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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谎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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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烧雨下
1.谎言
他一直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瞪着自己。穿过他乱糟糟的梦境,来到一个空荡荡的空间,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人声在回荡。有时候他们交谈的很快,有时候又变成窃窃私语。然而那双眼睛从来没有离开过,它不属于那些说话的人,因为那些人总是来去匆匆,只有这双眼睛一直一直在那。
艾斯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整洁的病房里。四周的墙面刷成粉白,一张长到拖地的绿色窗帘遮住一个小窗户,布帘上透着树枝的倒影。房间里只有两张病床和两张椅子,连床头柜都没有,只有在靠着门边有一张干净的玻璃圆桌。
他撑起上身,腰腹间有点酸麻,但远不到无法忍受的地步。
这里是哪?这是他脑袋里第一个冒出来的疑问,紧接着是,哦,我受伤了。
他瞪着门口处,在他还不能顺利运转的脑袋里,接下来最好的事情就是路飞跟魔法里的小人那样从门外冒出他的脑袋,接着兴高采烈地高呼你醒了!
门一直没有动静。他的脖子开始僵硬,但他又不想重新躺下来,只好往后背的枕头上挪了挪。
这时有人说话了,他迟钝地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看到一张消瘦但精神奕奕的脸。
“喔喔,你好歹也看着别人的眼睛嘛。”那人冲他摆了摆手。他躺在这个房子的另一张床上,整个上半身几乎被白色的绷带淹没。“要我告诉你现在几点吗?这样你大概就不会这么魂不守舍啦。”
“这是哪?”艾斯听到自己问。“你是谁?”
“医院呀,我嘛,是个病人,哈哈。”那人说。艾斯的目光从他的脸移到他的胸前,看到那里隐隐有点红色。
“很奇怪吗?我可是习惯了,大概是我造血系统好,天天这么流也死不了。”
“我也差不多。”艾斯指了指自己的腰间。“我们都会没事的,别灰心。”
“哈哈——”那家伙又笑了,很快笑声变成咳嗽声。病房里的安静被打破了,艾斯突然明白了这两天一直出现在他梦里的咳嗽声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下意识往这人的方向挪动身体。
“抱歉。”那人艰难地停止了咳嗽,又咧开嘴微笑。“希望没有打搅到你。”
艾斯说:“没什么,就算是一门大炮在我耳边响我也照睡不误。你叫什么?”
“萨奇。”那人说。“你就不用自我介绍了,我知道你的名字,艾斯,是吧?你的弟弟几乎天天喊这个名,我都快听吐了,我跟他说,一般枪伤的病人都会在半夜醒,因为白天总会让他们以为还在枪击现场,只有晚上足够安静的时候他们才愿意醒过来。”
“真的?”
“当然是假的,否则我就要无休止地忍受白天和夜晚的双重噪音了。”
他又小声咳嗽了一阵。艾斯耐心地等待着,他留意到放在一旁的椅子上放着一些零食和饮料,全都是路飞平时喜欢吃的那些,但全部原封不动。他伸长手,在里头挑了一小包碎饼干。
“可别碰这些,我都跟他说过多少次了,我们不能吃。”
“别担心,我只是拿着玩。”艾斯把小包饼干捏在手里,膨化食品的包装袋给他僵硬
的手指带来顺滑的触感。他把注意里放回到萨奇身上。
“是什么弄成你这样?”
“心伤难愈。”萨奇嘿嘿地笑着,从枕头边上抽出一条小毛巾擦了擦嘴角的唾液。“如果我能跟你一样干净利落被敌人从前面射个几枪,我大概不用一天时间就能站起来。”
“.....那些人在后面老兄,几个该死的狙击手,小鼻涕虫干的好事。”
“哈,无论前面后面都一样。”萨奇说。“只要是敌人都一样。可是总有人没那么走运,你为理想里的一战努力大半辈子,最后却被自己兄弟捅了。换成你会怎么想?我是想,要是这杂种弄不死我的话我这辈子就真栽了,因为在剩余的时间里,你每日每夜可能都只会想一件事:我他妈怎么就被自己兄弟卖了呢?”
