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叶傅短篇》巴尔巴洛沙

4、（叶傅）特别（5-6）

　　5 往生崖
　　往生崖位于东海之滨。
　　那一带海边峭壁悬崖众多，往生崖只是其中一个特别又不特别的悬崖。说它不特别，是因为它和别的峭壁一样，怪石嶙峋，临海而立，高达数十丈，并不突出。说它特别，则是因为从不远处望去，往生崖就仿佛一块浑然天成的大石矗立于海边，周围没有任何可以攀援的地方。不会武功的人，恐怕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拼了性命也难以抵达顶端。
　　崖顶什么也没有，除了碎石遍地。
　　不过是几丈见方的地方，都称不上平地，因为根本就是个只能让平常人勉强站立的地方而已。这对叶开来说自然不成问题。
　　他环顾着这个此时一片安静的崖顶。
　　海风呼啸而来，崖下就是无边无际的大海。惊涛拍岸，浪潮一波一波地退而复返。
　　这就是往生崖，这就是傅红雪生前最后出现的地方。
　　叶开站了一会儿，嗅了嗅扑面而来的海风，有点腥，有点咸，也许这样的风在那个决战日也是如此吹过傅红雪的脸颊，叶开甚至能想象到傅红雪的头发被风吹得飘起来的样子。
　　于是他好像感觉到了傅红雪的气息。
　　叶开猛然回头。
　　傅红雪当然不在那里。
　　很多人都认为，傅红雪不可能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地方了。
　　叶开却能感觉到，傅红雪还活着。这是他的直觉，无法言说。从悲恸中清醒过来以后，他有种强烈的感觉，傅红雪必定还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地方。
　　因此，他才来到了这里，希望能发现些什么。
　　地上有一个斜斜裂开的裂缝，一指宽长达两三丈的这个裂口像是要把整块往生崖都劈开两半。
　　这不是傅红雪的灭绝十字刀。这一刀劈下来的时候，必定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招。
　　叶开心中顿然一沉，用手触了触那道裂缝，随即一个趔趄，迅速提气飞开，站到了往生崖边缘处。
　　只见那道可怖的裂缝处豁然掉下了一大片，如同灰尘般纷纷碎裂。一个隐约的十字显现出来。
　　叶开疑惑了一下。转身听到什么在叫，回头发现崖下峭壁上，临海有个鹰巢。巢穴中一只雏鹰正奋力冲着天空盘旋的一只雄鹰叫嚷。
　　叶开眼睛一亮，仿佛整个世界的希望都涌到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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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生崖地处偏僻，远离人烟，两位高手对决选择这里，能够避免误伤行人。且此地路途陡峭无法成行，还能阻挡大部分企图看热闹的人。即使有些武功的武林人士，面对东海刀神萧龙行的刀尖，还没有敢于在方圆百米内靠近的。
　　所以，傅红雪与刀神决战那天，观战的人都只能站在距离往生崖较远的平地上，压根没有机会近距离观摩这场绝世之战。
　　就算试图靠近的骆少宾，最终也被傅红雪一个刀背狠狠地敲了回去。
　　当时骆少宾站在崖底，和许多人看到的一样，傅红雪和萧龙行大战一天一夜无数回合后，最后一招双方以刀对刀，看不清到底是怎么对上的，就见两人胸膛互抵着对方的刀，双双颓然掉入了海底。有人声称看到了双方是同归于尽，都把刀插入了对方的要害，谁也活不成了。
　　骆少宾不信，也不想信。他在傅红雪落海后呆呆站了片刻，就第一个醒悟过来跑过去跃入海中，向傅红雪落崖的地方游去。
　　那天风急水大，海浪汹涌，如果不是同样想办法寻找门主的灭绝门门下弟子所救，恐怕骆少宾还没游到目的地，就先做了海底游魂。
　　今天骆少宾还是站在往生崖底，遥望崖顶叶开形单影只的背影，不知叶开在想什么。
　　半个月前骆少宾到了孔雀山庄，只为把傅红雪亲笔写就的书册送给叶开。没想到叶开居然被困在那里动弹不得。他对叶开未能及时出现在傅红雪和刀神的决战之日的原因这才了然。纵然如此，心中对叶开还是心存芥蒂。
　　对叶开告知了傅红雪的死讯后，骆少宾没有按照原计划离开孔雀山庄，反而厚脸皮地在山庄里住下来，寻找机会想帮叶开脱困。尽管骆少宾受到“宁毁一座庙，不拆一桩婚”的家训，可他觉得叶开如此被迫成婚绝对不是傅红雪希望看到的。傅红雪死了，无法再帮助叶开，骆少宾自觉有这个责任完成傅红雪的“遗愿”。
　　在孔雀山庄住了数日后，骆少宾再见到叶开时，几乎认不出他，眼前那个形销骨立容颜憔悴的人还是昔日风度翩翩跳脱飞扬的小李飞刀传人叶少侠吗？
　　可是叶开的眼睛前所未有的明亮和清醒，他对骆少宾说，“帮我。”
　　南宫翔毁了所有孔雀幽兰的解药，叶开无力施展内功，而他房间里孔雀幽兰的迷香，一直未曾断过。
　　孔雀幽兰只是一种让人无力无法运功的药物，并非巨毒，即使没有解药，随时间消逝，顶多三四天便能行动自如。怕就怕持续中毒，时间越久对自身功力的损害也越大。
　　南宫博和南宫翔都对南宫翎疼惜无比，不会允许叶开再次抛下她。
　　南宫翎无法再看着叶开受苦。她心里有对叶开的怨，更有对叶开的爱。
　　“翎儿，对不起，……”叶开温柔地看着南宫翎，他从未这么专注地看过她，这一眼像是要把她整个看进心里。
　　而这一眼之后，他将不得不放下她。
　　“叶大哥，你，你别说了。我明白，我都明白，你要去傅公子，我知道，我会帮你的……，我，我就在这里等你，等你找到傅公子了，你一定会回来的，对不对？”南宫翎打断了她。
　　“不，我……”叶开想摇头。
　　“是的，你一定会回来的，你会和傅公子一起回来的，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南宫翎含泪的眼睛阻止了叶开的话，她拼命摇头让叶开不要再说下去。
　　有些话，如果两个人都已懂得，本不必再说。
　　相爱可以相守，不爱也要放手。
　　南宫翎再舍不得放开她的叶大哥，也不愿看到叶开迟早变成一具隶属于南宫世家的男尸。即使在最初她动过小女儿家的心思，顺从了父亲和兄长的意思，期望这样可以留住叶开。时间久了，她就受不了了。她受不了一向开朗爱笑的叶开宁愿绝食，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也不愿再对自己展露一个笑颜。
　　南宫翎偷偷换掉了南宫翔为叶开准备的孔雀幽兰。
　　叶开的功力在逐渐恢复。他仍旧装作气息奄奄，要求见骆少宾，不容置疑地命令他帮助自己离开孔雀山庄。
　　骆少宾一边鄙夷叶开的命令语气一边不得不帮忙——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傅大侠。他心中碎碎念道。
　　趁着南宫翔和南宫博去密室一起练功，南宫翎将叶开放出了山庄。
　　骆少宾必须争取时间尽快将叶开带离那里。叶开多日不进食，加上孔雀幽兰未曾完全散去，无法施展轻功，只能依靠骆少宾雇来的马车快马加鞭逃跑。
　　在骆少宾着急地念着“马儿马儿快快跑”没多久，南宫翔就赶来拦截了。
　　骆少宾当仁不让地和他干了一架，受了点儿伤。但是骆少宾心里很平衡，因为南宫翔的伤更重，后来就被追过来的南宫翎带回去了。
　　这下两个都身体欠佳的人不得不慢腾腾往东海之滨赶，路上花去了半个月时间，互相都嫌弃对方累赘。
　　骆少宾由于养伤精力不济，爬不上往生崖，只有恨恨地在下面盯着。
　　叶开倒是在路上养得越来越精神，他拽得二五八万地什么也不用管，还要骆少宾这个真正受伤的人天天给他买包子吃，像个老妈子一样照顾他，叶开能不养得好吗？反之，骆少宾都没什么精力顾得上给自己疗伤了。
　　要不是为了傅大侠……无数次忍不住想要骂人的时候，骆少宾都会这么安抚自己。
　　此时他等得有点不耐烦。他很希望叶开能发现什么。当他发现叶开眼睛那么明亮的时候，他忽然感觉也有了希望。
　　如果叶开相信傅红雪没有死，那么骆少宾也相信傅红雪没有死。
　　这个理由很奇怪。可骆少宾就是有这种感觉。
　　为此，骆少宾才会百般耐心地伺候着叶开到了这里，尽量耐心地守候在崖底，默默观察叶开的行动。
　　带着心底莫大的期望。
　　他为什么还不下来？这样想着的时候，骆少宾又抬头望了望叶开的背影。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不敢相信的景象。
　　往生崖上的人影，居然，居然就那么轻飘飘地跳了下去！
　　叶开跳海了！
　　叶开也会跳海？
　　骆少宾觉得自己看错了，他揉了揉眼睛，抬头，使劲张望。
　　往生崖上什么人也没有了。
　　骆少宾忽然觉得全身上下都凉飕飕的。好像整个世界的光亮都对自己关上了大门。
　　回应他心中无限恐惧的，只有大海万年不变的涛声，苍茫浑厚，永无止息。

