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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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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炫今晚兴致颇高,不是因为他纳妾,而是听到韩亮节被圈禁的事。今早被闵踆训斥让他感到很沮丧,脑袋里一瞬间甚至有了篡位的想法。可后来得知闵踆处置了韩亮节,一颗心又放了回去。与他交好的朝臣们都是揣度人心的能手,见他如此,纷纷上前巴结。闵炫周旋其中很有掌控一切的气势,唯一遗憾的是闵仙柔的缺席。他早早命人收拾了个独院,原本打算趁着娶亲的时机请闵仙柔来他府中,兄妹间好好亲近亲近。结果闵踆的一通怒火浇熄了他的幻想。是怪自己太急了,本就是打算循序渐进的,怎会没有控制住?也罢,大丈夫能屈能伸,等皇位到手再做计较。现下不是还有个小美人等着自己吗。想到这,闵炫只觉身下腾起火来,敷衍了众人几句,忙着走向内院。
纳妾不比娶正妻,并不讲究,所以也没什么仪式。新房里,喜娘和丫鬟见他来了,赶紧识趣地退下。闵炫心急地挑起盖头,娇俏的容颜让他心神一荡,才要说几句体己话,却见新娘泪流满面。他心中不快,语气有些不善,“你这是何意?难道还想着你的青梅竹马?”
柳玉陵嘶哑着嗓子,语气悲伤,“皇爷这样疑心妾身,妾身愿以死明志。”说着,猛地朝靠近床榻的桌角撞去。
闵炫没想到她竟这样做,惊讶之下想去阻止却来不及了,眼见柳玉陵的身子软了下来,赶紧将她抱到床上。美人光滑的额头流出了鲜血,闵炫伸手放到她鼻下,感觉呼吸虽弱却很顺畅,放下心来。此时美人虚如弱柳让闵炫万分怜惜,不禁柔情叹道:“你这是何苦?有什么事好好说就是,本宫哪是不通情理之人。”
柳玉陵勉力睁开眼睛,泪珠滚落,“皇爷待玉陵情深意重,若是玉陵再不识好歹,岂非猪狗不如。只是玉陵、玉陵实在有难言之隐。”
闵炫安抚笑道:“今日起,本宫已是你的夫,你的天,有什么不能坦言相待的?”
柳玉陵失礼般直直看着闵炫,突然不顾伤口跳下床跪在闵炫脚边,好像下定决心,咬牙道:“皇爷,玉陵实在是,实在是,有。”
闵炫见她还是吞吞吐吐,不耐烦道:“你到底有何事?今晚可是我们洞房花烛,你意欲为何?”
“隐——疾。”柳玉陵面上羞愧难当,“妾身有隐疾。”
“隐疾?”闵炫不置可否,“本宫只听过男子有隐疾。你一女子能有什么隐疾。莫不是不能生育?这也无妨,本宫侍妾众多,生育倒不是大事。”说着,要去搂柳玉陵,却被躲开了。
柳玉陵面色涨得通红,期期艾艾道:“妾身有有、有狐气。”
闵炫愕然道:“你竟有狐臭?不可能,你莫非是不想和本宫洞房,故意诓骗本宫?若有此等疾病,你父怎敢将你嫁与本宫?”
“皇爷若不信,当可验之。”柳玉陵双手发颤,紧张地脱去喜服,又解下中衣,只剩亵衣时,她见闵炫已经皱起眉头,眼露厌恶,又赶紧将中衣套上。
闵炫心头火气,“好大胆,你父敢欺骗本宫。”
柳玉陵伏地泣道:“皇爷明鉴,这事无人知晓。妾身这病并不是胎里带来的,只因三年前生母过世,妾身忧思过度,经常去伺候娘亲生前最爱的花草,谁料不知被什么咬了一口,浑身瘙痒,初时也没在意。瘙痒消失后,身体便有了渐渐有了异味。所幸异味并不太重,套了衣服抹上香粉,外人不能察觉。可是,新婚洞房,这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过去了。”
闵炫见她哭得可怜,心烦意乱,却还是很怀疑,“难道你的贴身丫鬟不替你沐浴更衣?怎会谁也不知晓?你没有找大夫看过?”