艾斯愣住了。萨奇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几句咳嗽一阵,用颤巍巍的手不断重复扯小毛巾的动作。
“我知道你。红毛让我当赌场卧底也是因为这个,可是很抱歉我又搞砸了。”
“你的‘又’用错地方了,你之前又没干过这个。”萨奇说,“别在意这种事,何况我还真不想找到那个杂种。你知道,有时候真相别这么快出来还能让人保持点好的想象,你认为那家伙是叛徒是一回事,而他真被揪出来那天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你觉得前者会比较好吗?”艾斯好奇地问。萨奇摇摇头,说:“两个都不好。”
“有些事发生后,你会发现其实什么都没发生过才是最好的。”他看着艾斯说。艾斯半懂不懂地点着头,他看到萨奇的肩膀耸起来,头转向另一边。他的咳嗽声像一个个膨胀的气球那样在这个白色的空间里炸开。
马尔科走经这条长廊的时候下意识去留意一些陌生的声响。包括交谈声、脚步声、咳嗽声。他对这里很熟悉,但无论再如何熟悉的地方,甚至是自己的家,他都不会放松自己的耳朵。夕阳橙黄的光线从一根根笔直的柱子间落到暗红色的地板上,从他不紧不慢的步子里拉出长条影子。外面是开阔的绿草地,平整的草地表面还有刚刚修剪过的痕迹。草地尽头是几棵茂盛的棕榈树,下面稀稀拉拉坐着几个光膀子的士兵。还没到晚餐的时候,他们显得尤为放松,看到马尔科也没站起来,只是远远地摆着手。
草地被一排整整齐齐的灌木丛一分为二。灌木丛从最尾部的棕榈树一路延伸到走廊中段。这里又是另一个世界——一个由旧花园改建的射击场。原本种植绿树的地方现在只剩一些露出黄土的土堆,上面整齐竖着几个枪靶子。他停下脚步,看到这里唯一的一个枪手正低着头为自己的手枪换弹药。听到脚步声他也没有抬起头来。
马尔科在一旁看了他一会。等到他举起枪瞄准枪靶,子弹砰一下从枪管处飞出来,牢牢钉入枪靶上。马尔科眯起眼睛,他有点近视,加上耀眼的光线,他很难判断子弹到底打在了哪个环。
“你不过去看看吗?”他走到少年后面,在走廊边上坐了下来。他看到年轻的枪手用食指转了转手里的枪,摇头。
“你好像很紧张啊,大叔,这是习惯是吗?”路飞一摇一晃回到走廊边。只穿着一件红色背心,露出两条缠满绷带的黝黑的胳膊。
马尔科眯着眼睛看着他被太阳烤得红通通的脸。“确实是,而且就算这里没有陌生人光临,我也会这样。”他说。“这是经验,你可以试着学习一下。”
路飞咧开嘴。他擦了把鼻子,弯腰坐在马尔科身旁。
他比刚来的头几天要精神了一点,情绪也逐渐好转起来。头一天特拉法尔加罗还要在他身上使用镇静剂。如今他安静地坐在这里,神情平静的仿佛没有任何事发生过。
“今天护士说没看到你到你哥那,我以为你又跑到哪里发疯去了,结果罗告诉我你要学习枪法,你可真会开玩笑。”
马尔科盯着他手里那把普通的自动手枪。路飞的食指还牢牢扣在扳机上,保险是拉开的,枪身斜斜迎着枪靶的方向。
“我可没空开玩笑,虽然我会用枪,但不代表我用的好。”路飞咂咂嘴,认真地说。“就像大叔你说的,什么都需要学习。”
“真高兴你能说出这种话,如果你能不叫我大叔我就更高兴了。”马尔科打趣着说。路飞嘻嘻地笑着。他放下枪,两只手合在一块互相摩擦着。他的肩膀耸起来,而脑袋微微向前倾——一个略带点茫然的姿势。马尔科很擅长留意这些细微的动作语言,因为有时候动作会比一个人的表情更能透露出他的内心。尤其是像路飞这种无法在他的表情里打探出更多东西的人,很多时候他表现得像晶莹剔透的玻璃瓶,里面装了什么都能让人一目了然。而艾斯更接近一只涂了油彩的木漆器,再如何掩饰都无法掩盖他空洞洞的回音。只是事实真的就是这样的吗?
路飞发现了对方的目光。他大大方方地迎向它。他把两个人之间的对视弄得像一场游戏,谁先把目光移开谁就输掉。马尔科首先忍不住笑了。
“好啦,我不卖关子了。”他说,“或许我表现的不够大方是吗?”
