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傅克心

8、第8章 路见不平

　　听到肚子咕咕的声音，我抬头看了看太阳，伸手进怀里，掂掂从珊儿的钱袋子里面抢来的钱币，只是随便抓了两把，也不知那是多少。反正肚子饿了，怎么说应该够吃点东西的吧。转身就上了街边的一家看上去还满像样的酒楼，在临街的位子上坐了下来，告诉小二随便来几个家常菜，够吃就行。影视城里的布景可远不及这里逼真多了，毕竟这儿可算是“实景”了吧——我真恨不得拿数码相机把这一切原本只在电视里迷迷糊糊见识到的场景拍下来留念呢。

　　用手心撑着下巴，我笑吟吟地看着下面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的场景，看了好一会儿，腻味了，就又回过头兴致盎然地打量起酒楼里吃饭的人们。看到他们，我才开始发闷，感到自己俨然已经成了异类。虽然还并不是很熟悉汉人服饰和少数民族服饰的具体差别，不过至少已经知道，两个慕容小王爷吩咐珊儿他们给我穿上的确实是鲜卑人的服装。我虽然心里不乐意，但还是忍着没发作。可是现在想到在这种地方人家大概都会把我看成是鲜卑族的女子，不由得后悔出来之前没有让珊儿给我找身汉人的衣服换上。现代中国的民族观念不算太强，讲究的是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可是在我心中似乎把自己视为纯正汉族血统的观念还是根深蒂固，受某些武侠小说影响，更隐隐有些“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思想倾向。

　　目光流转，几乎整个楼层的人都被我不动声色地打量过一番。可是自从一个白衣人出现，我的目光就只凝视在此人身上。筷子虽然还持在手中，但是保持那悬在空中的状态已经很久，桌上的饭菜自从我的目光落到他身上那一刻起不仅再没被动过，也没再被瞧过一眼。我本想努力装作若无其事，但是却没有禁受住诱惑。我就那样放纵自己近乎无耻近乎放肆地紧盯着他瞧，半天不移开目光，半天不眨一下眼。满心满眼就只有那纯粹到底的白，那震人心魄的美丽光华，那凛然高贵的强大气息，那陌生却又隐约熟悉的面容。

　　可他与随同的少年却面色漠然，一直只是沉默着使劲吃饭，基本不开口，就算偶尔简短交谈一两句，声音也低得让人根本听不清。他身边的少年正对着我，早已发现我肆无忌惮的目光，一开始倒还满不在乎，可是后来慢慢发展成了困惑不解，虽然瞧了我好几眼，但是我厚着脸皮毫不动摇。少年虽然粗布衣裳简朴打扮，可我却相当确定他的出身绝不低下：虽然作主仆打扮，实在难说这仆人不如主人出众。少年如骄阳般刚劲逼人，而我眼中的人，应该说——却如同皎皎月华般雅致风流，娴雅高洁，光彩照人。

　　我似乎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忘记了人生除了看着他之外的所有事情。这时，白衣青年突然抬眼淡淡地扫了我一眼，又浑然不在意地重新垂下目光。然而，只是这一眼就令我如遭雷击一般。我失魂落魄地颓然低下头，再不敢看他，只是机械地伸出筷子夹菜，再机械地送进嘴里。味同嚼蜡，真是味同嚼蜡……

　　才吃了两口，就听到有人开始唱歌。我回过神来，眨巴眨巴眼，顺着声音望去，原来就在这二层酒楼上的不远处有个比我（——不对，是比海天）年长不了多少的女孩，抱着琵琶开始唱歌。她虽然不像是专业歌者，演奏琵琶的技巧也并不十分成熟，但其歌声清新柔美，绮丽纤巧，感情丰沛，却是人人都能听得出来的。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竟这样出来抛头露面，在大庭广众之下卖艺，想必也是有她的苦处吧。我静静地听着，也许是本来就差不多吃饱了，这么一来不知不觉地食欲更是彻底离我而去，顺手把筷子搁在了桌上。我愣愣地听着她的歌，看着她一身朴素的装扮，眉眼间掩不住的憔悴和酸楚，竟像是承受了比起其年龄还更为不堪的境遇一般。我虽不知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只是心下怜惜之情油然而生。

