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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

  •   闵炫赶到时,见到的是一幅女儿间茗茶听琴、柔语谈笑的温馨场面。他觉得自己进来的鲁莽,在闵仙柔面前失了仪态,便有些笑容讪讪。

      闵仙柔讶异地恰到好处,“皇兄?”她眉头轻蹙,“深夜上山,多有危险,皇兄身关社稷,怎能轻易涉险。”她故意看了在闵炫和柳玉陵两人间扫了一眼,道:“莫不是心疼皇嫂?”

      闵炫见她出言关心,头脑有些发热,仓促道:“柳小姐对皇兄有些误解,本想借着过节来瞧瞧她,谁想又被朝政耽误了。”

      拙劣的借口让两位美人暗自鄙夷,只是戏还得做下去。柳玉岭跪下行礼,闵仙柔却没有起身,含笑望着闵炫道:“皇兄,永平与玉陵小姐颇为投缘,日后能否让玉陵小姐常常来公主府中走动?”

      闵炫乐得话题转移,忙道:“那是自然。你们姑嫂和谐,兄长甚感欣慰。”他见闵仙柔突然收起笑容欲言又止,忙问:“皇妹这是怎么了?”

      闵仙柔一本正经道:“皇兄真得对柳小姐倾心?”

      闵炫心中一喜,他一直对女子间的情义不可置信。女人,但凡有点姿色,除了妒意还会有什么?永平再如何绝色也是个女子,莫不是因为我而对柳玉陵起了异样?细看又不像,八成是柳玉陵对她说了什么。闵炫一边暗自揣测闵仙柔的用意,一边模糊道:“皇妹这是何意?皇兄虽是风流却不下流,入府的女子皇兄都不曾薄待。自然,妹妹是与她们不同的。”在接到线报时,他就不住地在心里暗骂红颜祸水,心里矛盾之极。有什么呢,不过是自己要娶的一个侍妾恰巧偶遇了心中的“隐秘”,能说出什么?不去也无妨。要是柳玉陵说了自己的坏话,破坏了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想到这,闵炫像是突然回到了年少青涩才尝情爱的半大小子,心里总是有些不舒服,坐卧不宁。那不似人间该有的面容,实在让人无法自持。他曾偷偷命人找来画师想要幅“仙女”图以解渴望,却无法描绘出“仙子”的万分之一。最后还是理智被淹没,去一下也不碍事吧。

      闵仙柔心中闪过一丝阴狠,面上仍旧正色道:“皇兄,有些事本是皇妹不该多言的。永平虽小,但也知女儿家无非是要个情投意合、呵护自己的良人。皇兄龙章凤姿雅人深致,世间男儿莫出其右。想来柳小姐也是欢喜的,只是柳小姐她,”闵仙柔故意一顿,“有些女儿家的难言之隐,永平实在不好开口。但望皇兄能真心以待,莫要轻信不实之言。”

      闵炫一头雾水。大丈夫三妻四妾,自己又是人中之龙,皇妹这么说倒也依着情理,只是心中有些略微不悦。不过,他又看看似乎满脸泛红垂头娇羞的柳玉陵,更加疑惑。强娶这个女子纯粹是为了心中那无法说出的“隐秘”。那日他在街上无意瞧见这双犹如受惊小鹿般清澈眼眸,像极了永平病中弱柳娇袭之态,心弦不知怎得一动,回到府中又听到湛凞和那些美人的胡作非为,一股烦闷之气顿时郁结于胸,湛凞能这样对待女人,那她和永平在一起数十年,恐怕早已得手。一想到永平已经污浊有瑕,心中大恸,脑中突然闪过今早见过的女子,当即派人了解状况,一听还是待嫁女儿,果断决定纳妾。可这女子好不识相,自尽未遂让他怒火中烧,要不是尚存情意,他一定会迁怒旁人。但今日瞧着这女子似乎转了性?竟没有求助永平,说自己的坏话?他本来准备着一肚子要反驳的话生生咽了下去,有心笑着道:“皇妹放心,你难得和人投缘,只这一条,皇兄也会对她好的。唉,皇兄对旁人再好,也比不得我们自家兄妹。皇妹连日思虑过忧,竟瘦成这般。那湛凞实在是——”他不在说了,仔细观察闵仙柔的脸色。湛凞的所为他已经命在公主府的眼线隐隐透了出去。他就不信,不该存于世上的感情加上爱人的负心,永平还能对湛凞死心塌地?

