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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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谷。
光听这名字便觉繁花似锦，五色斑斓夺人目。
事实上，这本也是这小镇附近最有名的景点之一。
一位不世出高人的真实住址竟是在这种地方，倒是颇有“大隐隐于市”的味道了。
不过现在时值秋季，百花凋零，一向如炽的游人只在春夏两季出现，现在的百花谷一片寂静。
白天来看时，只觉草枯花败，断垣残壁，一派凄秋景象。
但当太阳落山，暮色把这衰落都掩藏之后，百花谷的淙淙流水，嶙峋怪石，在暗光中仅仅勾勒出大写意似的轮廓，便又增添了几份淡然的雅致。
象一个见惯了荣衰的老人，宠辱不惊看花开花落，去留无意任云卷云舒。
暮色深浓。
终于，那席卷了整片天地的夜幕垂下。
漆黑一团的黑暗让人觉得心头一窒，完全无光的山林也融入了无边的黑暗，好象总有些魑魅魍魉要钻出来似的，黑暗中酝酿着不安。
幸好，这样的光景也是十分短暂的，在金乌完全沉下去后没多久，月娘便施施然步出华盖，把她的清辉洒向人间。
夜如墨、月却似破墨流畅的清泉流水，把在夜色中被隐蔽的景致一点一点洗练出来。
日间让人感觉衰败、暮色下让人感觉寥寂的景色，在月光下，却是分外的妩媚。
现下正是明月初起。
下钩月似美人新画的春山黛眉，勾得人心荡漾，地上的秋草似被染上一层白霜，银白光滑的大地从脚下延伸，梦幻得不似人间境地。
而那几块高低起伏的怪石，也被月披上了薄雾似的轻纱，掩去了峥嵘的棱角后，光滑圆润得如少女出浴的胴体。
“宝宝，宝宝乖，宝宝不哭，你看，月亮姑姑出来喽，月光光，照地堂。”
哇哇的婴儿哭声在月光照上他们所棲身的岩石上嘎然而止。
人的本性总是畏惧黑暗的，而孩子，他们还不懂得怎么去掩饰这样的畏惧情绪，于是直接而又简单地以最真诚的痛哭做发泄。
钟小守松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块巾子，已经很熟练地给怀里的宝宝拭去眼泪鼻涕。
养育一个孩子真的很不容易，他第一千次的肯定！并决定回到师门后，要多孝敬师父，并不会再忘了给自己的父母上香。
那孩子白天睡够了，晚上正是精神的时候，这下子止了哭，一双精灵的大眼睛咕噜噜转来转去，“啊啊”地叫着，似乎不太满意自己被束缚在这小小的襁褓内。
事实上，这白天睡、晚上闹的孩子脾气，也正是钟守意烦恼的根源——他可没孩子这么好命，随时随地可以能补充睡眠。
而被吵得失眠了近十天后，钟守意觉得，无论谁愿意接手这烫手的小山芋，他都愿意出让。
不过，这约自己来百花谷见面的毒手医仙人呢？
看看月娘已经移步中天，估摸着也该到了时候，钟守意灵敏地感觉到五丈开外的入口处，传来“叩”一声竹杖轻击地面的声音，数息后，又是一声，显然是有人向这边走来。
那人来得好快，不过转瞬的工夫，钟守意已经看到有一条人影在谷口开阔地出现。
月光照上那人枯黄的脸。
来的却是一个中年的汉子，左肋下夹着一根黄竹杖，左边裤腿显然比右边要短一截——这毒手医仙竟然还是个残疾！？
钟守意不由得感慨果然“医不自治”，只是这医仙好象不怎么“仙”的样子，倒无端让他因为瞻仰不到世外人风采而有点失望。不过这人的武功却无疑很高。
只见他单拐撑地，“叩”一下又是丈许的距离拉近。
“噢咦？”
怀里的娃娃也睁大了眼睛看着，月光下那人的脸皮实在黄得有点渗人，于是他有点害怕地把大头向钟守意肩颈间埋去，胖手搂上钟守意的脖子。
钟守意苦苦找了十余天，总算有人接应，当下也顾不上管人家外表如何，径直一脸感动地迎了上去，却……被人硬生生地顿止在五步开外。
那毒手医仙左手的单拐伸出，虚点向他胸口的膻中穴，虽然竹杖间并无真气发出，可是保持距离的态度却已十分明确。
“这孩子……”
“把孩子给我。”
钟守意正想寒暄一番，可那枯黄的老者却不愿与他多打二话，直奔主题。
声音低嘎粗哑，却正是在四海酒楼中，以传音入密约他前来相见的那人。
“可是……”
“他母亲叫月姬，是田中家的使女，西渡来华，使一口狭刃长剑。”
老者也不耐烦接受他的盘问，直接将那月下托孤的女子姓氏、特征一口道出，却是不假。
“……”
