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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和你在一起 ...

  •   2、在你身边

      电话是在星期六晚上7点,聪子把海鲜火锅端上桌子,速水正在冰箱跟前拿啤酒的时候打进来的。

      那手机铃声又尖又急——急诊室专用呼叫铃声,聪子选的,防止他在家或者外出的时候听不到。

      毕竟,现在的速水晃一已经不再是那个只知道以急诊室为家的主任医师了。除了例行的值班和急诊需要,医院里也不会24小时都能看到那个含着棒棒糖的玩世不恭的身影——速水医生终于开始正常上下班了——这也是急诊室一段时间里的热门话题。

      毫无疑问,这些改变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聪子的到来。

      转眼,她已经到北海道快两个月,而速水则是5个月。两人都已经熟悉了新的工作地点和工作方式。

      札幌,从人口到城市规模都理所当然比不上东京,而手稻区又是个相对欠发达的区域,人口密度不高,因此市立医院的就诊率和人数跟东城大学附属医院也不能相提并论。只是附近的公立医院也只有这一家,所以病患比较集中。

      之前由于缺乏急诊室医生以及制度不健全而造成的混乱,在速水晃一空降之后第五个月得到了明显改善。一如他之前的桀骜和说一不二,还没等站稳脚跟就首先大刀阔斧的改革了急诊室的团队构成,眼光独到的排挤掉那些有背景但是没能力的闲人,引进和提拔了几个之前默默无闻后来被证明很有能力的医生和护士,尤其是一个月前破格提拔了一个年仅30岁的医生为急诊部副主任医师后,工作效率大幅提升。

      这一系列颇有速水风范的雷厉风行,加上高超的医术和废寝忘食的工作作风,所以尽管过去有些说不清的背景,以及为人处事桀骜中不乏任性的举动没什么改变,速水晃一还是很快在急诊室重新建立起了威信,并赢得了患者的尊重。

      聪子偶尔也会好奇的想自己的到来有没有给他的形象减分。她只是记得自己工作的第一天,拜会医院各个主要部门主管的时候,在急诊部,速水穿着急诊服环着胳膊含着棒棒糖一脸玩世不恭的笑,那场景宛如一年前两人初见时的翻版。

      聪子只好忍住笑意一一跟急诊室的医生护士打招呼,临到速水,两人握了握手,速水只是扬扬眉,没来的及说什么就赶上又有患者被救护车送来,他边往出走边略显随意的跟后面的一干人等,以及陪同聪子过来的副院长说了一句:

      这是我的女朋友,请多关照吧。

      然后扔下一帮目瞪口呆的家伙看着他潇洒的背影瞠目结舌。

      纷纷向聪子投以询问的眼神,得到微笑的肯定点头后,嘴巴张的更大。

      之后……

      急诊室的速水主任跟精神科新来的绪方医生是一对——成了医院近一个月里最红的八卦头条。

      “出什么事儿了。”

      聪子看着他接过电话说了几句,表情极为严肃的快步进了卧室匆匆换了一身衣服出来,就已经猜到一定是有棘手的病人,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一边递过外套送他到玄关。

      “一周岁幼童,电击。”

      他回答的非常简洁,但是却足够让聪子的心里一沉。

      “心跳送来时已经停止,只是家属还在急诊室不肯走,事态可能有些复杂。”速水穿好鞋子皱着眉看了看聪子, “不用担心,我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

      聪子说完没有给他插话的机会直接回身去拿了件外套披上就开始穿鞋子,“这种情况下有精神科医生介入,也许会有利于问题的解决。”聪子直起身,眼神严肃而认真。

      速水抿了下嘴角,点点头。

      两人没再多走交谈,出门直奔车库,没一会一辆红色跑车呼啸着冲上了主路。

      北海道的十一月,已经是隆冬,前天刚下过的一场雪还积在路面上,被车灯一照反射出银白。

      的确是聪子来了北海道之后,速水才有了“下班回家”这个概念。急诊室虽然24小时轮流值班,但理论上大家还是有休息时间的。只是在聪子来之前,速水基本没回过住处。

      至于现在,由于新提拔的副主任医师工作很是卖力,新团队配合的也日渐顺手,速水时时刻刻待在急诊室的必要性大大降低,而且聪子有来到了他身边,因此从9月开始他这两辆被尘封多年的跑车就拿去保养大修后终于派上了用场。