      闵仙柔猛地沉下脸,冷冷道:“湛凞如何,永平不想从旁人口中得知。天色已晚,永平要歇下了。”这戏做的十分到位,竟让一旁的柳玉陵也以为此刻公主的心境是又心痛又伤心又不信。

      闵炫十分失望,干干笑道:“连日朝政清闲,皇兄索性就陪皇妹在此多此多住几日。”

      闵仙柔本是懒着搭理,随他怎样。忽一眼瞥见门口站着的武师德抬头看了自己,立即委屈地叹息道:“皇兄乃是国之根本,岂可为了永平荒废政事,叫朝臣议论。永平不孝,大婚一事已惹父皇不快,若是皇兄再为永平失了职责,父皇会如何看待皇兄,又会如何看待永平呢?皇兄还是以国事为重,免得父皇忧心。皇兄放心,不过两三日,永平自当回京。”

      闵炫心中“咯噔”一下,那日闵踆阴森的警告犹自在耳,他怎可忘了老不死的还在皇位,天下还不是他的,隐忍了这么些年,现在又是夺位的关键时机,决不能功亏一篑,一切还是该小心才是。不过不露痕迹地讨人欢心应该可行。他贪恋地看着闵仙柔,不自然地笑笑:“皇妹说的是。皇兄这就立即回京。”他不耐烦地看了一眼柳玉陵,道:“皇妹体弱,柳小姐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柳玉陵看了一眼闵仙柔,得到了暗示,起身朝公主施礼,退了出去,闵炫也颇有风度地笑笑,又叮嘱了几句,尽显关心之意,然后才跟了出来,追上柳玉陵,命令道:“明日你就回京吧。”他见柳玉陵含羞带怯欲说还休,月色之下别有风姿,心中爱怜起来,口气也软了,“你有何事烦忧但说无妨。”

      柳玉陵现在心中有底,非常从容,面上立刻装出局促不安的表情,像是鼓足了勇气,怯怯道:“民女不想,不想成亲。”

      闵炫一阵恼火,才想呵斥,又见这女子雨带梨花面容通红,不由奇怪,他今年已有三十,在胭脂堆里历练多年,什么样的女儿姿态他不知道。柳玉陵这样子倒不像是为了心上人而拒婚,反倒有欲擒故纵的意味。他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柳玉陵有个青梅竹马他是知道的,自己的实力他也清楚,这世上除了闵仙柔,不可能有女子放着自己不要去选别人的,不,将来皇妹也会明白自己的好。这样一想心情大好,随又想起闵仙柔刚才说的隐私之言,又见眼见佳人楚楚可怜,顿时一腔怒火化为柔情,叹道:“你就安心吧,他日进府,本宫不会亏待于你的。”说罢,大步流星地离去,全然不顾耳边传来柳玉陵忧虑地呼喊,只可惜更精彩的一幕他没看见。清凉的月夜下柳玉陵嘴角泛起了冷冷笑意。

      片刻,已有暗卫将这一幕报之了闵仙柔。武师德见她面色和顺,知她满意这个柳小姐,也笑道:“看不出这个大家闺秀倒有些谋略。公主这识人的本领,世上怕是很少有人及得上。我们王爷有了公主真是幸事,王爷对公主之心可表日月,公主万不可听他人挑拨。”

      “湛凞本宫自然信她。对闵炫不过是做戏,这等人,你越是对他不在意他越要上杆子巴结,本宫要吊着他,有用。”闵仙柔到底也是凡人,马屁拍得好,她心里也有些微微得意,“带信私奔、以死殉节表面看着让人可叹,实则是不管不顾只为私欲。她这番动作一旦成功必定连累广泛,你可见她有半分犹豫?只有会为自己谋算的人,才有可用之处。”

      武师德想不通,道:“重利为己,这不是小人行径?如何能用?难道公主不怕小人反咬一口?再者,那柳小姐不过是弱质女流,除了以死抗争,哪有别法?不想嫁,也只能如此了。”

      闵仙柔不屑道:“或为名或为利或为后人或为理想或为情爱,世人总是为了一样活着,哪有真得无私。照先生这么说,世人皆是小人。难道先生忠于湛凞,心中就完全没有所想?反咬?为上者若这点也无法掌控,也不配活于世上。”她轻描淡写,道:“披发剜目,划破容颜,不想嫁又不想连累他人,法子多了去了。”她“先生这么晚来,就是要和本宫讨论柳家小姐?”