　　一曲唱毕，酒楼里竟是寂然无声。那女孩怯怯地抬头，看了周围一圈，很困难地咬着嘴唇，好半天才小声开口说话：“各位大爷，小女子自幼父母双亡，只与兄弟相依为命……而兄长前日在守城一役身亡……剩下一个不足八岁的弟弟与小女子孤苦度日，只希望大爷们发发善心，施以援手，小女子感激不尽！！”说着深深地福了下去。

　　这才有一些喟叹声和低低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地响起，一些人不声不响地走到她面前给她投下一些钱币。我当然也不例外，走过去抓了一把钱币也不知数目就哗啦撒了下去。她惊讶地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有点尴尬地抓抓后脑勺，呐呐地不知该不该开口说些什么，其实我还惦记着如果自己仍然是沈将军的千金，说不定还会把她接回家里善待于她吧；而如今我也是寄人篱下，地位尴尬，除了给她些钱又能帮上多少？实在力不从心。她却并不希冀更多，反而微微红了眼框，对我轻轻点头道谢。我不敢多看她，转身往自己的座位走去，猛然发现身边站着的是邻座美男的同伴，那个看上去像是侍从的少年，可能是被代主人来赏钱的吧。此人显然也对我扔下“一把”钱币的做法颇为不解，偏着头看了看我，我装做没看到他的狐疑目光，只大摇大摆地走了回去。趁机偷眼瞧了瞧那个容颜温润如玉的白衣青年，他却似对一切漠不关心，仍然在低头喝着闷酒。奇怪，看行事打扮他们像是主仆，可那个少年却貌似比沉静淡漠的他更为嚣张。我心下暗暗称奇。

　　那女子正要唱下一首曲子，坐在临近她身边的一个鲜卑武官打扮的年轻男子却开始和她说话，一开始我倒没怎么注意，只是后来那男子声音越来越大，说话也越显蛮横。难道又是欺负弱女子的恶人出现了？我连忙凝神听着他的说话。

　　“你的哥哥不是被我们杀了么？难道你也不安排他的后事？”可能是喝了点酒，那武官有些醉醺醺，本来尚可称有几分端正的白净面庞此时只剩下愚蠢和狰狞的表情。“若你要安排他的后事，怎么不铺个白条写上‘卖身葬兄’？”

　　“大爷……大爷您说笑了……”女孩子显然涉世未深，面对这种突发状况也只是惊得花容失色的份，见那武官越走越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眼见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可能动手轻薄，更是只有瑟瑟发抖的份。

　　我叹了口气。她也真是天真，一个小姑娘这样无依无靠就莽撞地出来卖艺，即使在我们那个文明社会，也保不准三不五时地就会有些小流氓来挑衅，更何况是这么个乱世？便是出了事情，又有谁会在乎，谁会为她主持公道呢？

　　“来，陪大爷喝两口酒，服侍得大爷高兴了就带你回去，回大燕国去，再不用在这唱曲卖笑。”武官粗着嗓子笑道，端起一杯酒就要给那女子灌下去。

　　“哎哎……这位军爷，我替她喝了这酒行吗。”此时我已站在一侧，连忙伸手拦住。

　　他显然是没想到半路杀出我这么个女程咬金，皱着眉头睁着醉眼看了看我，可能是注意到我一身鲜卑贵族少女打扮，倒没怎么凶狠对我，只是不耐烦地挥手赶苍蝇：“去去，小丫头片子凑什么热闹，你爹娘也不管管你？何必跟这汉人瞎搅和？”

　　我一言不发地从他手中夺过杯子，就把酒一口喝干。“军爷，姐姐她不会喝酒，你就别为难她了。男子汉大丈夫不应该怜香惜玉才对吗？”

　　他瞪着我：“怎么，你这小丫头还想英雄救美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你当老子是谁？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你倒叫我怜她惜她？没听到她的哥哥就是沈劲的手下吗？为了攻占这洛阳城，大元帅费了多少脑筋不说，我们弟兄们的命又有多少填在了城墙之下！一百个汉人女子也不值我一个兄弟的命金贵，我倒还得对她低声下气了？”

