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崩毁》鹧鸪与斑鸠

1、静静的开场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会议室的大屏幕。卫星电视的信号很稳定，他们熟悉的那位女主播正用甜美的声音安抚全市的民众。
　　“……建议市民留在住所内，不要贸然外出……现在我们把镜头转到原本正在进行新历庆典的海立广场，特警已经基本控制住了局面。好了我们和现场记者陈涟联通了。陈涟，听得到我说话吗？”
　　镜头随后切换到一位年轻美丽的女记者身上。邵永和其他学生的视线直接跳过她落到了她背后——有个生物被好几根粗绳索绊倒在地，正在奋力挣扎。这东西的体长有五米多，趴着的时候高度也超过两米，鹰头狮身，背后有一对大翅膀，尖锐的喙和羽毛粗硬的身体上血迹斑斑。
　　狮鹫。他们在小说、奇幻故事的插画和游戏里见过这东西，但从没想过神话中的猛兽会出现在现实生活里。
　　邵永看到它的爪子下面还抓着什么东西，红红的、粘稠的，可能是什么人体的脏器，不需要细想。广场上到处是浓稠的血迹和看得出看不出原本属于人体什么部位的肉块。参加广场上庆典的人当中有他们的同学和老师，也许其中的某一块肉块就属于他认识的人。
　　这个念头让邵永感到背脊发凉。
　　“我们居然差点被这玩意、被狮鹫吃掉！难以置信！”
　　俞文远用压低的声音在他边上嚷嚷，兴奋难掩。邵永忍不住用自己此前从未见过他的眼神打量了一下自己从高中时代开始的好友。
　　由于暂时待在看起来很安全的图书馆里，又有电视台主持人的安全保证，学生们虽然受了惊吓，但没有因为迫切的危机而特别紧张。俞文远毫无疑问是其中特别不紧张的一个。邵永知道他正做着手持武器和这些怪兽搏杀的美梦。这不奇怪，一小时以前他们还共同在网络游戏里和各种怪物的周旋。全息网游过于逼真的游戏体验很容易让人混淆真实和幻想之间的区别。即使没有游戏，业余爱好是各类动漫漫画的俞文远也是个浪漫到有些不切实际的家伙。
　　实际上不光俞文远如此，他也是。
　　邵永一直觉得自己过着贫乏无聊的大学生活。他是渴望变化的那类人。虽然突如其来的变化有些超过他的预期。
　　但奇怪的是，他对袭击还没有发生，平静的生活还属于自己的时刻印象十分清楚。简直像是有一台摄影机正在他的脑袋里逐帧回放一样。
　　那是在一小时以前，新历135年三月十一日，星期四，下午四点二十五分。
　　邵永退出游戏，等待10秒之后，卡兰德斯从他眼前消失。他下线的地方是一片有着白花的草地。鲜嫩的草叶和五片花瓣的纤细小白花直到他摘下头盔还在他眼前，随风摇曳。他反复眨眼来重新适应现实中的光线，然后把头盔放在桌子上，盯着自己双手的手掌看了一会儿。握着亲手打造的重剑砍杀恶魔的感觉还残留在掌心和指尖，就好像这件事确实发生过一样。
　　《幻想崩毁：卡兰德斯》是最近五年来最流行的网络游戏。全球同服、无限地图、无限任务，永远有未知的怪物等待你挑战，永远有未知的宝藏等待你发掘。这听上去像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宣传噱头，但本部位于美加合众国的游戏公司“世界树”确实做到了，也造就了游戏业霸主的地位和无数人不计时间的投入。
　　邵永在升上大学之后才成为卡兰德斯世界的一员。一年多来他把学习和必要社交之外的时间都用在游戏里。在不玩游戏的学生眼中他们是异类，把虚拟世界当成现实世界的衍生，但古怪程度并不比整天泡在实验室里的科研狂人更高。这款游戏在年轻人和学生当中是如此受欢迎，保守估计学校里也有一半人是卡兰德斯的玩家。有人开玩笑说学校除了被划分为“上城”和“下城”，也可以分成“卡兰德斯的小伙儿（姑娘们）”和“游戏绝缘体”两党，或者是没时间谈恋爱的和有时间谈恋爱的。
　　在这点上有些误解。卡兰德斯世界里的网恋很常见，发展到现实中的也不少。在邵永知道的范围里，这一个月就有八个凑成四对，成功率比在公共课上和外系的女同学搭讪高出很多。其中有一对是同性恋，成功率同样明显高出在公共课上和外系的男生搭讪。