      武师德额上出了密密的一层汗,心中直发寒。他忠于端王,说到底就是看中端王的势力,为了将来武家的荣华富贵打算。这位公主真是心思深沉,手段毒辣,哪里能以常理度之。此时他已经对闵仙柔十分信服,沉静了一下胆颤的心,恭恭敬敬道:“回公主,前些日子您要我寻的画上少年今儿刚有了眉目。这山下不远的通源县范家集有一户人家的幺子,与画像上的人长得极像,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来请公主示下。”

      闵仙柔静静地闭目养神,“这还要本宫示下?本宫只要这少年对本宫感恩戴德,对闵踆恨之入骨即可。后日回程,本宫要带这少年回公主府。还有,你去找闵踆的眼线,将今晚闵炫过来的事加油添醋的说一番。”

      明明是平淡地口气却让武师德连连寒颤,不自觉地道:“奴才理会了。”怎么样让一个人立时对你感恩戴德?救命之恩!怎么样让一个人即刻对你恨之入骨?灭门之祸!

      武师德告退出来后,夏夜的山风应该让人通体舒畅,却让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望月呆立了片刻,又暗叹了一声,想了想,抬脚去找了某个管事的太监,这人属于是闵踆的人。他故意抱怨闵炫这么晚来找公主,话中明里暗里透露出他对闵炫觊觎公主的担心,又极力让他们和自己一道去劝说公主早日回府。等管事太监眉头深皱脸色凝重后才满意离去。回屋后又详细计划了一番,秘密交代了手下,才安歇下来。

      次日,闵仙柔在荷塘边犯了一天懒,无所事事,没有湛凞在身边,她哪儿都不想去。她命人通知了柳玉陵,邀请一起回京。柳玉陵自然是一口应下。

      七月初九,云净寺住持空明大师率领寺众一直相送到山下。闵仙柔邀请柳玉陵同乘马车,在外人看来两人颇有金兰情谊。车队行进到半路,柳玉陵突听到车外一阵嘈杂,紧接着一个男声响起,“启禀公主,刚有个少年浑身是血冲闯进来,现下昏了过去。请公主定夺。”

      “救人要紧。”闵仙柔的声音宛如娇莺初啼,让柳玉陵浑身酥麻,经过那晚的谈话,她对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深有体会,这事绝不会这么简单。果然,闵仙柔闭着眼,像是自言自语道:“你婚后要尽快在闵炫面前提起这个少年,一定要让闵炫知道这少年貌美异常。”

      “是。”柳玉陵知道这是对自己说的,低低地应了一声,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今晚的夜特别黑,这个偏僻的小屋里更是暗得伸手不见五指。躺在床上的昏迷少年此时微微动了动身子,艰难地睁开眼睛,极力地想要看清这里的一切。门外突如其来的的人声让他惊恐地缩了缩身子,紧张怨毒地盯着门口。屋外两人的对话声音刻意压低,却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朵。

      “哎,你说这小子还能活吗?府里的好药全都给他用上了,这要死了,得浪费多少银子。”

      “哎呀,咱公主心善,哪会见死不救。这小子遇到咱们公主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是啊。唉,你说这小子得罪了什么人啊,下手这么狠,血都快流光了,再迟一点,大罗神仙都救不活他了。”

      “这事啊,关系大了,你嘴严不严啊,我要说了,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否则咱公主就麻烦了。”

      “咱们兄弟处在一起多少年了,我你还不放心吗。”

      “也是。行,我告诉你啊,公主不是命总管救治这小子吗的,咱总管不放心这小子的来历,怕对公主有危险,于是派人四处打探了一下。这一探可不得了,在离云净山不远的一处村镇,一户人家被血洗了。现场十一口人,全部毙命,连个小婴儿都没放过。这小子八成就是那家人中的一员。”

      “这算什么麻烦事?城外是戍京军的天下,这些人到处横行霸道,干这种事情,这么多年也不少见,到最后还不都是不了了之,实在平息不了民怨,拉几个替死鬼砍砍就是。”

      “你急什么,听我说完。这次可不是戍京军的事,是皇上的——”

      “什么?”

      “你小点声,想死啊。打探的人中有个是我兄弟,他回来悄悄和我说,他们在灭门现场发现了一块金牌。据说皇上身边有一支太监的队伍,专门从事见不得光的勾当,全是武功高强的。这种金牌是他们专有的令牌,权力极大。死的人都是一刀毙命,肯定是高手所为。九成九就是他们。”

      “那也不对啊。皇上好好的和这平民百姓结什么仇?而且高手要灭门,还能让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半大小子跑了?”