“皇爷,这女儿家身上的事如何找大夫?”柳玉陵非常伤心,“妾身的贴身丫鬟只有桃儿一人,平常只是伺候梳洗。沐浴时,妾身也是解了衣进了水里才让她进来伺候。这病很怪,洗涤身子能让气味片刻消失,加上妾身可以掩饰,故而至今仍是隐秘。”
闵炫知道这柳算不得高门大户,不过是个混事巴结的普通官吏人家,柳家小姐只有一个贴身丫鬟倒说得过去,他将信将疑,道:“既如此,你为何还写信给你那青梅竹马,想要私奔?”
“皇爷,”柳玉陵又急又羞又愧又悔,小声哭道:“妾身虽不是大家闺秀,但好歹也是出生书香门第,这等鲜廉寡耻之事不到万不得已怎会去做?原本指望若是袁家来人带走妾身后,妾身便寻一处庵堂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谁想未能如愿,妾身无奈之下唯有一死了之。那日偶遇公主,妾身如见神女,不觉将忧伤和盘托出。公主劝解妾身说,皇爷最是重情义的,必不会因为此而嫌弃妾身。加之皇爷深夜探望妾身,又对妾身情深许偌,妾身这才渐消死志。皇爷您也不想想,您是天潢贵胄仪表堂堂,又对妾身柔情似水,女子一辈子所求的也不过如此,换做天下女子任何一个女子,谁会弃您而投他人?”
闵炫在听到“青灯古佛”时已经厌恶地要站起离去,突然又听到“公主”二字,复又坐下,听见公主对他的评价,不自觉露出了笑容,最后听到柳玉陵对他的恭维,一腔邪火生生化为了可惜。好好一个洞房花烛夜弄成了这样,他到底觉得晦气,“本宫养你一个闲人倒无妨。只是你这病。”
柳玉陵收了泪水,不等他说完,赶紧道:“公主说城南济世堂钱大夫的女儿也会些医术,可以替妾身医治。皇爷府中女眷众多,公主怕妾身因为这病受到排挤,所以邀妾身去公主府中医治。前些日子,妾身到公主府叫钱姑娘看过一次,她说这是一种无名毒液留于体内不得及时排除才引发的症状,肯定是可以治的,只是时日已久且不知是何种毒物,所以要花费许多时间。”
“公主对你倒好。”闵炫突然觉得这女人也有些用。
柳玉陵脸红道:“公主喜下棋,妾身不才,还算有些棋艺。”
闵炫满意道:“是吗?哪天本宫倒要讨教一下。”他见不得公主,他女人能见得也好,这下闵踆该无话说了。他有些微微得意,“你也不必惊慌,既进了府自然没有出去的道理。这病就慢慢治吧。公主府多去走动也好,毕竟也算姑嫂。不过你去公主府前需要告之本宫。夜也深了,你安歇吧。”闵炫出去后竟然心情不错,他女人多得是,缺一个有什么关系。
直到关门声响起,柳玉陵紧绷的身体才瘫软下来,好半天才觉手脚有了些力气,勉强爬上床,拉过锦被蒙头盖上。良久,紧张感缓缓褪去,她长舒一口气,竟有些替自己开心。虽然一切都照着公主的计策来进行的,可毕竟是自己卖力的做戏骗过了闵炫,想来这些位高权重的男人们其实也没有高人一等看穿人心的神力。她嗅嗅自己的身体,有些恶心,不是天生的体味,她当然能闻得着。这种使身体发臭的药膏,以鱼腥草为主料,反复涂抹十天其臭便可三月不去。也不知公主手下都是些什么人,这样古怪的东西都有。这位公主绝不是善茬,在自己有些嫌恶地看着这药膏时,公主对她说,“人只要狠得下心,什么做不到?”。她这刻才知道这话是多么有道理。是啊,她狠了心保住了清白,将来的幸福一定会紧握在自己手中的。想到这,她轻松下来,眼皮开始打架,迷糊中,她沉沉睡去。