　　烦死了，这男人真够唐僧的，肯定是喝多了。我微微皱眉，在心中暗骂。还好他似乎有些忌惮我的身份的样子，还没打算动粗。我示意那女孩快点先离开，店小二也在一旁帮着她收拾东西，那女孩却像吓傻了似的呆呆看着我。

　　“慢着！谁许你走了？老子今天还就非要你不可了！”那武官猛地又给自己灌下一杯酒，一把拉住那女孩，引来女孩惊慌失措的一声尖叫。我顿时又是愤怒又是鄙夷，这男人真TMD没大脑，除了用强还会什么？简直就是蠢猪一头。见那女孩只顾挣扎，我只好上前想帮她挣脱那武官的纠缠，三人拉扯在一起。

　　“喂，你先放手！别把事情惹大了！叫你吃不了兜着走……”我恨恨地威胁他。

　　“哈！你这臭丫头，还真以为自己是皇亲国戚了？告诉你，今天就算你是大将军的亲女儿，我也不买你的账！就算太宰大人亲至，这个汉女我也要定了！”他发起酒疯来还真一套一套的，太宰大人？是谁啊？我皱着眉头回忆回忆，似乎以前听过这个官名的……

　　就这么一走神，那武官已经把女子抢在怀中，女孩吓得手脚无力软瘫在他怀里只是急促地喘息像要哭出来的样子，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办，茫然地向四周看了一圈，竟然是如此地寂静，如此地沉默，人人都低着头像是这一切与他们无干一样。我的目光终于还是落在那个角落，倒只见那个少年脸上飞闪过凌厉的怒色，右手按在了剑柄之上，这丝怒色竟使他年少的脸上瞬间现出令人胆战心惊的英锐之气，而他身边的年轻公子却面无表情地将手轻按在他的手上，及时制止了他的冲动。

　　为什么会连他也……

　　我有点吃惊又有点失望，实在见没人打算出头，只好咬咬牙：“臭男人，把你的脏手从她身上拿开！乌龟王八蛋，只会拿女人撒气的孬种，生生丢尽鲜卑战士的脸面！你这种败类，垃圾，活该被千人踩万人踏的混账东西，不如去死算了，活在世间根本只是浪费粮食浪费空气而已！！……%……—*—……%—*8—……%%4%%……—”骂到后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在骂什么了，估计他也完全听不懂。

　　他先是愣半天，才反应过来，眼睛猛地瞪大，把女孩松开，过来揪住我衣领：“你居然敢骂我？”

　　“骂的就是你！骂你怎么着？还没嫌脏了我嘴呢！”我挣扎着用手指把眼皮拉开，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一心想要激怒他。看他身材中等，也不见得特别魁梧；性子亦不像完全的一介武夫般单纯凶悍，我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想要缠住他。我一边把女孩拉到我身后，一边在背后用左手拼命做着让她快走的手势，也不懂她看懂没有。“有本事你和我单挑！打赢了我，你再找她麻烦，不然你就乖乖回军营去挨军法吧！”

　　“哼哼……”他阴阴地看着我。“你一个鲜卑小姑娘，为何那么维护那汉族女子？”

　　我回头一看，女孩已经被小二拉着跑没影了，心里总算松一口气，觉得既然大功告成，我也该功成身退了：“少废话，这架打是不打了？不打我走了！”我可没忘记自己还有伤在身，真要和这大男人干架，心也够虚的，回头还说不定慕容令会怎么整我呢，到时候就算有慕容楷再怎么回护恐怕也有麻烦，何况远水救不得近火。

　　“架就不用打了，”他瞪着因为醉酒而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皮笑肉不笑地咧嘴，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一副标准淫棍的表情，想要吓唬我：“那只好你代替她陪我了！老实说，你这小妞长得倒比她还甜，也不算委屈我。”

　　啊？啥？我呆呆地看着他，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臭恋童癖，臭变态……连我这么个年纪的小女孩都不放过，我可是未成年人诶，你要下手可得先想好，法律对侵犯未成年人的行为可是严惩不怠的！

　　我翻个白眼，打了个酒嗝，发现自己头脑明显混乱了起来，莫非刚才一时逞能喝下去的那杯酒有那么大的作用？败笔啊败笔……本来英雄救美的情节明明已经快要完美结束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