      “这可是个天大秘密,不能说的。”

      “你这人,都说到这份上了,别吊人胃口,快说。”

      “你别后悔啊。我告诉你,皇上其实是好男色的,这帮子太监就是专门为皇上寻色的。我估计着这家灭门,这小子就是祸因。你看这小子虽是伤重,但都是皮外伤,不至于要命,这还不能说明原因。”

      “真的?”

      “你娘的,小点声不行啊。”

      “唉,这世道。也不对啊,这帮太监武功高强,掳了人直接走就是,干嘛要杀人灭口?”

      “我那去打探的兄弟说,现场一片狼藉,显然是这帮太监掳人时被发现了,索性灭口。”

      “那帮太监不是武功高强吗?还能被人发现?”

      “这谁清楚啊,闯进人家掳个半大小子,武功再高强也不可能无声无息吧。”

      “你说得是真的假的?以前也没听说过啊?”

      “谁说没有的,都被当官的压下来了,老百姓不知道罢了。我们要不是端王府的人,我要不是跟在总管身边,这些秘密谁能知道。你我交情过硬,我才和你讲的,你可别说出去啊。”

      “你放心吧。咱们都是端王府的老人了,你对我还疑心?只是可怜了这小子,若是戍京军的人干的,咱公主到还能找人替这小子说说话,牵扯到皇上,唉,这小子报仇无望了。”

      “谁说的,我要是这小子,凭着这张面皮让公主举荐进宫,然后再伺机报仇。”

      “你还是总管身边的人呢,真是幼稚!进了宫又怎么样?皇上要是那么容易被刺杀,那些早进宫的可怜人他们怎么不动手?咱都知道皇上身边的第一红人赵福全。那太监跟了皇上几十年,对皇上忠心耿耿,眼神毒着呢,除非能把他弄走。”

      “那就学着祸国美人把皇上迷得神魂颠倒,把赵福全轰走,然后再对皇上下手。”

      “你这家伙说得到轻巧,那么多美人,单要把皇上迷住就难得很。大夫来了,别说了。”

      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少年赶紧闭上眼装睡,只是浑身的战栗和紧握的双拳出卖了他。

      将养了十来日,少年的伤口开始愈合,这才被允许着下地走动。他迫不及待地要求面见公主。下人自然不许,这少年起了性子,不吃不喝也不换药治疗。武师德接到通知后匆匆赶来,拿出长者的面貌,为难道:“这儿是端王府,不是公主府。公主把你交给我们,就是要你好好活着,你这样胡闹岂不是辜负了公主的一片好意。”

      少年见来人有些架势,心知是这里说的上话的人物,落泪道:“民安不求别的,只求面见恩人,磕个响头以表心意。”

      武师德皱眉道:“这?罢了,看你也是个知情知义的人,我就替你回禀一声。”

      武师德走后约一顿饭的功夫,进来两个小厮替少年梳洗一番,又给他换上新衣,领着他出了屋,绕过许多回廊亭台,从一处角门进入了另一个花红柳绿的大园子。少年正觉得走得有些吃力时,小厮在一处湖边停下。接着一个婢女上来,挥手让小厮退下,示意少年跟上,朝湖中凉亭走去。少年无心欣赏美景,紧紧低头跟住,不大功夫只见婢女脚步停住,说道:“公主,人已来了。”

      少年慌忙跪下,不知该说什么。一个恍如天籁的声音响起,“看样子比本宫还小,还是个孩子呢。你不必紧张,酉阳快扶他起来看座,别让伤口裂了。”

      少年木木地被搀扶起来,僵硬地坐在凳上,低眉垂目不敢造次。

      那个好听地让人神往的声音又道:“不要拘谨,酉阳,给他拿些吃的。”

      少年接过递过来的水果,这才微微抬起眼皮,先看到的只是个面容娇美的女子,他直觉不是这个女子说话,又微微向旁边动了下眼珠,猛地震住了,然后“扑通”跪下,使劲地磕了头,泣不成声道:“您一定是天上来的神女,求神女替我一家报仇。”

      可这神女的话却叫他无比失望,“本宫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公主,根本不是万能的神女,你一家被歹徒所害,本宫也是伤心难过,但公主府到底不是府衙,如何去寻得这些匪徒?”