可事情不是她以为的那么简单,接下来的日子,她始终找不到机会和闵炫提起公主要求她提的那个少年。闵炫现在拿她当传口信送礼物的跑腿,她很尴尬,几次去见公主也不知该说什么,也不见公主提起这事,她更如坐针毡,觉得自己根本就是无用之人,无力的挫败感笼罩全身。眼见入了冬,柳玉陵还是毫无头绪。这日闵炫又让她带些新奇的小玩意去公主府,她没有法子只得前往。
闵仙柔正懒洋洋地窝在端王府中她房间的榻上,她是极怕寒的,以往过冬总有湛凞在她身边替她暖手揽她入怀,今年身边没了湛凞,她就好像要冬眠的动物总是提不起精神。听仆人来报说柳玉陵来了,她不自觉地轻皱眉头,这么冷的天,她可不愿意出去。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起身梳洗了一番,把自己唔得严严实实出门上了轿辇。老远就看见柳玉陵正在湖中小亭里等着。
柳玉陵面对闵仙柔很是局促,她知道但凡有重要事情说,她总会被带到这里。果然,她忐忑地施过礼,紧张地坐下后,公主的贴身丫鬟酉阳便对她道:“柳姑娘,公主已经命人和袁家三少爷联系过,你大可放心了。袁家三少爷发誓要等着你呢。”
柳玉陵没想到是这事,感激地就要跪下,闵仙柔示意她起来,道:“你也不要来的太勤,免得引起无谓怀疑。若是闵炫的命令,便以天气寒凉本宫身体欠佳需要静养为由推了去。城南济世堂钱大夫的女儿确有其人,你有什么事大可找她。你身在险境须要处处小心,但也不必与世隔绝,让你的丫鬟出去打听些闵炫姬妾的事情也是好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了。”
柳玉陵不住地点头,羞愧道:“民女无能,公主交代的事民女至今未能完成。”
“这不怪你,谨慎小心反倒说明你是个头脑清晰的人,总要选个时机不让人怀疑才方是上策。”闵仙柔宽慰她道:“细细留心就好。”
柳玉陵眼眶一红,感激之情几乎要溢出来。她见公主神色倦怠,便施礼告退了。
闵仙柔并没急着回去,装模装样地赏了一会儿湖中冬景给那些个探头探脑的人瞧瞧,直到冻得受不了才坐轿从角门回了端王府,刚想舒舒服服回内室窝着,又听下人来报武师德求见,只得无奈去了书房。
武师德恭敬施礼,后颇为焦急道:“公主,我刚刚听说柳玉陵来了,那少年的时有眉目了吗?”
闵仙柔心里微微不悦,“武先生就为这事求见本宫?”
武师德急道:“公主有所不知,那小子眼见时间越拖越久,又开始闹了。要不您派人去催催柳玉陵?”
“柳玉陵心智不差,若是一味地催她,让她乱了阵脚反而坏事。”闵仙柔面色一冷,道:“这少年性子如此急躁,如何进宫?磨砺一下去去棱角也好。武先生盘踞京城多年,自然不是莽夫,手段更是多样,对付一个少年有何难事?经常命人给他透露些只言片语,让他存了一丝希望,再暗中命人教化一下不就成了。你如今要紧盯袁家的事,袁家世代在南方经商,和闵煜的小朝廷多有瓜葛,若我们有了袁家的掩护,接触闵煜的人必不会受疑,这步棋不是为了现在,是为了将来。你务必要做好。”
“公主放心,袁少华既不是嫡子,上面又有两个哥哥,争夺家产没有任何优势。不依靠我们,他只能等着一无所有。如今我们出面透露了一点意思,他立即就同意了。”武师德暗自苦笑,他急着办成公主交代的事宜,还不是想等一切都妥当了,请走公主这尊大神。如今京城局势看似平静,其实暗潮汹涌。北狄已在边境和晋朝打了几个小仗。万一再像几年前一样兵临城下,若是再对公主提出什么无礼要求,保不齐闵踆会做出什么决定,到那时他们想借密道跑都跑不出去。可这话他可不敢明说,要是叫公主以为在他心中自己就是个累赘,那他将来前景堪忧。
闵仙柔又问:“你是怎么对他说的?”
