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梦远（上）——劫》吴**然

2、第一章 起始

　　夜，如水般黑而沉魅，暗暗的红云厚厚堆积在遥遥的空中，那是要下雪的征兆，这呼啸的风已经带了雪的影子，凛冽得让人皮肤生疼。
　　我觉得冷，这也都怪我自己不好，早晨出门的时候见太阳露了半个小脸，觉得天气应该不坏，便特特地挑了条背带的裙子来配我新买的羊皮小靴，可哪知道这天说变就变，这一入夜竟有作雪的意思，冻得我下班的这一路一直跺脚。每每这种时候总是令人分外想念家的温暖，想念家里暖暖的炉火，想念桌上热腾腾的饭菜，我不由得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家中小院里那长长的黑影让我猛地刹住了匆匆的脚步，那是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颜色虽是不招摇的，但那加宽加长的车型在这不算太大的小院里依旧显得那般突兀。原本着急回家的那种迫切之情，仿佛是被拉断的琴弦般一下没了激情，家门明明就在咫尺之外，我却不愿去推开了，转了身慢慢地在墙角边站定。
　　我不喜欢见到那个男人，我不喜欢见到那男人出现后妈妈脸上那种畏惧、不安、疲惫、无奈却又不得不强颜欢笑的神情，每每看到那种神情我就会觉得心尖子上钝钝地疼，那种心疼一点一滴地累积，一点一滴地变质，最后转化成了对那男人的恨意。尽管那男人给了我生命，理论上我该叫他一句爸爸，可我依旧恨他，恨这个让妈妈受尽了世人唾弃与白眼的男人，恨这个让我和思俊永远背负着私生子恶名的男人。如果可以选，我宁可选择没有这个爸爸，可惜的是我无从选择，我唯一能选的便是远远的避开他。好在以往日的惯例来看，他都不会留得太久，我想我也不会在外面等太多时间。
　　“穿这么少怎么还站在风口里？”一双温暖的大手从旁伸来，将我已冻得有些发木的双手拢在了掌心，温温的暖意，从双手一直传到了心。
　　我并不意外，那男人在里面，亦寒哥哥自然也不会远。我抬起头望见亦寒哥哥的面上泛着心疼的神情，其实就外貌来说，亦寒哥哥长得算不得特别英俊，五官也没什么太可称道的地方，唯独那双眼，仿佛是一泓温泉，总让人能在其中望见温温的暖意。
　　我喜欢被那种目光所注视，不由笑笑：
　　“没事，不冷。”
　　“手都冻得像块冰了，还说不冷？”亦寒哥哥嗔怪，催促我道：“进去吧，别冻出病来。”
　　“不！”我摇头：“等他走了吧。”
　　亦寒哥哥自然是知道我不愿进去的原因，于是压低了声音道：
　　“今天干爹是特意来找你的，你不进去，他是不会走的。”
　　“找我？”我眨巴了下眼睛，不解地看着亦寒哥哥。
　　在我的印象里，霍敬白他也是不乐意见到我的，在我生命的二十二个岁月里，我们之间那为数不多的见面，不是在争吵便是在打骂中渡过的，最后便养成了这种默契，双方避过不见最好，免得大家生气，也免得妈妈忧心。可为什么今天他找的却是我呢？
　　“干爹他不太喜欢你在局子里干活，希望你把那份差事给辞掉。”亦寒哥哥有意地放缓了语气，斟酌着地对我道。
　　“凭什么啊？”无论亦寒哥哥怎么放缓语气，怎么修饰用词，怒气还是一下子涌了上来。
　　他凭什么呀？那个男人自来是羞于承认我们母子三人的存在的，非但从不带我们示人，而且对我们的生活起居衣食冷暖也一直不闻不问，就连那年我得了肺炎，医院都下了病危通知，也不见他来看过我一眼，关心过我一句，我一直觉得我们三人在他眼里就是想扔却扔不掉的累赘。除了每个月月初亦寒哥哥会从他那拿家用来给妈妈，而我能从中拿到了我的学费和生活费外，我与他从来就是两个不相交的集，为什么今天他却又干涉起我的事情来了呢？
　　“梦绮，别这样，我知道你要生气的，不过你要为你妈妈想想是吧？阿姨她身体不好……”亦寒哥哥将我的手拽得越发紧了，目光灼灼地望着我。
　　我明白亦寒哥哥是好意，他在这寒风凛冽的天气里，独自在门外等我，为的就是要提醒我这一句，提醒我可以毫不顾忌自己地与霍敬白他冲突顶撞，但是我却应该要顾及那病弱的妈妈，最近妈妈的身体越发不好了，我更是不该让妈妈再担一点心。
　　原本充斥在胸臆的不满与怒火被压制了下来，我闷声道：
　　“哦！我知道了。”