“有事?”
“别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我记得我前天跟罗有问过你同样的问题。你们为什么会招来那些人?在基拉的关卡上我没有刨根问底,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你哥哥差点把半个贫民窟给烧没了,现在外头到处是小道消息和谣言,说我纵容了一个国际通缉犯——因为是我放了你们进来,还记得吗?但是我说过别在这里开枪,我说过的。”
“我们会离开。”路飞低下头,“只要艾斯好起来我们就立刻离开,不会让大叔难办的。”
“是啊,前些日子确实是这样。不过真可惜,现在就算你们想跑,我们恐怕也没办法放人。”
“那你想我们怎么办?我跟艾斯都不知道那些人是谁,而且那时候他们偷袭了我们,我们不开枪就只能等死了。”路飞嘀咕着。他隐隐有点恼火,但怒意来得毫无缘由。“如果能找到他们我自然会去狠狠揍飞他们!”
“噢,那我希望我能活着看到那一天。听着路飞,我不是要责怪你们,我能把你们放进来就不会去后悔自己的决定。不过你们也不能对我有任何隐瞒。在关卡那里,我能确定的只有你们的名字是真的,但是其他呢?你们不知道MAXIM,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跨过半个地球到鸟不生蛋的雅利安沙漠就为了吃一顿子弹。现在,你们还是说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会让世界政府出动到最新型的军用直升机在我们的贫民区里大肆开火。”
路飞猛地抬起头。“政府?”
“该死的,你的表情真是天衣无缝。”马尔科无奈地捏了捏额头。他长叹了一口气,从裤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上。
“你说的是政府,而不是什么MAXIM?”
“啊,不,我说的是来自沙漠的灰鼠军团,没有什么直升机,只会在你的牛仔裤上咬洞——你的神情配得上这个。”
“你认为我们在撒谎是吗?”
马尔科低头吸了口烟,等烟雾在他嘴巴里散去的时候他才缓缓地说:“抱歉,我不该这样说的。现在我们军警部的处境非常糟糕,警察和平民一致认为是我们的错——我的错。所以很抱歉……”
路飞站起来。他的脸色变得极其凝重。这种凝重和他还稍显稚气的脸庞非常不般配,以致马尔科一度认为他又在夸张演出了。
“大叔,你确定是世界政府?就是玛丽乔亚那个?”
“除了那个以外还有别的世界政府吗?我们已经查看过那辆直升机的残骸和几具尸首,他们倒是很会掩饰,可惜这里是莫比迪克。” 马尔科说。他像想到什么不好笑的笑话那样冷冰冰地扯了扯嘴角。“虽然曾经的军火专家在这里全部成了无名失业人员,但是要识别武器还不到困难的程度。所以你想起什么了?”
他看到路飞点点头。他提起手里的枪,转了两圈。“如果是那个,那我大致上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跟着我们。”他看着手心里停止转动的枪支,它紧紧贴着他的手掌心,仿佛陷进了他的骨血里。“可能是因为我——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不过他们为什么要开枪?”他咬着牙,显而易见的迷茫浮现在脸上。马尔科还想问下去,那小子就冷不防举起枪朝着远处没头没脑开了一枪。半截烟灰随着枪声落到马尔科的手背。他甩了甩手,看到路飞已经走上了走廊。
“喂,小子!”
“我会告诉你们的,但是要等艾斯醒过来。我们一起——”路飞嘟哝着,把□□往后腰的裤沿里随便一塞。这时走廊另一头传来哒哒的脚步声。路飞定定神,看到几天前才跟他在军警办事处重聚的老朋友长鼻子乌索普火烧火燎朝他冲过来,并为他带来艾斯已经苏醒的消息。
两个小鬼离开后,马尔科独自一人吸完那根烟。他拍拍屁股,慢吞吞走向那一排枪靶子。靶子已经很残旧,几乎没几个人愿意到这里来练枪。上面的弹孔也是稀稀落落不像样子,这让新打出来的那几个弹孔显得非常突兀——他再次眯着眼睛,将快烧尽的烟屁股用力戳进弹孔里。
这子弹没白打。没一发中靶心,倒是一颗接一颗都打在相同区域,每一发都钉入心脏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