武师德回道:“我没有亲自出面,派了个心腹去的,说是我们家夫人和柳小姐是手帕之交,感情深厚。柳小姐托了夫人照看三少爷,夫人又求了老爷,我们这才来和三公子合作的。我们的人又和他说,我们家老爷有通天本事我们夫人又最重情义,日后救出柳小姐,希望三公子和柳小姐能够缘结百年,莫辜负了夫人的心意。那袁少华一口应下,还指天发誓呢。只不过他老是拐弯抹角地打听我们老爷的情况,我们哪能透露,多事之秋万事不敢让王府沾上边。其实这袁少华也不大相信,可他手中又没有资本,只能依仗我们。”
闵仙柔笑道:“这才是武先生的真实手段。本宫知道方才武先生的焦虑皆是为了本宫的安全,先生勿忧,本宫自有谋划。对袁家,本宫只要个傀儡即可。”
“是,请公主放心,有了袁少华在内提供消息,我们便可在外慢慢蚕食,等他接手时,我们必可掌控袁家。”对于公主一下子猜出自己的心思,武师德现在再不惊讶,他退出来后,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写个密折将他所思的隐忧告之端王。湛凞接到密折当然心急,暗中密令武师德见机行事。武师德见了这道折子才稍许松了口气,随后便苦苦等着柳玉陵的消息。
柳玉陵那天回府后,闵炫照例命人传她过去询问公主的情况,柳玉陵照着公主的吩咐说了一遍,又加油添醋地说了公主对闵炫的关心。女子对情感天生敏锐,更何况柳玉陵这样聪慧的女子。自从七夕那一夜闵炫匆匆跑来看公主的目光,她便隐隐有所察,近日来闵炫的所作所为更肯定了她的猜想。所以她很清楚地知道怎样讲话会讨闵炫的欢心。
闵炫果然很高兴,柳玉陵趁这时机提出让济世堂钱大夫的女儿进府替她看病。闵炫一时没有答应,让她先回去了。直到下人调查来报说这钱大夫几代都住京城没有可疑,他才命人通知柳玉陵允许钱姑娘进府。柳玉陵稍觉安心,立刻给了丫鬟桃儿一些银钱,让她常常混在下人中打探其他姬妾的消息。桃儿心思单纯,以为自家小姐终于有了争宠之心,高高兴兴地去了。得回来的消息却没有什么价值,都是些争风吃醋的事情,柳玉陵只能日复一日地等待着时机。终于在冬至那天,机会来了。
冬至是个大节日,贫穷人家只能应个景,只有大户人家才是一片忙碌。闵炫府上也不例外,大排筵席,还请来了戏班。平常因内府都是女眷,男女大防,戏班是不能进内。只是今日过节难得一乐,闵炫又特许过,女眷们才有幸看戏。即便这样,进内院唱戏的也只能是十三四岁还未成年的少年。闵炫很是高兴,让他所有的的姬妾都去看戏,其中就包括柳玉陵,只是闵炫从没在柳玉陵的房间过夜,下人也知道她不得宠,所以通知的迟了。等柳玉陵到时,戏已开演,争宠的莺莺燕燕早围在了闵炫身边。她本来就没什么兴趣,刚想随便找个位子坐下,突然抬头看见戏台上站的都是些少年角色,心中一动,脑筋飞速一转,有了计较。
经过这些日子的探听,她对这些女人的心性粗粗有了了解。她有意坐在几个口舌不好的姬妾身边,故意拿出高傲的态度,正眼也不瞧她们。有一两个忍不住讥讽了几句,她也不理会。
台上的戏演到了精彩处,男扮女装的戏倌一双玲珑目,半遮含羞面,突地一个转身摆动水袖,婉转唱腔细细流出,引得台下女人们拿着玉扇捂着嘴瞪着眼,连闵炫一时都有些恍惚。柳玉陵身边的女人们虽看得痴了,仍管不住自己的嘴,小声地交头接耳。柳玉陵竖着耳朵全神贯注听着那几个女人说话。
“哎呦,你瞧那个,就是那个小旦,好俊俏啊。”一个女子掩嘴吃吃笑着。柳玉陵浑身一紧,机会来了,她故意冷冷“哼”了一声,发出瞧不起旁人的声调,“没见识。”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身边的几个女人听得清清楚楚。
那个女人果然不会善罢甘休,阴阳怪气地道:“你说什么?”