　　我们家住的是一栋两层的小楼，不是那种新式的别墅，而是解放前外国人留下的旧式小洋楼，白墙黛瓦，花格窗棂，自带一个小小院落，地方也不是很偏僻，是这喧嚣都市里的一方静谧的小天地，只是这屋子究竟是有些年月了，门一推便是一声“吱呀”。
　　一股烟气夹杂着浓重的烟味扑出门来，那男人也不知已抽了多少，满屋子烟雾缭绕，隔着那氤氲的烟雾，我只见那男人西装革履，面孔刻板地居中坐在沙发上，仿佛就是个帝王，而妈妈却瑟缩在沙发的一角，低着头不安地搅动这双手，这画面就好似一只羊羔边施施然坐了一头狼，让人觉得那般不协调，甚至带了点不安的恐惧。
　　我从来就无法理解他们之间的那种关系，电视电影里演的那些情妇不都是春风得意骄纵蛮横的吗？有时都要盖过原配半个头去。可为什么到了妈妈这里就完全不是那个样子了呢？妈妈没名没分地跟了他二十几年，到今日我和思俊都长大成人了，可妈妈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却是那般的不安与畏惧，但凡他说话的声音大些，妈妈就会不能克制地瑟瑟发抖，他们之间哪里像是情人关系，在我看来简直就像奴隶主与被囚禁的奴隶。
　　“我回来了……”我按着往日的习惯给妈妈打招呼，只是不知怎地声音却暗哑了不少。
　　“哦！”妈妈几乎是反射般地跳了起来，三步两步地走到我面前，拽紧了我的手道：“梦绮，你爸爸等你好一会了。”
　　妈妈的手是汗湿的，妈妈的身子是颤抖的，妈妈的目光是乞求的，我从这一切里读懂了妈妈的忧心，亦寒哥哥提醒的对，每次我与那男人顶撞冲突，担惊受怕的永远是在一旁的妈妈。我在心底告诫自己，为了妈妈，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与他顶撞了。
　　“……，什么事？”我颇不情愿地走到他的面前低声问道。本是想给他找个称呼的，可是“爸爸”这两个字于他来说太过不配，而我却又想不出别的称呼来称呼他，顿了半晌究竟还是没有称呼。
　　“没规矩！”他皱眉冲着我斥责道。
　　我静默，等着他继续发作，本来么，我们之间那为数不多的对话基本都是围绕“爸爸”这个称呼开始的。可是没想到，他今天却无意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转过话头直截了当地对我道：
　　“明天不许再去上班！”
　　我真的很是无法接受他这种命令式的语气，他说起话来总是这样，仿佛他就是天皇老子，他说的话别人都要无条件遵从，容不得半点反对与质疑。
　　“为什么？”照我往日的性子，我与他应该就已经吵起来了，不过今天我决定为了妈妈而忍耐，我希望他能给我个解释，如果那解释合理，我甚至可以考虑辞掉那来之不易的实习机会。
　　“没为什么。告诉你不许去就是不许去，哪那么多废话。”虽然他没有解释，但这补充的一句显然是费了他的口舌，他的语声显得不耐烦起来。
　　“我就要大学毕业了，我总要自力更生的……”我试图与他沟通，可我马上发现，那根本就是徒劳。
　　“这辈子都不需要你自力更生！想买什么缺钱是吧？喏！”他斜睨了我一眼，从怀里抽出支票夹，大笔一挥，一张薄薄的纸片飘落在我眼前的地板上，我低头望见那张支票，一字后面有整整六个零。
　　我见过这种镜头，每次他给妈妈钱的时候，几乎就都是采用这种方式，他会如同施舍乞丐一般，居高临下地看着妈妈，看着妈妈俯下身去，卑微地拾起那张支票。
　　妈妈那畏缩颤抖的背影，那说不出味道的感谢声，映进了我的眼，刻入了我的耳，也让我痛入了心。
　　我弯腰拾起那张支票，他的眼底浮上一抹冷漠的笑意，他想当然地以为他已用他那惯常用的方式结束了我们的谈话，他长身而起，准备扬长而去。
　　“霍先生，请等等！”我叫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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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发一章吧，好像就个楔子，是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