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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思君令人老,我已千百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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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城内,人群熙攘,六月的天气已然是热得不行。搭在树荫下的简陋茶棚里坐着些个人,此时也见不得静谧。
老乞丐在离茶棚不远的墙角下铺了张席子,迷瞪了一会,却因为聒噪不住的捂耳翻身。
“你们听说了吗,宋府大夫人昨儿生了!”一个穿着短打的粗犷汉子一拍桌子,扯着嗓子道,一时间,不大的茶棚里,都被停了去。
“哎,这事儿啊。”一个身材略胖的妇人怀抱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一边不断拍打着不老实的孩子,一边接茬道:“我昨个晌午就听说了,是个男娃子,宋源风可算是好福气,刚丢了一个丫头片子,看看,才多会功夫,人家有抱上了大胖小子了。”
她旁边坐这个粗布长衫的中年男人,面目倒也可善,两人挨得近,似是夫妻,只听他对胖妇人道:“休要多言,你懂甚么,快些吃茶,好带着小北赶路。”
胖妇人瞪了男人一眼,低声咒了几句,却还是停了嘴,重重的拍打着怀里不安生的孩子,厉声训斥着。
粗犷汉子扯着嗓子道:“大哥莫气,甚么要紧的,大家都是闲扯罢了,相逢即是缘,消消暑气也是好的。”
那长衫男子抱拳刚欲说什么,却听旁边一直无语的老丈沙着嗓子道:“昨儿个,可是好日子。”
那粗犷汉子一瞪眼:“那可不,听我那宋府打更的兄弟说,那小子下生时半边儿天都红了。”
老丈用粗糙的手指端起茶碗,嗦了一口:“这人呐,生死造化,谁说的好。”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众人不解,那汉子张了嘴要问,刚出了一声就被一声怒吼打断,那墙角的老乞丐猛然翻身道:“说、说、说,有什么好说的,都给老子闭嘴!”
汉子张着的嘴咂了咂,想了一想还是转回了身,闷头喝茶,众人本来有气,却见连那粗犷汉子都不计较了,也都不再吭声,一时间简陋的茶棚里,只剩下孩子的喃喃声,老乞丐看了一眼那孩子,又倒身去睡了。
……
宋府今儿热闹的很。
宋老爷一步不离的守着大夫人,怀抱着个孩子,在面色苍白的沈玉琦耳边软言细语轻声道着什么,沈玉琦面色一红,嘴角挂着笑,看向孩子的目光更是柔和了许多。
那孩子好似颇通人气儿,眨着双眼睛不哭不闹,静静的瞅着。
沈玉琦欢喜这孩子生得乖巧,却见众人连同这些丫鬟也都一脸穆色,便道了声:“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生了儿子却也让你们容不得了吗?”
一个年纪稍长的女人站了出来,低头道:“夫人莫要多想,您为宋府生了个小少爷,我们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有别的想法,只是别的孩子刚下生都要哭闹一会儿,顺顺气儿,可小少爷从下生便一直未曾哭闹过,却不知这是为何,我等是担心……”
“不要再说了,”宋源风心里早便想过此事,若说不惊疑那是假的,可此时却不能惊了沈玉琦,此时只是挥了挥手,打断道“孩子不是好的很吗,我儿不与常规,岂不是很好。”
果然,沈玉琦突的脸色一变:“笙儿下生时……可也是这样?”