      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老远就看到护士在门口迎着,速水一脸严肃半句废话没有,只了问了句情况如何,声音不大口气锋利的手术刀一样,护士一边汇报一边小跑的跟上他直奔更衣室的脚步,聪子在一旁听了个大概——果然孩子送来的时候就没气了——途中路过急诊室的门口听到里面的呼号声,两人交换了眼神,都是神情凝重,速水皱起的眉头和深到极点的目光似乎也在感激聪子的先见之明——默契的没再交谈便各自加快速度去换衣服。

      聪子跟速水一起来急诊室并不是第一次,早在东城附属医院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介入急诊室病患的心理干预,因此到了北海道之后提前在速水的办公室放了自己的白大褂和鞋子,也就是为了应付这样的突发情况。

      速水的急诊服简单利落,两人奔回急诊室时,迎面扑过来一个身影直接跪在了速水面前,聪子惊了一跳,却只看到那人一把抱住速水的腿大声的哭着,

      “医生,我求你,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我就这么一个孩子,他爸爸半年前已经去世了,我就这么一个孩子啊医生求求你!!!!”

      那是来自一个母亲最最撕心裂肺的恳求,聪子即使作为精神科的主任医生,一瞬间也感受到了一种无法平复的撞击感,湿润抑制不住的涌上眼眶。

      “你先松手,我才能去救他。”

      速水的声音依旧那么淡定,甚至透着一种冰冷。

      聪子看着他的背影——这就是急诊室的速水晃一。

      曾经也就是这种态度让她误会过他是一个冷血动物根本不配做医生,可是时间久了,等她真正了解了他才明白,

      这种冷静恰恰是一种最为宝贵的素质——强大的内心。

      只有拥有这样强大而冷静内心的人,才能真正胜任急诊室这样残酷到恐怖的工作。

      “这位太太,请先起来。我们不能耽误医生工作,好么。”聪子抹掉那滴还没掉出来的眼泪,走过去帮忙扶起那位可怜的母亲,她依旧满脸是泪,站都站不住。

      眼看速水走向病床,她踉跄着也跟过去,聪子本想阻止,但是想想还是扶着她过去——无法把母亲跟孩子分开哪怕只有一米。

      也就是因为这样,聪子得以看到了病床上躺着的那个小小的躯体,看起来不会超过2岁,可也就是这个小小的躯体,左手齐掌指关节以下一片焦炭,右手手心烧成一个黑窟窿,沿着手臂向上蔓延,深不见底。

      那恐怖的场面,即使同为医生的聪子,也反射性的想要惊呼然后飞速的用手捂住嘴狠狠咬住了手指。

      ——孩子的奶奶一时疏忽把孩子单独留在房间里自己去打扫,出来的时候孩子双手正抱着墙上的一个老式电闸刀,电弧自右手经过心脏流通至右手,形成一个传导通路……

      方才护士的话嗡嗡的回响在聪子的脑海里,然后听到和看见,完全是两个概念。

      她看向速水,依旧是面无表情的侧脸,他站在那里安静的两秒,接着一伸手,被他提拔的那位年轻的副主任医师递过一个夹子,上面记录的是这孩子从接诊到现在的所有医疗数据和治疗情况。

      聪子紧紧握住那位还在哭泣的母亲的手。

      一旁所有护士,和那位副主任医师的表情都在说明,这孩子,已经走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速水最终确定死亡时间,

      甚至聪子都已经做好准备面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个母亲的崩溃——不,不会,她绝对不能让她崩溃,以那已经去了天堂的孩子的名义发誓!

      “插管,肾上腺素,准备开胸。”

      然而,速水的命令却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以致在场大家都呆了一秒。

      “没听到吗!都愣着干什么!!!”