　　作为课余生活贫瘠到只能打网络游戏又血气方刚二十岁男生，邵永对此当然很羡慕，何况他正处于刚失恋的郁闷期。
　　严格来说只是暗恋。邵永的对手很强大，他输在了起跑线上，只能安慰自己说撬人墙脚者人恒撬之，在远处安心祝福那个人过得幸福会比较有风度。
　　邵永的“那个人”是同年级英文系的系草丁鸣。丁鸣是个静态动态都像画一样的美少年。邵永此前没有和他接触过，但一见到他就坠入了爱河。他没什么恋爱经验，完全不知道怎样在恋爱中把握自己的方向，因此经常唉声叹气。对他这样人生刚起步的菜鸟来说，这是一种折磨，但也是甜蜜的折磨。
　　邵永一开始制定过一些接近丁鸣的计划，但很难实施。他们在公共课上几乎没有什么交集，社团活动也不在一起。最大的问题是邵永不清楚丁鸣的性取向。
　　大学里对同性恋普遍宽容，但他偏偏没有表白一搏的勇气。
　　卡兰德斯给了他一个好机会。丁鸣在这学期开始的时候也玩起了这款游戏。这里是个真正意义上没有边际的虚拟世界，新玩家加入游戏之后会本能地趋向寻找组织。学校在游戏里有自己的公会，邵永以此为跳板，和丁鸣成为了朋友。在通过互联网交友如此普遍的时代，两个人可以和现实中认识的朋友么有什么区别。对邵永来说，那是一段很美好的时光，他的游戏时间有一大半都是和丁鸣在一起的。丁鸣对他的态度从生分到熟稔，一开始僵硬地称呼他为邵永同学，然后改口用他的游戏ID称呼他，混熟了还给他起了个外号。
　　互相感觉不错的两个人在山清水秀的风景面前总能感到有些特别的……大家都懂的东西。当邵永觉得一切水到渠成准备表白的时候，丁鸣遭遇了另一个人的猛烈追求。
　　这个人是游戏里的骨灰，五年来足迹踏遍普通玩家永远无法踏足的危险区域的明星玩家“黑骑士贝尔蒙特”。在邵永因为发烧没有登录的那两天，丁鸣和黑骑士在游戏里邂逅，进而成为了一对情侣。发展神速，打得火热。等邵永回到游戏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他只能以丁鸣好朋友的身份笑着“祝福”他们两个线上愉快，线下也愉快。
　　俞文远直接和他说丁鸣能够两天就被贝尔蒙特把到手，不是头脑发热就是本来就属于比较好上手的类型。无论是哪一点都说明他不适合邵永。他良药苦口的建议的结果是被邵永结结实实打了一拳。
　　对于陷入热恋的年轻人来说，所恋慕之人的一切都是美好的。邵永还是沉浸在对丁鸣单方面的思念中。他原本还有些希望。由卡兰德斯发展出来的恋情在学校里虽然常见，这也是因为学生们都住在同一座大学城里，很容易就能见面。也许黑骑士贝尔蒙特本人远在太平洋彼岸的，那样的话过上一段时间，他明星玩家的光环褪色之后，丁鸣说不定就会对他失去兴趣。
　　事实是人要倒霉的时候总是一波接着一波。邵永很快就从丁鸣那里得到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黑骑士是中国人，或者说至少居住在中国，并且就在大学城的卫星城。
　　他们就约在今天线下见面。
　　想到这里，他就对自己最喜欢的游戏也失去了兴趣。
　　邵永关上电脑，看了看时间，拿起手机和消费卡塞进口袋里，就离开了寝室。他和俞文远约好在图书馆门口碰头，然后去市区的某家餐厅吃晚饭，来庆祝俞文远大二的第二次失恋。
　　俞文远是他的高中同学，也是臭味相投的最佳损友。邵永有的时候很佩服俞文远的厚脸皮，下课的时候直接和女同学表白的事不光他做不出来，全校99%的人都做不出。他想如果自己有勇气一开始就和丁鸣表白，那说不定今晚陪伴丁鸣的就不是黑骑士而是他了。当然马后炮于事无补，而即使是厚脸皮的行动派的俞文远也免不了被喜欢的女孩子甩掉。就结果而说，两个人果然是朋友，殊途同归。
　　四点四十分，他慢悠悠晃到图书馆门口，在花坛边上等俞文远。他们约好的时间是四十五分，他原本以为自己迟到了，发现俞文远还没到之后特意看了看手表。
　　因此他对这个时间的记忆深刻。
　　就在十分钟以后，他平凡安静的生活将会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