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旧梦》十三流年

6、天教心愿与身违（1）

　　我心中明了母亲此刻定然心急如焚，与父亲派了许多人来山中寻我。说不清楚什么感受，我却不急不躁，自私的妄图享受这片刻的宁静与安逸。我不愿回府，只因我不愿做回被枷锁束缚的司徒长女而已。
　　我何尝不是喜好音律辞赋，但若凡事被立了规矩分寸，束缚其中就使得这份喜欢愈发淡薄。
　　次日，在一片冰冷湿润的空气中，我缓缓睁了眼。望不穿的烟云水雾，白茫茫中我寻不到赵匡义的身影，一时慌了神。
　　“赵匡义！“我惊呼着起身，手在空中徒劳的去挥散不开的浓雾。
　　有人轻轻在迷雾中轻轻握住了我的手，柔软而温暖。
　　“我在。”
　　赵匡义自觉放轻了声音，我终于在浅淡烟雾中看清他的神色，依旧沉稳自持，却带了几分笑意。
　　“这里湿气过重生了浓雾，若是不散。”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们大概是走不出去了。”
　　林中大雾四下，天地白茫茫一片，此刻氤氲着水汽的潮湿空气更是冰冷刺骨，如入寒潭。赵光义紧了紧披在我身上的外衣，此情此景倒并不慌乱。
　　我心中快速思索片刻，道“虽是浓雾遮眼，也不是没法子走出这林子。”
　　“哦？”赵光义微微扬声，眉目轻挑，饶有兴致的看我。“阿离有什么法子？”
　　“眼下虽然无法清晰分辨眼前道路，但只要一直朝着一个方向走，并细心聆听周遭是否有水声。”我顿一顿，内心冷静自如。“寻着水声也许可以找到下山的路，亦或是寻到水畔人家，现下都不失为个法子。”
　　淡薄烟雾中，我真切看到赵光义神色中颇为赞叹之情，他毫不遮掩的看着我笑的十分暧昧，少女心思在那刻突然动了几下。
　　赵光义并未松开我的手，只开口问询“雾深路滑，我拉着你的手，是否介意？”
　　虽清楚男女有别，肌肤之亲不可，但那刻我却仿佛被蛊惑般的摇了摇头。心中徒然升起一股灼热，稍纵即逝，便又故作镇定。
　　赵光义紧了紧我的手，指尖冰冷，手心却温温的一层薄汗。
　　我与他虽心中各自不知思量何事，却并未忘了聆听耳畔响泉流水。每走十步，他便撕下外袍一处衣布，将其垫在石块下置于视野稍微清晰的位置。
　　复而拉起我的手，笃定而踏实。
　　走了不知多久，期间二人虽并未言语，却心安自若。再看眼下脚路庆幸并未在原地转圈，那些被石块固定的布条我们并未再见过。
　　忽然，清晰而潺潺的流水响动。
　　赵光义转身看我，眼中欣喜稍纵即逝，竟有些落寞。
　　快要走出这迷雾了，我心中了然，可在那之后会是什么呢？大周与大唐势不两立，而我与他更是地位悬殊，天壤之别。
　　阿离，我心中默默念着这个名字，似乎写好了结局，原是分离。
　　彼此沉默良久，忽听到不远处一声惊呼。
　　“匡义！”
　　浓厚白雾此刻散了几分，眼前道路渐渐清晰，一个深褐衣袍的男子疾步跑来，他神色担忧，棱角分明的脸庞英气十足，浑身透着一股不言自威的气质，待他走近后。
　　赵匡义兀自收回拉我的手，躬身颔首道“大哥。”
　　我缩回手，手心温存尚未褪去，偷偷轻嗅，竟有些淡淡桂花香气。
　　可我记得那竹林之中并未有桂树，不觉几分诧异。
　　那人生的剑眉星目，与赵匡义模样几分相似却不如他眉眼冷冽锐利。我在赵匡义眼中看出几分邪魅狂狷，却在那人眼中看到了豪情万丈。
　　“我们在这附近寻了你一天一夜，幸好你无事。”
　　我心中一惊，竟已经一天一夜了吗？
　　他走近几步，见到我后神色微微凝重，欲开口却被赵匡义及时打断“她也在这浓雾中迷路了，与我搭班而行，并无大碍。”
　　那人收回眼中迟疑，思忖片刻沉声道“既如此尽快与我回去吧，大家都在等你。”
　　赵匡义迟疑了一下，眸中瞳色微微闪动。
　　“大哥，等我片刻，我与阿离告个别。”
　　那人看了赵匡义一眼，又见我身披赵匡义玄色外袍，似乎明白了什么。深深一笑便负手踱步向后走去，深褐色背影清晰明了，气度不凡。
　　乱世天下，那样的气魄让我莫名觉得他总会是个人物。
　　天色渐渐昏黄，透过朦胧不清的空气，斑驳的将光影映在彼此的身上。
　　赵匡义微笑看我，开口直接了当“阿离，你这么聪明，不如助我赢了这天下，与我一同睥睨苍生可好？”
　　我惶恐于他的直截了当，同样心中一沉，坠入谷底。他原是想赢了这个天下，那日后势必要染指大唐了。
　　“阁下好生随意，你我相识不过一日。又何必说的如此情深义重呢？”
　　他却微笑看我，“一见钟情本就是一眼的事，何况我们已经相处了一日，足够了。”
　　有些人一眼就足以沉沦，有些人朝夕相处也难以相爱。
　　原来是这样。
　　我心中生起一点波澜又瞬间平静，兀自褪下身上衣袍伸手递给赵匡义“你我并非一类人，有幸相识已是难得，仅此而已了。“
　　他接过衣袍的手突然一顿，随即长长出了一口气，声音愈发低沉。”我看得出你身陷桎梏并不愿回家，为何不随我回大周，在那里，你只需要做你自己就好。“
　　我淡然一笑。“纵然我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可那终究是我的家，是最让我温暖的地方。赵匡义，你根本就不了解我。”
　　赵匡义哑然片刻，又淡淡道“那如何，你才肯跟我走。”
　　我顿时心生恼意，却也不觉意外。他迫不及待的眸光中写满了野心二字，之于天下，之于我。
　　微微起了凉风，吹起他玄色衣袂，飘出一丝淡淡桂花香气。我才看见他腰际间一个绣了如意纹的锦缎荷包若隐若现，桂花气味原是从中而出，混沌不堪的乱世，戾气沉重的人，这香气却莫名配他。
　　我微笑看他“我要的与寻常女子无异，和夫君平淡相守一生就好，若你愿为了我放弃争夺天下我就随你走。“
　　赵匡义有些许的错愕，僵在那里再次哑然。
　　我知道他做不到。
　　浅浅望了他一眼，我转身离开，没走多远便遇到了父亲派来寻我的下人。而赵匡义并没有追来。
　　我曾固执的相信，我与他并非同类，就此殊途。他在我生命中早就该随浓雾般渐渐散去，自此绝无痴念。可是我却渐渐明白，原来人的执念十分可怕且绵长，越是遗憾的事便越是难忘，越是没有得到过的东西便越是奢求，甚至只是奢求再好好看他一眼。

　　我陷在回忆中下一刻，便被赵匡义冷漠打断。
　　“你曾说想找个寻常夫君平淡相守，可如今你却嫁给了大唐的六皇子。“
　　一时无言。
　　原来已经过了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