柳玉陵翻翻眼皮,白了她一眼,傲气地道:“说什么?说你没见过世面,这台上的戏倌不过是中人之姿,我曾在公主府里看见过一个少年,那才叫风流倜傥呢。”
“呦呦呦,”那个女子尖着嗓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说哪儿来的妹妹跑这儿来嚼舌根呢,原来是仗着公主啊。是不是外面传言的那个甩了自个夫婿,专门和女人厮混、没脸没皮的公主啊?怎么着,这公主又有兴趣养小倌了?”这个女子久居府中,听得都是小道消息,没事就三五成群地胡乱说道,哪里知道其中的厉害。
柳玉陵心中大喜过望,面上却愤怒难当,猛地起身,随手抓起碗碟,朝那女子额头上砸去。女子大叫一声,也抓起碗碟砸向柳玉陵,这一闹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闵炫很生气,怒喝道:“你们干什么?”
女子快步过去扑到在闵炫脚下,掩面大哭,述说着柳玉陵的不是。闵炫沉着脸冷冷地看着柳玉陵,道:“你来府中时日尚浅,这么快学着挑事了?”
柳玉陵过去跪倒,悲愤道:“皇爷明鉴,妾身素来敬重公主为人,就是拼着一死也决不许任何人诋毁公主。”
“诋毁公主?”闵炫眉头一皱,问道:“怎么回事?”众女子一听闵炫语气不善,赶紧都屏住呼吸静了下来。
“启禀皇爷。”柳玉陵一指那个女子,恨恨地说:“刚才看戏时这位姐姐和旁人说起台上的戏子如何俊俏,妾身就在旁插了句嘴,说曾在公主府瞧见一个少年比这些戏子强过百倍。原本就是过节闲聊的话,哪知这位姐姐不知怎的,突然扯上了公主,还将公主说得十分不堪。皇爷,公主冰清玉洁,妾身亲眼所见,如何能任他人污蔑公主。妾身气愤之下便做出了失礼举动,请皇爷责罚。”
闵炫一听“冰清玉洁”四字,脸上光彩陡现,转头又阴狠地盯着那个女子,森森道:“你是如何说的公主?”
那女子也知不妙,紧张地陪笑道:“皇爷,奴家不过多喝了几杯,一时昏了头,皇爷您。”
“住口。”闵炫喝道:“说,你是怎么说的公主?”
那女子浑身一颤,极力替自己开脱道:“也不是奴家一人这么说的,大家都说公主她不守妇道,撇了自个夫君和女子厮混。”
“来人,将长舌妇拖出去杖毙。”闵炫气得脸色铁青,“皇家的事你们也敢说三道四。日后谁敢再乱嚼舌根,这就是下场。”那女子吓傻了,直到有人过来拖她时,才凄厉地嚎叫起来。
柳玉陵的一颗心“砰砰”直跳,闵炫示意戏子继续,又过来闻了闻,确定柳玉陵身上没有异味,才将她扶起,按坐在自己身边,挥手让旁人都退下,笑着开口道:“公主冰清玉洁,你亲眼所见?这是怎么回事?”
柳玉陵强忍着害怕,极力笑道:“七夕那晚公主邀妾身过节时不小心碰翻了茶水湿了衣袖,侍女赶着给公主手臂涂烫伤膏药时,妾身无意瞧见的。妾身也纳闷呢,皇爷,公主不是成亲了吗?”