      少年心中一片绝望,突想到那晚听到的对话,急急道:“那求公主让民安进宫。”

      闵仙柔微微摇头,叹息道:“你何出此言?难不成你想面圣求皇上喊冤?想都别想,祸害你家的是流匪,最不易寻得了。况且,除了太监和奉诏的皇室官员,男子一律不得入宫。你安心在端王府住下,本宫保你衣食无忧就是,报仇的事,就罢了吧。”

      少年还要说些什么,早被接到闵仙柔眼色的酉阳领着小厮架走了。

      坐在一旁的柳玉陵有些忐忑,找了个话头,笑道:“天下竟有这等美艳少年,肤色白皙,身段柔软,竟让民女都觉得自惭形秽。”

      闵仙柔忽问:“比本宫如何?”

      柳玉陵这才觉出这公主有一丝女孩气息,笑道:“那少年都将您认作神女了,怎可比较?”

      闵仙柔也笑了,道:“必须要让闵炫知道这少年的存在。”

      柳玉陵心中一凛,再不敢当公主是常人,恭敬道:“是。”她见闵仙柔脸色已微微潮红,知道是热的,好心道:“七月天最是暑热,日头下,公主还是少来这无遮无挡的湖中凉亭。”

      闵仙柔嫣然一笑,“四周无遮无挡的才好,有些细作不用听声,只看着嘴唇闭合便知你说些什么。凡事总要小心才能长久,柳小姐要谨记才好。不过,也确实热了些,回吧。”柳玉陵亦步亦趋,心中对这公主又是敬佩又是敬畏。

      晚膳,闵仙柔是回端王府用的。武师德将少年回去后的一举一动汇报给闵仙柔,末了道:“这少年满目绝望,已露死志。公主您看。”

      “放他些时日,等他彻底无望,你再去。该如何拿捏自个掂量。”闵仙柔不满地看着满桌的荤腥油腻,“本宫素来喜清淡口味,这些大鱼大肉的,看着就烦。”

      “明白了。”武师德赶紧赔笑指着这些佳肴,道:“天气炎热,公主这些日子食欲不振,所以我特地命人去野外打的一些鲜味,公主也赏脸尝尝。”

      闵仙柔勉强让申菊夹了两筷子,一尝之下别有风味,竟有了胃口。才吃完,有下人来报,闵炫又命人送来了好些东西。

      武师德忧心道:“这闵炫吃错药了?自公主从云净山回来后,他就日日派人送东西过来,这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公主您不能不防啊。”

      闵仙柔面上没有异样,冷冷道:“本宫自会让他吃尽苦头。等下本宫会修书一封,你命人大摇大摆地给湛凞送去。”

      “我知道了。”武师德“呵呵”一笑,又道:“公主,那少年可靠吗?万一这小子要是心志不坚,说出些什么,我们可就危险了。”

      “他能说什么?本宫不会留下任何把柄的。”闵仙柔平淡道:“这少年不过十三四岁,小康之家成长,父母的幼子,长兄的幼弟,集全家宠爱于一身,最是单纯不过,遭遇如此横祸血债,能不恨之入骨?本宫不怕他心志不坚,到怕他心志太坚莽撞坏事,你须得让我们在宫中的人盯着他一点。”

      “是,是,”武师德笑着退下了。

      湛凞是七日后接到信的,信的内容无非是对湛凞的思恋、对处境的苦闷、对传闻的伤心,当然其中更多的是小女儿间的情话,和普通情书没什么两样。

      湛凞拿着这信,怔了半响,悄然来到密室。密室中那名极像湛凞的女子见王爷来了,赶紧跪下请安。

      湛凞示意她起来,看着这张和自己非常相似的脸,暗自感叹,问道:“这些时日你和那些女子相处,可有不适?”外面传言湛凞那混乱不堪的生活皆是由这名女子代劳的。

      “能为王爷分忧是民女天大的福分。”女子嘴角扯出一丝无奈地苦笑。女子和女子间的夜夜笙歌也不是件福差,劳心劳力,从精神到体力都很累。

      湛凞瞧她这样子,笑了,“你也别在本王面前装了,本王知道这是件苦差。今晚你须得在闵踆的眼线面前大发雷霆,将闵炫骂个体无完肤。”

      “是。”女子也跟着笑了。

      湛凞见女子笑容灿烂,心中一黯,面色凝重道:“难为你做本王的替身了。本王终究是要负你了。”

      女子收敛笑容,正色道:“王爷,自从老王爷将民女带回后,已是交代了一切。民女知道将来不免一死,但民女无悔无怨。若不是老王爷,民女此时也许生不如死呢。贱命一条能报全族的救命之恩,民女心甘情愿。”

      “好,好。”湛凞长长吐了一口气,勉强笑道:“这些女子中你可有中意的?”