      然后,将军发飙了。平常总是玩世不恭带着点轻佻的声音,一旦怒吼起来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力量,不容置疑。

      其他人都被震的一颤,立刻反应过来。护士训练有素,进行气管插管,进行静脉肾上腺素注射,速水则开始进行每分钟80次的胸外心脏挤压。

      这场面,聪子不陌生,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就差不多这样。

      而那位母亲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样,眼睛里瞬间燃烧起光芒,她扑过去一把抓住床边,目光热烈,呼吸急促的像是要停止一样。

      “这位太太!”

      聪子急了,赶紧想去拉开她——不能耽误急救!

      “请您离开。”护士也过来劝阻。但是谁也拉不开她死死攥住的手。

      “没关系,就让她先待着吧。”

      还在进行胸外心脏挤压的速水声音不是很稳。

      聪子一愣。

      瞬间如同什么一下冲进脑海,她抬起头,睁大眼睛看向速水。速水很专心,并没有片刻回头。但是这一刻,聪子已经明白了他的内心——

      这孩子,是真的没救了。

      否则,以速水的职业精神,轰也会把这母亲直接轰出去的……

      所以,接下来的急救,他的急救,只是一种安慰么。

      冰冷的手术刀所能给予的,最后的关怀。

      聪子后退一步,静静的看着那张急诊病床上,躺着那具逐渐冰冷的小小的身体,周围是含着悲切眼神的忽视和医生,还有,还在努力做着抢救的速水晃一。

      整个急诊室静的可怕。

      只有心脏按压规律的声音。

      不时的,速水冷静到没有温度的简洁到极点的命令。

      以及,那位跪在床边的母亲的喃喃低语。

      ……宝贝,没事了,妈妈在这儿,妈妈在这儿……

      就这样,度过了一个小时。

      然后,没人注意到急诊室里少了一个人。

      除了聪子。

      那是一位老人。一开始就在。缩在角落里。

      只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孩子和母亲吸引过去了,没人注意她。

      聪子有听到护士跟速水的汇报,知道跟着救护车来医院的,是孩子的奶奶,母亲是后得到通知才赶来的。

      也正是这位祖母的一时疏忽导致了孩子被电击……

      她走出去的时候,一如她来的时候,被那些忙于急救的医生护士忽略了。

      聪子看到的时候,她的已经在走廊里走出很远。

      几乎是本能的预感到事情不对头,聪子加快脚步追了上去,并试图叫住她——

      “老婆婆,请等等——”

      那干瘦的身影,走的如此之快,脚下像生了风一样,几乎是光速般穿过了医院的大厅,然后自动门打开她一下就没入外面漆黑的夜幕。

      聪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到了害怕,她跑了起来,用她最快的速度奔向那同样的黑暗,然后,迎面而来的是冬天的风和沙粒一样的碎雪片。

      下雪了。

      她站在那里看到老人踉跄的身影在雪地里跌了个跟头,就几乎是本能的冲了过去,几天前的雪还没化,深一脚浅一脚像踩在棉花上,眼前的视野在剧烈的晃动,耳边是越发急促的呼吸声,

      “小心!!”

      在医院的大门外,她向她扑了过去。

      那是一条不窄的马路,就算聪子用尽全力也无法一下把老太太推到一边,她们只是滚在地上,

      迎面而来的那辆卡车,尖锐的鸣叫着,

      那个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

      没想卡车真的碾过来怎么办,

      没想救不了人不说自己也跟着送命值不值,

      想的竟然只是如果她断胳膊断腿以速水的医术能不能给接上?

      他大概会吓一跳吧……

      “你们找死吗?!!”

      司机的怒吼拉回了她跳脱的神经,逐渐恢复的视线和感官,第一接触到的是雪打在脸上的冰冷,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还有距离她们不过三米的卡车车头。

      “对不起!”