闵炫大笑道:“这事你知道就好。”他原以为这个至宝便宜了湛凞,没想到竟还是白璧无瑕。他心情舒畅,跟着戏曲哼唱了两句。
柳玉陵见他没有提及少年,心中焦急,故意哀叹道:“妾身知道又有何用?世人对公主多有误解,公主心地善良秉着身正影直的道理也不辩解,可妾身知道公主心里是难过的。最近又是为了一个少年的事更加忧烦不已。公主身子本来就弱,这样下去可怎生是好。”
“少年?可是方才你说的比台上戏子强百倍的少年?”闵炫来了兴趣,这段时间他暗里送来不少俊俏少年进宫,可惜闵踆看都不看一眼。
柳玉陵心中一松,长叹一声,张口编着瞎话,“不知皇爷还记得否,那日从云净寺回京途中,公主救了个全家被流匪杀害的少年,前些日子妾身去陪公主时无意间瞧见了他。这少年收拾干净后竟连妾身都自惭形秽。公主本想着等这少年伤好就给他银钱让他走,谁知这少年却坚决不肯非要留在公主府报答公主救命之恩,这本也是人之本性。可惜少年这一番举动竟让公主头疼呢。少年虽十三四岁还未成年,却和公主年岁相当,留在府中又要起了流言。公主本想安置他在端王府,转念一想,世人皆知两府是挨在一起的,进了端王府在世人看来说不定还是欲盖弥彰呢。公主又想让妾身娘家收下他,可皇爷您是知道的,妾身的父亲最是爱守着礼教办事的,这少年长得过于出色,瞧在他老人家眼里还不是个祸水?妾身哪里敢应下。”
“这有何难?你过几日去趟公主府,将那少年带入本宫府中就是。”闵炫也好奇这少年究竟是何模样,面上却是平常,一派不值一提的样子。
柳玉陵惊喜道:“妾身先代公主谢过皇爷。”之后,柳玉陵一直是心不在焉,等好不容易散了筵席,她快步回了自己房中,紧闭房门,躺在床上躲在被褥中浑身发抖。就因为自己要提及那少年的事,就这样妄送了一条人命。自己与她无冤无仇,她也不过是逞了逞口舌,何至于一死。自己什么时候也成了心狠手辣之人?那女子会不会向自己索命?将来会不会下了地狱受苦?
柳玉陵一连几日在噩梦不断。少年却顺利进了闵炫府中,临行前的一晚,武师德交代他说:“宫中自有人和你接头。你要记住,即便是个昏君,他身边也是警备森严的,还有那些你看不见的暗卫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你。就算你站在皇帝身边也不可能刺杀得了他。送你入宫并不是让你轻易涉险,我们对你也没什么要求,只需你留意一些有关端王的消息即可。将来你若真得受宠,千万要小心赵福全这人。他跟了皇帝几十年,最为奸猾,你要想方设法离间他和皇帝,他若失了信任,你才能安全。至于你报仇的事,须要从长计议,否则害了端王不说,还会连累到公主。用那刀子毒药去复仇是最下下策的,你有身体有样貌,,天长日久的,还怕皇上福寿延绵?”这话说的什么露骨,分明就是叫少年用色杀人。
少年低垂着头,轻轻点了点。武师德又问:“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少年这才缓缓抬起头颅,眼神终于有了神彩,低低地说道:“我只求再见公主一面。”
这一眼的流光溢彩闪了武师德的心,他暗自轻叹,真是什么事都被公主猜中了。他心里替这少年可惜,点点头道:“你随我来吧。”
来到一处院落,武师德让少年在门外等着,假意进去通报。不大功夫,只有丫鬟酉阳随武师德出来对那少年说:“公主说了,你执意你踏入险境,她实在不忍相见,只送你两个字,保重。公主还要我告诉你,你家人的坟墓已经修葺一新,清明祭日她自会派人去祭扫。”
少年目光含泪面露悲壮,对着房门慢慢跪下,高声道:“公主对草民的大恩大德,草民无以为报。草民知道端王爷和公主的事,草民才不管端王爷是男是女,才不管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语,只盼着公主能够快快乐乐。在草民心中,公主就是神女仙女,天下没有男人能配得上您,只有端王爷那样的奇女子才配和您在一起。草民能为端王爷出点微薄之力,也是草民的福分。草民在这里祝福公主和端王爷百年好合白头偕老。”说着,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跟着武师德离去了。