      女子羞涩道:“有一个。她的家乡离民女的家乡不远,她的乡音十分好听,民女心里觉得和她特别亲近。让王爷见笑了。”

      湛凞想到自己和闵仙柔,心中微微刺痛,“那就好好去爱吧。本王能给你的,就是将来和她死则同穴。”说罢,再也不忍心,转身离去。身后传来的是女子跪下重重的叩首声,激动哽咽地声音同时响起,“谢王爷恩典。”

      湛凞回王府前院的书房后,平静了心情,命银月传来一名心腹,道:“闵炫纳妾,你替本王去送份大礼。”湛凞拿起墙上挂的一柄利剑,拍在桌上,狠狠道:“这剑就是礼物。你当着闵炫的面试剑。砍什么随你,然后告诉他,本王不在乎名声不在乎权势,甚至不在乎天下,谁要是动了本王的公主,本王头脑一发热,不知道会干出什么来。若是谁能替本王保护好公主,本王将待他犹如兄弟。若是谁能让公主回到本王身边,本王做什么都可以。”才说完,幕僚郭桢求见。

      十年磨砺,这位书生已经成长为端王的左膀右臂。心腹见郭桢进来,知道王爷要谈政事,躬身领命准备出去。湛凞叫住他,吩咐道:“你再和武师德说一声,一切事宜皆由公主决断,违者斩。”

      郭桢听了立刻劝道:“王爷,这么说岂不叫武先生寒心?再者,毕竟大家效忠的是端王,公主到底是外姓。王爷虽和公主情谊深厚,也不好让公主过多干涉正事吧。”这话郭桢已经说得颇为婉转了。他顾忌的是公主的闵姓,至于两人间的私情,他反而不甚在意。这是他的优点,在公事上尽心尽职,在对上位者的私事上却睁一眼闭一眼,他深知无论当权者再如何英明,她始终是人,是人就有欲望。有谁希望旁人过多干涉自己的生活?若是不管不顾地劝解反而会适得其反,只要不危害大局其实无妨。这是他的恩师秦元教他的最后一课。其实当湛凞要他配合演一出为美人怒迁重臣的“苦肉计”时,他就知道这个小主子非比寻常,很有作为。只是他身为心腹幕僚的职责,该进言时还得进言。

      湛凞知道他一心为湛氏天下,所以也不恼火,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坚决道:“即便将来本王翻了天,这天也有闵仙柔的一半。郭先生不必多言,本王相信武师德会折服于公主的。难道先生忘了十年前公主让先生免于受辱之事?”

      “属下不敢。”郭桢一直对闵仙柔是感激中带有欣赏。除了十年前的那次接触,他再也没见过闵仙柔,他不可能对一个五岁女孩敬佩,更不可能惧怕。不过他见端王态度坚决,虽有隐忧却不好说些什么。

      心腹领命后,不再耽搁,快马加鞭没几日便到了京城。进城后直接到了闵炫的府中,照着湛凞的吩咐大闹了一场,砍得门框上一道深深地痕印,气得闵炫脸色铁青,才扬长而去。后回到端王府,给公主请了安,又将端王的话重复给武师德,武师德早对公主敬畏有加,忙不迭地跪下领命。闵仙柔却叫心腹在公主府的人面前将这话再对武师德说一遍。心腹和武师德不解其意,却不敢多问照着做了。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无味,闵仙柔依旧窝在她的端王府和公主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偶尔招来柳玉陵说说话。临近八月十五,柳玉陵准备待嫁,武师德见少年开始绝食已经萌生死志,便去请示了闵仙柔,得到首肯后,立刻去见了少年。少年已经形容枯槁,双眼黯淡无关。武师德假惺惺地叹息道:“你这是何苦?公主命我来看看你,你这样让我如何复命?”

      少年只是木然地重复一句话,“我要进宫。”

      武师德叹道:“哪有人抢着要当太监的,你家如今就剩你这点血脉,你该好好活着,传宗接代为你家留下香火才是正理。”

      少年呆呆地摇摇头,“香火?我爹娘生我兄弟三人,我是最小,他们从来都是最疼我的。后来又有了大嫂、二嫂,她们还是疼我。再后来又有了五个侄子侄女,最小的才周岁。他们最喜欢我这个小叔,天天缠着我,好吃的都等我回来吃。一家人都死光了,我还要独自享受天伦之乐?那我的家人怎么办?他们日日夜夜鲜血淋漓地站在我面前时,我还能心安理得?那是猪狗不如的人才会做的事。这般血海深仇,若是不报誓不罢休。我不要当太监,我只要进宫。”

      武师德面色一沉,“是不是有人和你胡说了什么?”