      聪子反射的起身鞠躬道歉,不知道哪里传来的一阵疼痛让她瑟缩了一下,但并没有时间去理会。她只是赶紧伸手去扶那个老太太,她却像是僵住了一样木在那里,聪子只能半拖半拽的把她推倒了路边,让出了主路,卡车的发动机轰鸣着开走了,似乎还能隐约听到司机的咒骂声。

      风雪似乎比之前更大了,聪子还在朝着卡车的背影不住鞠躬道歉。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过身,理了下乱成一团的头发,看向那个依旧堆坐在一旁的老太太。

      她穿着很整齐,虽然衣服都很朴素,甚至有些廉价。脸上都是皱纹但是面容很精致,头发即使也乱了但看的出经过悉心打理。

      年纪不小,但应该可以确认这是个在生活中很有条理而且并未失去生活热情的老人。

      但是现在,这种细致和有条不紊却因为剧烈的打击让她仿佛一个空了的壳子。

      聪子皱着眉,轻轻叹了口气。

      作为一个精神科医生,此时此刻这位老人的状态,她完全可以明白,和理解。

      她走了过去,没有试图再去扶她——与因为自己的失误导致唯一的孙子死亡的内疚和悔恨造成的巨大痛苦相比,坐在冰凉的雪地上可能会造成的伤害已经微不足道了。

      “我真没用呢,”

      老太太开口了。声音很平静,似乎还带着点自嘲的笑意。

      聪子半蹲在她面前,脱下自己的白大褂罩在她身上——尽管十分单薄,但好歹能挡挡风——
      没有回话,只是那样看着她。老人的视线却垂下,盯着雪地上的某一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着某种咒语。

      “能害死别人,却杀不死自己。还真是没用啊。”

      她笑着,垂下头。聪子发现她的手指已经狰狞的陷入了雪地中。

      周围零星几点红色吓了她一跳,一度以为是不是老太太受了伤,目光检视一番才发现血迹来自她自己的手掌,可能是刚才推人的时候不小心压在了路上的石头上,手掌割开了一个大口子。

      “不是你没用,刚才如果不是我,你现在已经死了。”

      聪子吸口气,轻轻的说,同样带着点诡异的笑意。手掌的疼痛什么的,风卷着雪花打在单薄的毛衣上什么的,都无所谓了。

      老太太抬起头看着她。

      那种表情和眼神,让聪子觉得,有一瞬间她想就这么直接逃回去,逃回急诊室,逃回速水那里去。

      “所以你看,死很容易。难的是活下去。”

      她吸了口气。抬起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白色的医生袍上面留下一个不完整的血手印。

      “孩子已经去了,你是想留下他妈妈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么?是,她会恨你,而你比她还恨你自己,也许某个瞬间你们俩都同时希望你怎么不去死。可是死了之后呢,孩子的妈妈要独自一个人生活,她要自己一个人办理孩子的后事,你的后事,她要独自一个人承担经济压力,她要独自一个人做饭,打扫房间,洗衣服,所有的事情她都要自己一个人去做,尽管她痛苦的要死可是没人帮她分担,哪怕她难受的不行的想喝一口水都没人能给她去倒——你忍心么。你忍心她失去了孩子之后,还有一个人承担这些么。你忍心她在承受失去孩子的痛苦同时还要承担导致你死亡的这份责任么。”

      她的话就这样连续的说出来,跟那些雪片一样打在老人的脸上。

      老太太就垂下头,就这么听着,然后,渐渐的,聪子感觉她的肩膀在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的手掌下,开始微微的发抖。

      然后,是啜泣。

      她哭了,

      哭的那么压抑。

      伴随的是听不太清楚的低喃。

      “……为什么死不是我……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聪子深深的吸口气,她眼前的世界也陷入了模糊。

      “人早晚都要死的……如果你有罪过,也请等到上天降下惩罚停止你呼吸的那天来临吧。在这之前,哪怕抱着赎罪的心情,请活下去,请活着做点什么。孩子走了,天堂里不空,他不需要人陪。可是他的妈妈……”

      话没说完,老太太终于崩溃的扑倒在地上大声痛哭起来。

      聪子也就像是浑身力气被抽干了一样,一下跪坐在地上,就那样望着这个破碎的,苍老的生命,任由眼泪滑落下脸颊。

      她看过太多患者在她面前痛哭。

      有些哭泣,意味着痛苦的结束。

      可是有些眼泪,却只是代表着痛苦的开始。

      “你在干什么!”

      背后传来一声压抑的低吼,聪子一愣,还没等来得及回身,一双手臂已经从后面抱住了她。

      “想冻死么?!”