宋源风心下一叹息,强自压下了心绪之变:“笙儿只是意外,玉琦你不要着急,这样的事我定不会再让它出现。”
沈玉琦摇了摇头,喃喃道:“不对,我听说,笙儿下生时也没有啼哭声,也是这般乖巧……”
宋源风见此颇为心急,正思忖着如何安慰,却听得屋外一女子的声音,语调冰冷平静,道:“姐姐莫要着急,笙儿下生时确实安静的,可笙儿又怎么能和小少爷比,她福薄,受不起富贵,这是命,可小少爷却是好命的主儿,定能无碍的。”
沈玉琦闻言一僵,道:“清儿,我不是……”
沈清儿走进屋内,福了一福:“我知道姐姐是什么意思,清儿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语调却依然冰冷。
屋里几人都是一阵尴尬,却见的此时那孩子竟折腾了起来,隐隐的有要哭的征兆。
众人均是一愣,瞧着那孩子。
存清眼睛尚未适应,鼻子里嗅着朦胧的水汽,颇为不适的扭了扭身子,却发现无力的很,便也所幸放弃了,隔着一层水汽,徒然的眨巴了眼睛,入眼的是粉帐罗绮,床幔上繁复的花纹与暗色绸子纠缠到了一起,颇为不真切,却也安心了,这次定是个大户人家。
能感觉正被人轻一下重一下的轻触抚摸着,没什么心情计较,便安安分分的呆着,却谁料这怀抱竟越勒越紧,赫然是这人聊得激动,忘了自己,挣了一挣,果真松了怀抱,存清满足的哼了哼复又沉沉的睡去了,在不理会那些大眼瞪小眼的人。
沈玉琦湿答答的头发紧贴着两鬓,眼角似有哀愁,动作却是越发的轻柔的拍打这存清,道:“我累了。”
宋源风犹豫一瞬,还是挥了挥长袖道:“都下去吧。”
……
存清这几日过的自在,入眼的全是身着翠色衣裳的温婉姑娘,身子格外发软,挺了一挺未果后,便任由这些丫鬟们摆弄,不知是何物件,随着这细微的动作发出些叮咚脆响,甚是悦耳。偶尔被裹上被子送入他娘的房间,就势便沉沉入睡,偶尔倦了,便想想往事,想那前世的国相爷之女北祈,想那阅尽人生百味的命格星君。
这日,一群身着翠衣淡施粉黛的丫头们齐齐的围住存清,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笑眯着,时不时谁说了句什么,引得众人咯咯的直笑,声音清脆悦耳,阳光隔着窗棱子打了进来,照的屋内一片暖阳,映着景般的好景致,而此时的主角却不甚在意的打了个哈欠,挺了挺小腰板,又苦兮兮皱眉窝了回去,这身子着实软的紧,这动作又让姑娘们拿着帕子笑的欢喜,“你们看他,这小摸样,真是稀罕人。”
正此时,沈清儿走了进来,看到被众人围着的存清便笑着极自然的抱了起来,存清暗自呼出一口气。
众人顿时噤了声,不知如何是好一般的互相望着,终于一个大着胆子站了出来道:“清儿小姐,这……”
沈清儿淡淡一笑:“无妨,我只是抱他去见姐姐罢了。”
趁着她们发愣的空,已经出了屋,众人再想拦也不敢去截着路,只得愣在原地。
存清被清儿抱进内室,沈玉琦便在里面歇息,只见清儿抱着存清躬身要拜道:“姐姐。”
沈玉琦见是她抱着存清进屋时便心头一跳,此时赶紧拦下她道:“不必多礼,小儿顽劣,还是让我来抱吧。”
未理会沈玉琦伸过来的手,依旧低着头淡笑:“可看不出他有什么顽劣,到时乖巧的很。想来老爷如今只肯来这东厢院,也是因这孩子讨人喜欢吧。”
顿时,沈玉琦脸色微变,笑得有些僵道:“妹妹哪里话,老爷去哪,又怎是我们能决定的。也难怪……你可是又惦念笙儿了?”
沈清儿抱着存清慢慢的踱着步走到窗边,淡淡的道:“笙儿福薄,怎么能与小少爷比,一个女孩子,就算留在宋府又能怎么样,人心不足蛇吞象,我现在自保尚且不能,又怎么能给她幸福?走了好,只盼她机灵些,给个好人家,活下来便好。”
沈玉琦自她走到窗边后便开始不安起来,此时只能道:“妹妹何处此话,难道这宋府有人为难妹妹吗?若是有,你大可说出来,老爷不会置之不理的。”
沈清儿抱着存清看向窗外,神色散漫,目光游离,似乎在观赏外面的景色,不经意间抽出只抱着存清的手,拢了拢额前秀发,沈玉琦看到这举动不禁瞪大了眼,存清却是苦笑连连,莫不是他已经倒霉到这个地步?不知若是因为这个去见命格星君,那张俊脸会是个什么表情。
在存清思忖间沈清儿已经收回了手,微微笑着看着已经下床快步走向前来的沈玉琦,存清见她面色已露出焦急之色,只是勉强维持着镇静,声音刻板道:“清儿还是把孩子给我吧,抱了这许久也累了吧。”
存清心下多少还是有些愧疚,毕竟他并不是这身体的正主儿,却听得耳边沈清儿嗤笑道:“累?姐姐可知什么才算是累?”