      “谁和我这种草民胡说什么?”少年凄然道:“那晚这群混蛋闯入我家时,我模糊听到他们的对话。这些日子常常想起,有些明白了。”

      武师德见少年眼神不再清澈,暗叹这纯真少年也开始有了心机,学会谎话了。“你既然知道,那何必还在想报仇的事?真要让你进了宫,万一连累了公主,我们王爷是不会放过我的。”

      少年眼神一亮,“你也能让我进宫?”

      “我们端王府什么做不到?”武师德先是语气得意,后又阴沉道:“公主救你,已经担了天大风险,你就这样报答救命之恩?而且公主这样心善的人,会让你去害她的父皇?”武师德做出失言的表情,懊悔道:“这话你可千万别说出去,我也是看在你年少可怜的份上,不希望你妄送性命。这世道老百姓都不好过。你安生点吧。”

      少年得了希望那肯放手,跪下抱住武师德的腿,不住哀求。武师德面上忧烦不已,无可奈何,故意挣脱不开。跟着的一个下人似乎不忍道:“总管,我们不是要——”

      武师德呵斥道:“住嘴!要是连累了公主,我们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少年更加不会放手,死命地抱着武师德的腿。武师德做出一副实在不厌其烦的样子,最后长叹一声,“你先松手,让我想想,你这样缠着我也不是个事。等我好好琢磨琢磨,再给你答复,行吗?”

      “真的?你不骗我?”少年满含希望。

      “你一小老百姓,我骗你作甚。朝政上的事你不懂。”武师德语气无奈,使劲地抽出腿,赶紧离开少年,“你好好吃饭让自己身体尽快复原,你要真死了,说什么也没用了,是吧。”说罢,朝看守的下人使了个眼色,回去向闵仙柔报告了一切。

      闵仙柔只是淡淡说了句,“有些牵扯到湛凞了。”她见武师德惶恐,又道:“也不怪你,这事终究难以拿捏。过些时日,本宫会亲自去找那少年的。你下去吧。”

      待武师德走后,闵仙柔又命公主府的管事太监备上厚礼给闵炫送去,庆贺他娶亲之喜。闵炫十分高兴,重赏了这太监。八月十五一早,闵炫精神奕奕进了宫,去清心殿给父皇请安。才一进殿就见闵仙柔和韩亮节也在,他不自觉地眉头一皱,面上笑道:“皇妹和驸马也是来陪父皇过节的?”

      闵仙柔朝他灿然一笑,轻轻施了一礼,慌得闵炫赶紧还礼。又见韩亮节跪下叩首,他明显不快。才要说两句,见闵踆出来了,赶紧正经跪下。

      “听说你今晚娶亲?”闵踆冷冷道,看着闵炫的眼神露出不加掩饰的厌恶。这一切被韩亮节看在眼中,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闵炫被这眼神惊到,却依旧笑道:“儿臣不过是纳妾,原本就不准备排场的,她人进府即可。今晚还是陪父皇过节重要。”

      闵踆阴□□:“朕年纪大了,喜净不喜闹,随往年一样,还是各自回去吧。”自他登基以来,闵氏的嫡脉都被铲除殆尽,这种节日所谓的团圆节日,他从没在乎过。这三人见闵踆神色阴郁,也不再多留,说了几句恭维的话便告退出来。闵仙柔看都没看韩亮节,只朝闵炫微笑点头,然后带着婢女走了。闵炫见韩亮节一副气愤不已的模样,很是不高兴,好像自己的至宝被人记恨一般,刚想开口斥责,却听太监传唤说,皇上宣他进去。只得压住火气,又进了清心殿,抬眼便见闵踆阴云密布,心知不妙,却不知哪里出了错。正忐忑不安时,听闵踆突然怒斥,“你个混账东西,想气死朕吗。朕统共想过几天好日子你也不依?朕告诉你,朕不止你这一个儿子。”

      闵炫慌忙跪下,“儿臣不明白父皇所指。”

      闵踆怒火中烧,“不明白?朕的话你何曾放在心上过?朕说过百年之后,随你们闹腾。可现在朕还活着,你竟敢给朕添堵。”

      闵炫几欲落泪,他看出闵踆是真的生气了,委屈道:“父皇,儿臣真不知做错了什么?”