      她想回身,却发现被抱的很紧,只能微微的侧脸,看到的是速水紧皱的眉头,然后,他胸前的温暖传递到她的背上,她才恍然察觉到那种已经麻木的寒冷和疼痛,紧接着整个人开始忍不住的发抖和牙齿打颤。

      对面的老太太已经被护士扶了起来,一两个男护工也跑了过来帮着把人架进去。

      “测量体温,看看她的情况。”

      速水命令着。

      一边拉起了聪子。

      “疯子。”

      他一把拽过护士手里的毯子,用急诊医生式的迅速而简洁的手法把她整个人裹了起来。

      “你,你还不是一样……”

      聪子想嘲讽他——他自己还不是就在急诊服外面套了件白大褂就出来了,冰冷的气温很快让他的嘴唇发白——结果却因为寒颤连话都说不清楚。

      “行了,先回去。”

      速水紧紧搂住她的腰——聪子的个子不矮,在日本作为女性来说172CM的身高也可以算鹤立鸡群。曾经跟奈央子和瑞惠自嘲过,这辈子她想小鸟依人大概比较难了。

      所以,速水173CM的身高,加上消瘦的身材,站在聪子旁边单从形象上真是很难跟魁梧或者登对之类的词联系起来。

      之前跟他熟了之后一起出去喝酒,酒过三分聪子还曾经取笑他的小肩膀不知道能不能担得起她这个柔弱的女人。

      结果速水当时只是笑着模棱两可的回了一句:没那回事。

      反正聪子酒醒了之后也没来得及再问到底没哪回事儿。

      她也不知道,过了这么久,会在远离东京的北海道,这个寒冷而伤心的晚上,终于有了答案。

      他的肩膀,撑的起她的坚强,和内里柔软敏感善良的,心。

      急诊部,主任医师办公室,速水为聪子包扎手掌上的伤口时,她已经不再发抖了。

      之前已经被风雪打透的毛衣换成了速水的一件棉质T恤,别看他人很瘦,但是衣服的尺码却并不小,聪子穿上还是宽宽松松的。已经微微湿漉的头发被擦干盘起,房间里的暖气也被开到最大,她一手被他包扎,另一手还拿着杯子,里面是护士准备的热茶。

      这些都让绪方医生最快速度内从寒冷的地狱回归温暖的人间——能得到如此细心的照顾,除了聪子平常人缘不错之外,也是大家很怕一旦绪方医生受冻感冒速水医生会一个心情不好就虐待属下。

      “那个老太太怎么样。”

      包扎接近尾声,聪子才开口说话——本来她是要直接跟进的,毕竟那老太太的情况很容易再发生情绪失控等状况,还有那位打击过度的母亲——速水都冲出来找她了,说明抢救已经结束,孩子已经彻底宣布死亡了。

      结果,速水看到她满手是血之后,表情那叫一个精彩,本来因为孩子死亡就气氛低沉的急诊室迅速陷入极度的低气压,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喘一口。

      幸好聪子之前打电话通知的精神科副主任医师也赶到了,及时接手了后续工作。加上急诊室的大家万众一心的用目光恳求绪方医生你还是赶紧让速水医生为你包扎吧不然我们下一个星期都不会好过的眼神。

      聪子最终还是决定老老实实的跟速水回了办公室。

      “没事,刚检查了身体没有大碍。”速水低着头,声音多少有点阴沉。

      “那……孩子的母亲呢……”聪子故意当没听见,追问道。

      “中村在接待室陪她。另外通知了孩子的其他家属,正在赶来当中。”说着完成了包扎,他抬起头看向她,一副“你知道自己错了么”的表情——中村就是聪子属下的副主任医师。

      “那就好。”聪子笑着点点头,一脸“我看不懂你什么意思”的无赖,然后抬起左手,看着白色的纱布笑的更灿烂。“哇哦,果然是急诊部主任医师,包的真好看。”

      “笨蛋。”

