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重分离》琉璃蓝泽

1、Chapter 1

　　昏黄宁静的光线里，一辆车在一栋开满花的小房子前停下来。
　　倒车，进车库，从车里出来，挟了包，关上门。
　　叽—咔哒——
　　开了门，又关上，他熟练地换下鞋，套上棉布拖，走进家里，客厅里小棕榈树在墙上投下细长森森的剪影，寂静声色里夕光还从落地窗中撒进来，在木地板上涂一片蜂蜜色。
　　他走过去，推开了窗，熏人暖风从外面拂进来，青草与雏菊，还带着阳光的余息。

　　光影交错间，暮色渐渐黯淡下来，有鸟投到夕照中去，小小的黑点消失，带着略显凄伤的鸣声。此时于撒加，有点逢魔时分的味道，总会有些不真实的幽灵在此时此地走动，影影绰绰地，无声滑行着，不发出声音，可是他就是知道。
　　而且他知道那只是一种幻觉。

　　然而就如同夕阳所给人的联想般，他会感觉到巨大的虚空潜在心底某处，甚或灵魂深处，隐隐作痛。
　　点一支烟，火星忽明忽暗。
　　他把这称为寂寞。
　　这也难怪，撒加是独生子，并没有任何兄弟姐妹，以优异的成绩从大学里毕业出来之后当了律师，跟父母也联系地少了。
　　孤鸿。
　　而且他也没有爱的人。
　　因为该得到的都已经得到，反而厌世。
　　为了对抗这虚空，他不得不用虚空的幻影加以填充，不自觉地凭空生化出一些并不存在的，好像前世今生般的幽灵。
　　所以他偶尔会突然感到疼痛，心的某一处生生挖走般伤离别的难过，却因了无法找寻这悲伤的源头，变得伤春悲秋般可笑无端。
　　起先他以为是自己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重要得能在某个不经意的恍惚刹那里，连阳光下所有的一切都显得不真实。
　　然而记忆没有断层的空白，即使在催眠中也无法吐露的潜意识欲望，家里也没有什么隐藏太深的秘密，所有的可能性都想到了，都使他的忧虑显得苍白。

　　他们穿过层层森林，都是些苍天古木，遮天蔽日，挡住日月星辰的光芒，飘着泥炭和沼泽的气味。
　　路太颠簸，车子几次陷入其中，没有适合的路，他们不得不步行前进。

　　为什么……

　　迷茫与不耐烦间，他骤然听到那喃喃，细微几不可闻的低语，回首时万籁寂静，正因为如此，所以那声质问，就更加明晰。
　　还像是自己的声音，声线里却有一点点微妙的区别，他知道。

　　为什么……

　　他不再为幻觉迷惑，向前行，树木在他身后沉寂。

　　海因斯坦是个古老的家族，他们长途跋涉来到这里，发现古堡被仔细照料得完好地如同从世纪前走出一样。
　　接待他们的是潘多拉冯海因斯坦小姐，有着传说中诸神所赋予的第一个女人的名字，忧郁清丽的贵族少女，客气地对他们的狼狈道了歉之后，她解释由于她的弟弟体弱多病不便见客，所以她先代为管理。
　　她所要洽谈的只是关于几份合同上的事，以及一些疑问，撒加做起来轻车熟路。
　　然而他觉得不舒服。
　　打从进了这里他就觉得不舒服，大约是古堡有些传说，大约这种阴森古老的气氛实在和他气场不合。又或者，他对这里熟悉，正因为熟悉所以才厌憎，他觉得自己曾来过这里，是曾来过这里，尽管科学家们管这叫即视感。
　　他曾经来过这里，在它鼎盛的时候。仿佛穿着盛装参加筵席，又或急急地奔跑在黑暗走廊里，听取着垂帘之后的人的命令。
　　他甚至听到金属铠甲碰撞在坚硬石板上的清脆冷硬声音，拂过的风里带来焦急的、硫磺火焰灼烧的气息，使得喉咙发紧甜腥。
　　古堡里的幽灵活动起来，窃窃私语，在暗处窥探着他。
　　撒加、撒加。
　　这一叠声的名字叫喊，在努力唤起些什么。
　　在墙壁砖石间微微起伏的棱缝中深藏着的秘密，在那些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撒加、撒加。
　　它们一齐说。
　　面前的一切虚幻起来。
　　终究不知，
　　今夕何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