      “永平去寺庙进香,你大晚上的跟去干嘛?别告诉朕你去看你的姬妾。永平回来后,你日日派人给公主府送礼,你想怎样?有你这样的兄长关心妹妹的?怎么,湛凞派人砍在你府上的剑痕还不够深是不是?朕再派人让你门上多几条剑痕如何?朕告诉你,湛凞已经把京中的势力全部交给永平,你要是有什么过分之举,你,你个混账,你想让朕的京城永无宁日?”闵踆气得有些喘,一把推开替他顺气的赵福全,狠声道:“北狄已经在边境集结兵力,你还要给朕弄出这一出。你听好了,谁敢让朕不顺心,朕不管他是谁,绝不手软。”

      闵炫抽泣道:“儿臣没那个心思,真是关心皇妹。”

      “从今后没有朕的旨意,你不准和永平有任何往来。否则,你自个掂量吧。滚!”闵踆几乎是吼叫出来。

      闵炫狼狈不堪地退了出来,急急地走了。韩亮节把这一切瞧得真真的,心中痛快。他大婚时闵炫给他的耻辱,他永生不忘,一直暗中找机会报复。今儿是他大婚后第一次和闵仙柔见面,虽是挂名,他也算是皇家人,按理中秋节给皇上请安是必须的,所以也就硬着头皮不顾别人讥讽的目光进了宫。他想到了要和闵仙柔见面,原以为可以做到不屑一顾,可是在看到那人犹如仙人的风姿,又不可遏制地愤恨起来,又看到那人竟对别的男子展露笑容,他心里火烧火辣地疼。刚才闵踆大声斥责的话,他在殿外听得隐约,心里也明白了大概,觉得正是个机会,于是央站班的太监进去通报。

      闵踆没想到他去而复返,刚刚生了一顿气,面上有些不耐烦的意思。韩亮节一时也不敢造次,婉转道:“儿臣自大婚后一直病体缠绵,没有替父皇分忧,反让父皇和公主名声受损,实在有负皇恩。近来京城流言越发甚嚣尘上,内容大多不堪。儿臣想,这其中缘由多半与公主和儿臣分居两地有关。公主对儿臣之心多有曲解,儿臣实在百口莫辩。儿臣请父皇旨意,能否让公主移驾驸马府?儿臣没有别的意思,只想一心维护皇家尊严。”他见闵踆沉默不语,以为皇上表示默认,当即高昂起来,道:“世人对公主多有误解,其中更是牵扯到三皇子,实在可恨。同性之间违逆伦理天地不容,这种世人唾弃亲人痛恨的万恶罪孽,公主断不会这么做的。儿臣定要让世人还公主清白。”他这话其实毒得很,看似为皇家辩护,其实是针对闵仙柔、湛凞、闵炫三人。他的如意算盘是让公主先住进驸马府,他挨着人近了,总有机会寻到破绽,让这恶女人知道他的厉害,后悔当日对他的祸害。要是能打击到湛凞和闵炫更好。至于他被药物去势这事,身为男子的他实在无法开口,何况他还要留条后路,要是算盘打不响,还得期望着闵仙柔给他解药。

      哪知闵踆才听他说完,抓起茶盏狠狠砸向他的脑袋,气得额头青筋暴起,大吼道:“轰打出去,圈禁起来。”韩亮节茫然无措,侍卫进来直接将他拖了出去。

      等韩亮节浑身是伤被扔回驸马府时,有个好像是府中仆役模样的人悄然过来将他架回房间,关上房门冷冷道:“公主让小的告诉你一声,你要是再自以为是,她不介意驸马这个头衔换个人来做。,既然被圈禁了,就好好待着,千万别踏出驸马府大门,因为守着驸马府的是三皇子的人,三皇子很生气。对了,公主还要小的最后告诉你一句,皇上——好——男——色。”

      韩亮节心如死灰,眼前一片黑暗。街上隐隐传来了吹打声,他知道这是闵炫娶亲的时辰。凭什么所有人都比自己活得如鱼得水,自己哪点不如人?怎么就成了朝廷最大的笑话?就因为爱上闵仙柔?是皇上亲口许的自己,顺应圣旨本是天经地义,这有何错?滔天恨意突然犹如巨浪涌上心头,不甘心,死也不甘心。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闵仙柔,你等着,我绝不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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