      速水嘴角抽动一下,侧身在旁边的盒子里拿出棒棒糖来塞进嘴里,完全是“受不了你这个笨蛋”的嘴脸。

      这种表情在速水晃一的脸上十分常见,大部分时候会把对方惹的恼羞成怒,或者直接被理解为非善意的信号。

      但是如今,聪子看到之后却只会想笑,然后觉得很可爱。

      两个人就这么对坐了一会,谁都没说话,聪子的茶杯空了,右手旁边却没有桌子什么的可放的地方,左手又不方便,只有扭着身过去,然后速水探过来接过她右手的杯子放在桌上,也就顺手握住了她的手指。目光集中在她左手的白纱布上,

      “疼不疼。”

      因为含着棒棒糖,所以声音有点含糊。

      聪子扬扬眉,忍不住扑哧一笑。

      “你是急诊医生,还问我这个问题?”

      医学上对痛感有明确的分级,他应该是最清楚的吧。

      “大~~笨蛋。”

      于是又听他低声的拖的很长的尾音。聪子的笑意更浓。

      仿佛来自那种“自己被她看透了”的些许羞赧,速水咳嗽一声,起身准备离开,却在前一刻,被她的胳膊轻轻环住。

      他稍稍愣了下。

      然后,感到周围萦绕的是属于她的香气。奇怪,他们明明用同一瓶沐浴露,为什么她的身上的味道总是这么特别。

      然后,悄悄将自己的转椅朝前挪了挪,让她可以整个人更放松的靠在他身上。

      “累么。”

      她的头枕在他的肩上,所以即使她声音近乎低喃,却听的很清楚。

      “没事。”他伸手放在她的头发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

      “一个小时2900日元的心脏按摩,真的不累?”

      聪子的声音里有很明显的戏谑,她承认她是故意这么说的,然后也感到了来自他胸腔的震动,知道他应该是笑了——第一次见面时并不友善的对话,就像在昨天。

      “还好,跟你一小时心理咨询的劳动强度差不多。”

      聪子一抿嘴。收了收手臂让自己抱的更紧一点点,埋首在他的气息里。

      两个多月了,这种气息她已经十分熟悉,熟悉到会让她产生无限的安全感。

      “那有些医生还跟我抱怨这不公平。”

      速水独有的玩世不恭的轻笑就在耳边。

      “是吗。”

      安静了好一会。

      “不安?”

      速水忽然问。

      聪子微微愣了下。没头没脑到意味深长的话他经常说,但是他很少这样直接深入到别人内心,大部分时候他宁可围点打援的冷嘲热讽。

      “没事——有点。”

      她几乎反射性的先否定,然后又肯定了。第一句是来自一名精神科医生的职业素质,后一句,则是来自速水晃一的女朋友。

      速水似乎对此并不意外。倒是聪子有些不好意思了。

      “总感觉这是在跟你示弱一样。”她自嘲的笑着轻声说。

      “也不知道谁曾经说过她是个柔弱的女人。”他煞有介事的嘲讽让她伸手打了下他的后背。

      聪子到真的不是因为什么女权主义或者自尊面子的问题,而是她本能的不愿意在速水面前流露出自己作为医生不专业的那一面——因为她一直很敬佩速水的就是他高度的职业精神和职业素养。至少这点,她不想弱于他。

      “不安的话,谁都会有。”

      速水又说。他的声音其实很稳,细听总会有隐隐上扬的尾音。而如果愿意细听,就会感觉到里面有种温暖的力量,当然大部分人都会止步于他表层的冷嘲热讽。

      “更何况你是精神科医生,移情的状况很普遍吧。”

      聪子稍稍有点意外他知道关于“移情”这个概念——简单而不太准确的说,所谓移情,往往容易出现在精神科和心理咨询等医生与患者之间,在治疗过程中产生的怜悯、同情、共鸣、依赖甚至疑似爱情之类的感情。

      总之就是医生和患者之间的情绪会互相影响。

      “所以我们的染血将军也看精神科的书啊。”聪子忍不住调笑——其实也没什么好意外的,所谓急诊医生,基本就是要求全能,不然急诊病人的症状可是千奇百怪,没时间现上网查处方的。速水那堆了半个办公室的书也不是白堆的。而聪子对他的第一个好感就是来自这个人忙的要死居然还有时间看书充电。