酉阳看着他的背影,无谓地耸耸肩,才转身欲要回房,就听到茶杯落地的声音,她急忙进去一看。闵仙柔出神地盯着脚边一地的碎瓷,嘴角泛起一丝无意识地涩笑,喃喃道:“湛凞,想不到最早祝福你我的外人竟是这个我蓄意陷害的少年。湛凞,他的祝福会实现的。”
酉阳和申菊互看了一眼,轻声唤了声“公主”,她们从没看见公主这样过,很是担心。
闵仙柔摆摆手,恢复了常态,“只是有感而发罢了。”其实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女。
长寿五十一年正月初一,闵炫将自己孝敬父皇的礼物呈了上去。闵踆却是连带捧着礼物的少年一同收下了。闵炫心中得意万分,他初时见这少年也是一惊一喜,惊得是这少年的样貌确实不凡,喜得是终于有了放在闵踆身边的绝佳棋子了。但他还是不敢轻易相信这少年,他总觉得这少年看着眼熟,询问心腹,心腹都说没见过。其实那些心腹都看得明白,这少年长得颇像闵炫年轻时,只是没人敢说,把长得像自己的人献给自己的父亲,这岂不就是乱了人伦,谁会触这个霉头。闵炫还是不放心,命人将这少年的祖宗十八代都挖了出来,确定没有问题,又培训了一段时间,才将他送进宫。看着闵踆发愣的眼神,他就知道这步棋是走对了。
闵踆暴戾残酷,连自家兄弟都不会放过,这么多年坐在皇位上,不知杀了多少人,沾了多少鲜血,早不信什么地狱因果了,可见到这少年,他脑袋里陡然出现了“轮回”一词,这是上天对自己一往情深的奖励吗?好让自己老来有所慰藉?他差一点热泪盈眶,到底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总会控制住情绪。当晚他像是吃了房中之药,立刻宠幸了少年。
龙床上,闵踆抚摸着少年如玉般的凝脂,满足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范民安。”少年强忍着恶心,木然地回答。
“那以后朕叫你稚儿,可好?”
“稚儿?这是民安的乳名,皇上是如何知道的?”少年按照武师德吩咐的说道。
闵踆像是被什么刺激到,猛地坐起,仔细地盯着少年的面庞,忽然一把搂住他,泣不成声,“朕是皇帝了,再不会让你受苦了。朕会对你好,比对世上任何人都好。”那坚决情深的声音不像是从一个皇帝口中发出,让少年心中微微一动,他暗暗告诫自己,这个昏君不值得同情,自己身负的血海深仇不能不报。他侧头看着即将燃尽的红烛,压制住心中的悲凉,从此之后这世上再没有平凡草民范民安,只有以色侍人的稚儿。
当稚儿成为闵踆心头肉时,赵福全很敏锐地察觉出不妙,这位新晋的“美人”似乎对他不满,常常会随便找个由头呛上他几句。初时,他也不甚在意,在这宫中几十年他和什么人没斗过?如今在皇帝身边的还不是只有他?找个了机会,他私下拐弯抹角地向闵踆说出了自己对稚儿的担心,明显自个儿子放在身边的细作,玩玩也就算了。谁料闵踆当即沉了脸,他这才觉得不妙,自此后收敛了态度,低声下气起来。稚儿见他如此,一时拿他没辙。
正月还没过,边境传来战报,北狄又在蠢蠢欲动。初春本就是个青黄不接的季节,晋朝答应的百万担粮食只送来了一半,北狄自然不肯罢休,又是陈兵示威。这事闵踆也窝着火,派人去南方筹粮,虽预料到闵煜会暗中使手段,却没想到闵煜明着也是态度强硬。如今正是夺位的关键,闵煜自然不可能再像以往对谁都做出贤王姿态,若是真让朝廷弄走了这么多粮,他的军队拿什么养?闵踆的人使尽了浑身解数也只弄来了一半,之后给北狄送去又受了一顿讥讽,现如今又来陈兵要粮,再加之前事,闵踆当即气得生了一场病。气血亏虚的老迈身体本是该静心颐养,偏生得了个不能丢手的“至宝”,几十年来的情感宣泄一股脑地涌了出来,恨不得时时黏在一起,补了以往的亏欠。闵踆的身体每况愈下,赵福全瞧着不好,暗自着手给自己留后路,只是宫中的四方势力,闵氏三兄弟与端王,他到底投靠谁,很是踌躇。
这一切尽在闵仙柔的掌握中,决定进宫会会赵福全。武师德却有些担心道:“闵氏兄弟对赵福全多有示好,可这老狐狸圆滑的很,左右逢源,就是不表态。若是公主贸然前往,叫他知道了咱们的意图,万一他反咬一口,公主,您处境可就不妙了。”
闵仙柔轻微笑笑,“闵氏兄弟用错了‘饵’。老狐狸要吃的一定会是风险最小的诱饵。本宫亲自前去放‘饵’,这个筹码,他必会动心。本宫要你寻得宅子,可办好了?”
