→[你单位离我们学校挺近啊怪不得上班时间还跑出来话说调回来是为哪般]→[她要是三年不跟你提起我那才怪了我可是你们感情默默无闻的见证人啊]→[我靠原来你的真实目的在这里!!]……的纠结过程,最后脑袋一热直接把反感冲口而出,“见任苒?想都别想!”
接下来一定是他的错觉——从见面开始就一直彬彬有礼的廖之楚显而易见地皱了下眉。男人沉默了一下说任苒原先的号码已经空了,请自己转告任苒今天他来的事云云。末了好像很自信地说了句类似于“她会打我电话”之类,再次露出那个温开水一样淡而又淡的笑容和程凌道再见。
然后回家转告任苒的下场就是廖之楚这小子赢了。
优柔寡断,头发长见识短,两边倒,吃亏不长记性……程凌恨铁不成钢地大踏步走到卡座门口正要借着一腔悲愤破门而入,门被突然推开,里面的人没头没脑地冲了出来,差点撞到程凌的鼻子。
“不好意思。”
小半个头的身高差,是廖之楚。
如果我们充分信任程凌5.2的两眼的话,那么是否意味着程凌看到对方脸上那一瞬间阴郁甚至是黯然的表情属实呢?
“廖先生?”
“啊,”廖之楚立刻恢复自若神色,“任苒在里面。”
“你们没——”刻意忽略掉对方掩饰的表情,正想问问交涉情况如何,屋内一声带着浓浓哭腔的咆哮却几欲把程凌的耳膜震破。
“妈的老娘当初还就是瞎了眼!!”
程凌顿觉路漫漫其修远兮,人生无处话凄凉。进去救火之前转过头打算跟廖之楚交换一个无奈眼神,却发现那个人竟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白衬衫包裹的瘦削肩背难以理解地依旧挺得笔直,仿佛若有所思的侧面在幽暗的灯光下薄得似乎不堪一击。
疯了才会想跟他玩默契!程凌咬牙切齿。
廖之楚坐在驾驶座上走神了很久。脑子里其实什么都没想,但又懒得动。程凌一副要搞事的架势找过来的时候他仍是这副魂游天外的样子,被来人敲车窗的动作惊扰到于是摇下那块玻璃满脸晦气地问有何贵干。而对方明显惊讶于他态度的急转直下,居然有半分钟的欲言又止。直到廖之楚沉默地按了下喇叭之后程凌才从小白脸的变身戏法中反应过来。
“廖之楚,你又把任苒怎么了?”
肇事者撇了撇嘴角问你这口气是要打架?
程凌过滤挑衅的能力很高强:“任苒是个好女孩!要不是你……”
廖之楚坚定地发誓我绝对没有毁她清誉。
程凌非常义愤填膺:“她现在又没工作又没钱,假如她当初乖乖听她爸妈的话不倾心于你就不会这样!”
“……”廖之楚被一句“倾心于你”震慑到,思索了一下道,“我是……”还是把无辜两字咽了回去,“我是专门为了工作这事来跟她谈的。我跟她说了她随时可以来找我帮忙。”
“那她为什么哭了?”程凌明显抓狂了,“我实在不想管你们之间那些破事,你就和她言归于好不行吗?”
廖之楚被这种近似于逼婚的语气惹怒了:“那你做她男朋友不行吗?你们不是青梅竹马吗?我也很困扰的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烦我了啊求你了大爷!”
他一句玩笑似的“大爷”出口,自己心里都暗骂一声。青年听了果不其然笑意盈盈,直起身子居高临下掷地有声道:“什么‘大爷’,我不□□。”
说罢程凌看着廖之楚难得扭曲的脸色,憋笑憋到肚子抽筋。直到廖之楚愤然一扭车屁股走掉还喷他一身尾气,程凌都小人得志般觉得到底是自己赚得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