说起来，自己只是莫明其妙接下了这孩子，却连他的家族，姓氏也完全不知，托付给这个知根知底的，也许才是正途吧。
“唔哇？”
那孩子依在他颈边，无聊了，伸出小手把玩他的头发，揪住了一缕紧紧的不放开，扯得他头皮生痛。
“咯咯——”
他还笑着，得意地邀功。
正是这稚儿无知的举动，下定了钟守意要把这烫手小山芋甩出去的决心。
对啊，这孩子本来就不关自己什么事，而且，照顾了他十余天，耐心已经被消耗到了极限了。
虽然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一直在劝阻他不要将这孩子交出去，可是钟守意刻意选择了忽视，把那胖胖的小胳膊从自己头发上顺开后，双手托捧着递了出去。
“小子，你照顾我们少主有功，这一包东西是给你的。”
那老人见他不多加阻拦，似乎也松了一口气，很是满意的样子，顺手把背上一个沉重的包袱“嗒”一声抛到地上，月光下露出银灿灿的光芒来，那竟是一大包银子！
看这份量，怕是有个四、五百两。
直抵时下普通一家农户二十年的收入。
而他只不过“照顾”了那孩子十来天而已。
真是好赚的买卖！
钟守意神情一亮，眼都笑眯了。原来还有的些许疑问，在这样的金钱攻势下也松懈了许多——若是毫无相关的人，哪舍得这么大手笔砸银子？
而他拜入三清山门下开宗明义第一条：万恶的金钱诱使人堕落！是故，他们身为正派人士，英雄与侠义的化身，为弥消世人罪孽，必须要将大量的金钱囚禁到——私人腰包里。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阿弥陀佛！
钟守意看着老人单手就把孩子抱过去，几乎是立刻，那孩子一被接过手就哇哇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扭动着胖身子，挣扎着把胖手伸向钟守意这边方向——这十几天来，这失怙的稚儿可是把钟守意当成自己的亲人一样了。
“孩子我会找个奶妈照顾，只是不知少侠竟是侠骨仁心，之前老朽失礼了。”
孩子一到手，那老人反而客气起来，枯老的脸上出现了笑容做点缀，倒显得有几分和蔼可亲。
“嗳嗳……”
可惜钟守意对这长者的礼敬无法做出相对的回应，因为侠骨仁心的钟少侠正歪着头，努力地解决他烦恼丝的烦恼——那孩子似乎也感觉到了与他离别在际，哇哇大哭的同时，小手竟又是紧紧地抓住他的一缕头发不放，弄到他只能狼狈地半侧着身子继续努力地跟缠上他就不放的小娃娃做斗争。
“怕你了！”
说起来，这十几天自己也只是勉为其难地照顾他，并没给这孩子添加什么玩具，他唯一能玩的就是自己垂落在脑后的几缕头发，这下子要分开了，自然是依依不舍他心爱的玩具嘛。
钟守意见实在纠缠不清，指风起处，把被那孩子紧紧抓在手中的一缕头发割断了，趁他错愕又惊奇地把小手收回去的时候，轻轻巧巧一个翻身，流水价地从他身前飘离。
临别大馈赠也是有限制的，再给他玩下去，明天自己就得以一个崭新的发型去引导江湖新风潮了。
或者，考虑直接到少林寺寻求光明也是另一种出路？
“啊啊……”
小小的孩子发现被骗了，不甘地大叫起来，可钟守意已经有了防备，远远地一揖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突又觉得，自己这两句话简直象对这孩子说的，他又哪里听得懂这样的切口，于是尴尬一笑，对老者道：“这孩子很乖，末时我才喂过奶，隔两个时辰可能又要吃了，还有就是他要是晚上也不睡也不能打他屁屁，这小子会记仇……”回想起被淋了一身童子尿的“报复”钟守意的脸黑了几分，“现在他会翻身了，晚上睡觉时醒着些，要给他盖盖被子……”
絮絮叨叨地说了些照顾宝宝的心得，钟守意心下想反正要交待的事也差不多了，再不走让宝宝缠上，那可真是脱不得身。
于是长笑一声，大大方方地勾起别人送的那包银子，凌空一个翻身，消失在谷外的夜色中。
那孩子开始还以为他表演杂技给自己看，小手抓着他割下来的头发，呆呆地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过了好一会儿，人还是没再出现，这会儿他大概意识到自己是被遗弃了，“哇——”惊天动地的婴儿啼响彻云霄。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0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