沈玉琦一滞,沈清儿嘴角挂着丝嘲笑道:“清儿自知比不过姐姐,只是我的日子也不好过,还望姐姐能给清儿一条活路才好,笙儿好歹也是老爷的骨肉,老爷就是再看不过我,也请务必报笙儿周全,现在笙儿自那场暴雨下落不明,老爷从此在未踏入西院,不像夫人那般磊落,妹妹若是失了这宠,怕是也要失了这命了。”
终于把话说开,沈玉琦虽早便知道她心里多有不满,可此时这情况却是她未曾料到,面色发白,手依旧未收回,道:“笙儿的事我们谁都不愿意发生,如你所说,笙儿她……是老爷的骨肉,老爷自会去寻,而你为宋府诞下一女,就算孩子不在了,宋家也理应保你周全,若有人加害于你,我定不饶他,”随后撤了个笑把手放在沈清儿手上道:“妹妹以后若是有难处,找我便好,姐姐一定竭尽所能。”
沈清儿一笑,面色淡然道:“有姐姐这话便好,姐姐身子虚,快回床休息吧。”遂把存清放到沈玉琦怀中道:“沈清儿有一事相求,还望夫人成全。”
沈玉琦微讶道:“清儿你……”
随意拍了拍衣袖,沈清儿语调平静淡淡地道:“夫人如今喜得贵子,这宋府早已没了我的容身之地,还请夫人看在往日情份上给清儿个容身之地,以后清儿定会吃斋念佛,为宋家,为笙儿祈福,还望夫人成全,若有难处,还请夫人做主,清儿并不贪生怕死,只是心念笙儿,只怕是死不瞑目,若是被逼上绝路,一个将死之人,会做出什么威胁到小少爷的事来,怕也不难。”
沈玉琦身子僵硬,双拳紧握,面上已经不露声色,却盖不住神色的黯然,道:“早知今日,你又何必当初。”
沈清儿拢了拢划到面前的秀发:“可人总是有不甘的时候,夫人自小锦衣玉食,吃穿用度不必费心,自是不懂穷苦人的无奈,我自小卖入沈府,服侍夫人,看惯了人情冷暖,自然也是想拼一拼,免得生的孩子还要像我一样自小离家,尝尽辛酸,只是可惜了夫人的一片真心,我自知对不住夫人,可人总是自私的,如今,怕是还是要夫人压下对我的厌恶,保我周全。”
玉琦眼中已泛泪光,道:“我自知你用心,这些年,你虽与我冷淡,处处为敌,却也从未真的把我逼上绝路,我不会恨你,厌恶……更不必说。只是可惜,你若是有此想法,也要禀告老爷,我是做不了主的。”
清儿自始至终未表软弱,如今也只是淡淡的道:“自然做得,老爷夫人情比金坚,清儿这件小事,又算什么,”随后抬起头定定的瞅着玉琦“还望夫人成全。”
玉琦思忖片刻,又望了望怀中孩子,终于下定决心般道:“那……我便失礼一次。”
像是料到这一切般,清儿道:“谢夫人。”
玉琦道:“你若有心向佛,也不必另寻良所,西院不必搬出,丫鬟下人也不必撤去,你总要用得着的,名号留着,月钱照发,对外只说二夫人思女心切,为女求福,不得轻视,你若有难处,我也会像承诺的那样,为你做主,待我出了月子,也会常去看你的。”
清儿也不推辞,只是恭敬的道:“多谢夫人成全,清儿告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