武师德双手奉上地契和房契,将信将疑地问:“公主切不可涉险,不如让我们在宫中的人支会他一声即可。”如今他是一遇到公主的安全问题,就心智全失,焦虑不安。
闵仙柔不理会他,找了个艳阳高照的日子,坐着玉辇,悠闲地进了宫,借口依旧是看望父皇。闵踆照例不见,派赵福全出来推脱。
“赵公公,可否借一步说话。”闵仙柔笑容灿烂,直让这老太监羞红了面皮。到底是老狐狸,眼光一扫,见四下只有几个当值的小太监,随即弯腰伸手做出“请”的姿势,笑道:“老奴送公主上玉辇。”他看似和公主并行,实际始终落公主半个身位,微侧身子,眼光不住地扫来扫去。能在皇宫这种地方生存下去的人,警惕心是必须的。
闵仙柔淡淡笑道:“赵公公不必如此,本宫这几位婢女耳聪目明,一里之外听声辩位绝无差错。”
赵福全大吃一惊,下意识去看那两个婢女,稀疏平常的样貌,以往进宫他也见过几回,真没觉出什么。他也是个聪明人,讨好笑道:“老奴现在瞧着,这人言不可信,这人眼也不可信。公主今儿找老奴有什么事,尽管直说。”
闵仙柔道:“赵公公是聪明人,本宫本也不打算绕圈子,只想让公公助端王一臂之力。”
赵福全爽快道:“如何助力?”
闵仙柔知道赵福全这么迅速答应,可不是代表他已经臣服自己,这老狐狸也是撕破伪装,等着自己的条件呢。闵仙柔胸有成竹,道:“公公在宫中这些年,什么不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公公即便立了天大的功劳,也是寄人篱下,闵氏兄弟许你的不过是权势和金钱。内侍中,公公这职位是顶了头,还能高到哪儿去。凭着公公这些年的手段银钱想必也是不缺的。本宫也不许偌那些虚无的甜头,”闵仙柔拿出两张房契和地契递给他,“以公公在皇宫的这些年,但凡姓闵的,谁会真正放心你?若是变了天,本宫保你将来安养京中。公公可以收几个义子,享受天伦,绝不会有人打扰。当然本宫绝对会让公公有命享福。”
赵福全惊讶公主对自己的心思摸得如此透彻,他之所以不回应闵氏兄弟的示好,这是最大的顾虑。闵氏兄弟许的利越厚重,要他办的事就越危险,有命贪没命花,这种蠢事他是绝不会做的。何况他知道那么多皇朝隐秘,只要闵氏当政出宫是更不能的。自己的身份最是尴尬,日后无论帮助皇上的哪个儿子登基,他们都会如鲠在喉,他们也有自己的心腹太监,自己又算得了什么,一不小心更是性命不保。只要变了天,前朝的秘密谁还会在意。只是他还要听听公主的条件,送命的事他可不会做的。他迅速将房契地契收入怀中,恭敬道:“公主有何高见?”
“一张盖着玉玺的空白圣旨,还有,”闵仙柔傲然一笑,“变天之时,望公公能护好玉玺。”“
赵福全不相信事情会这么简单,他是总管太监,偷盖一张空白圣旨易如反掌。至于保护玉玺更是不难,变天时肯定混乱不堪,随便将玉玺丢在哪个枯井里,保管谁也寻不着。只是真有这么简单?他转念一想,即便是假又如何,反正也没什么危险。而且公主已然在自己面前露出真面目,定是不怕自己出卖,真心拉拢自己。先试着相信公主一回,然后再细细做打算。他打定主意,反而正经起来,道:“公主,老奴是相信公主的,也只相信公主的。老奴还要去伺候皇上,不能和公主长谈,老奴告退。”多事之秋,他生怕别人借着公主名来给他下套。
闵仙柔知道他这是极其谨慎的表现,也不留他,点头示意,然后沐着阳光,轻快地回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