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重分离》琉璃蓝泽

2、Chatper 2

　　“哟。”有个平静的声音说，有人走过来的脚步声。
　　他抬起头，稍稍一惊，觉得有种时空错乱感。
　　古风的亚麻睡衣，长长的雪白波浪袖口重叠遮过手腕，过分轻浮华美不真实的衣装，人倒是长得精致如同洋娃娃，脸庞极清秀，近乎全白的头发一衬，更加显得不真实。慵懒的神色姿态同这里拘谨严肃的贵族气氛全然不合拍，又奇怪地协调。
　　他是谁？这么随意无礼？撒加还在乱想，却看见潘多拉慌忙站起来，恭谨地行礼。
　　他点点头，又把目光移到撒加身上，出于某些不知名的原因，撒加觉得那双朦胧的灰色眸子里有某种奇怪的流影，使他着迷且畏惧。
　　然后他转过头，消失在门的右边，脚步声又远去了。

　　潘多拉重新坐回桌边，停滞的手续又继续前行了，毫无波澜。她的表情那么理所当然，这就是所谓贵族残存的礼仪和等级么，封闭在那个过去时空里投在现代社会里长长的纤细影子。撒加想，又发挥自己一边公事公办，一边游离地幻想的特长。血统高贵的亲戚么，看起来这位大人还带着那种逝去的典型轻浮习气，哪位大公或者选帝侯甚或王族的后代？他胡乱猜想着。
　　窗外一直阴沉的天空开始淅淅沥沥下雨，在树叶上溅起水雾。
　　暴风雨之夜。

　　纯银刀叉轻微碰撞的声音，图案细巧华丽的金银骨瓷，照明使用的倒是电灯，雨点打在家族徽章形态的菱花玻璃上发出扑扑扑的声音，雷声和闪电都昭示着夜晚的恐惧。一切都使撒加觉得这样切近感受到拂来历史散发出的古老气息。
　　撒加和几位同事，潘多拉做出女主人的姿态来招待，此外就空荡如拂幔了。
　　想也不想地，由思维带着漫游的他猝然把这疑问问出口，连自己都吃惊。
　　“那位殿下不打算用餐。”她却回答得极其简洁明晰，以免招致下个问题。
　　他注意到了她的措辞。

　　后来撒加在走廊里又遇到他，正穿过饰满琳琅武器的墙，目不斜视，幽灵般擦肩而过。过了一会儿，传来竖琴清越的音，断续的弦拨动曲调。
　　他摇摇头，走过去。

　　修长的指尖按在一根金弦上，滑过去，随后又在另一根上流连。
　　“歌唱的史诗。”他说，弦轻颤一下，闪过一丝微光。
　　“传说。”
　　“人与神。”
　　“拯救与毁灭。”
　　“爱与恨。”
　　“背叛与忠诚。”
　　灰色朦胧的眸里连影都映不出来。

　　“而它最好的结尾，就是被遗忘。”
　　最后的烟火与血腥也消散在风里。
　　铮的一声。

　　“潘多拉。”他抬起头，“你觉得呢？”
　　少女恭谨地低头不作回答。
　　窗外下着暴雨，闪电的微光一霎而过。他微微侧着脸，白发遮过眼睛。

　　墨黑大雨四面八方倾泻，声音响地如同瀑布，不再有其他。
　　撒加躺在大床上，听见夹杂在雨声中隐隐的旋律，纤细清澈。

　　溅出的溪水般清澈断续的琴音，拨动着灵魂的弦。

　　他抬头看见天花板穹顶的装饰，人像黑暗中面目模糊地朝他投来目光，湮晕如水地展开着重叠残影。
　　他又听见无数低语声。
　　闪电一颤，借着这短命的光，它们从上面飘落下来，冰凉得像空气的手拂过脸颊，掌心里纹着异域景象，世界的痕迹纵横交错。

　　珠玉纷纷跳跃散落，弦上光线迷离地流转。天空、海洋、大地，细而疏离的音节里闪过飘零的塔罗碎片。那些人转过身来，不同颜色的瞳孔里中映出无数记忆。尽力想表达些什么，苍白的影像却终究在触及前退却雾散，隔世千万光年的星光。
　　同样白皙修长的手覆在上面，弦乐停止了。

　　“你又在做些什么？塔那。”
　　“哥哥？这么晚了，你还不睡？”
　　“被吵得不能睡。”
　　“抱歉。”他耸耸肩，站起来，转过身看着他的孪生兄长。
　　淡黄眼瞳闪烁着隐约金色，目光沉静地移到那架琴上：“安魂曲？”
　　“不是，我才没兴趣弹这种曲子。”他推着哥哥的肩膀出门，“好啦好啦，深夜了。我也不弹了，去睡觉吧。”

　　撒加披衣起身，窗外的雨急速没入深沉暗夜里，只听见冷而密集的雨声。
　　闪电在天边和地平线上稀疏，慢慢变成了不时的微光，残像渐渐淡去。

　　一曲英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