      “那到没有,只是看了你的论文而已。”他说的十分理所当然。聪子这下倒是真有些感动——她的关于“论医护群体心理干预的前期体系”论文在速水来北海道一个月后在国外的一家主流医学杂志上全文登载了,她没特意跟他说起,没想到他真的看到了。

      “我是在担心那位老人。”

      聪子决定还是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果然她还是适合直球吧,没有速水那么七窍玲珑的心思啊。

      “不是已经决定继续跟进了么。如果她需要心理治疗的话——”

      “我是在怀疑,我做的对不对。”她忽然直起身挣脱了他的怀抱,对上他的目光,执拗而带着一丝固执。

      “因为我清楚的知道那位老人将来面对的是怎样的内疚,痛苦和无法解脱,在她有生之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如果是我,我也没有信心能撑得下去——很可怕吧,我是一名精神科医生啊,我的职责就是拯救人们的心,可我却有这么可怕而懦弱的想法——”

      “这很正常。”

      对比聪子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情绪激动,速水冷静的像5月的湖面。目光,声音,嘴角的弧度,都那么冷静,只一句话,就终结了她的不安和怀疑。

      聪子睁大双眼看着他,他不会告诉她那种眼神让他想起了小鹿之类的,虽然他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见过鹿。

      “为什么?”

      她在等他的解释,可是他却没再说话。于是追问。

      他只是微笑着摇头。

      “不为什么,我就是知道。”

      “可是——”

      “因为我也是医生。我也会不安。”他再次用坚定但平静的语气打断了她,“这样的救治方法对么,如果当时不那样做他是不是不会死,如果再处理得当一点他是不是用截肢——”他停顿了下,很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

      “明明知道孩子已经死了还去做无谓的急救,是安慰了那个母亲,还是给了她假希望——”

      聪子一惊,与他的淡定形成分明的对比——这些,她的论文里都提到过,只是此时此刻她不仅仅是一名医生一个学者还是他的女朋友和朋友,

      她是第一次听他亲口这样说,

      那个总是被说成冷静到冷血的将军,那个总是桀骜不驯的不听别人意见的独裁者,那个总是当面让人下不来台却让人心服口服的强者医生。

      “可能会想,与其让那位老人活下去,也许不如让她一死了之来的更好,对么。”

      他的话,永远都锋利的如同手术刀。

      “没关系,不用怕,这句话是我说的,不是你。”他的体贴,依旧是用嘲讽表达出来的。

      “我不怕。”聪子摇了摇头,“至少在你面前,已经不怕了。”

      不知道为什么,方才的一番话他没有对她提出任何意见,没有任何解决的方法,没有任何开解的语言,

      可是,她忽然就平静下来了。

      也许,动摇、不安什么的,根本就不是她的本性,只是情绪的直线上,偶尔出现的颤动吧。

      这点,她跟他是一样的。

      “已经决定了的事,就会坚定不移的执行下去。动摇的永远是末节,本质上,其实始终都是无法改变的固执。”

      聪子说完,忽然发现自己也已经传染了他的没头没脑说话方式,不过,他听得懂,不是么。

      就算心中真的闪过不如一死解脱的念头,可终究骨子里,她,绪方聪子,是拼了命也要去阻止老人自杀的,是用尽所有力气和所学要为老人做心理治疗的,这就她,这就是作为一个医生和一个人的双重选择。

      当年,速水为了资金亏空几乎无法运行下去的东城大学附属医院急诊室而吃回扣,并且全部用于急诊室消耗医疗器械而自己分文不取,这样钻空子和剑走偏锋的做法的结果就是让他被流放到了北海道。

      可他的心情,便跟她现在,一样吧。

      “你看,我就说你根本不是个柔弱的女人。”

      速水当然听懂了她的话,只是依旧笑的促狭。

      那笑容突然让聪子觉得很可气,又很可爱,她赌气似的瞪了他一会,索性一咬牙,直接伸手过去一把抢掉他嘴里的棒棒糖,

      速水一愣,还没来得及惊讶,柔软的触感已经温柔的贴在他的唇边,

      那是一种不同于棒棒糖的,别样的甜。

      后来,海鲜火锅成了速水跟聪子的早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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