　　6 傅红雪
　　叶开这辈子很少后悔过什么事，但对傅红雪，他有很多事情很后悔。
　　他曾经最大的遗憾就是自己以前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告诉傅红雪关于彼此身份调换的真相，却碰上了最糟糕的时刻让傅红雪毫无准备地得知了一切。第二后悔的就是自己居然顺从了花白凤的意愿待在无间地狱而放任了傅红雪一个人流落在外，令燕南飞有机可乘将其打至重伤废去武功。第三后悔自己没在离别那天，循着自己的心意与傅红雪一起并肩走天涯。
　　第四个后悔，是叶开最初没有察觉，后来才慢慢感觉到的。看到傅红雪从断魂崖生还，与明月心还结成了夫妻，最初的欣喜若狂过后，叶开心里不知为何有点苦苦涩涩又不鲜明的滋味。他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
　　如果在发现傅红雪落崖时，跟着跳下去的是自己，那么傅红雪是否会对自己另眼相看得比明月心还重要得多呢？
　　这种莫名的假设很是困扰了叶开一段时期，只有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南宫翎看出了端倪。那时叶开尚不明了自己的感情。
　　此刻，叶开已然知道那种情绪，名为嫉妒，至少是类似的一种情感。因为这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叶开后悔那天没有跟着傅红雪跳下断魂崖。不过叶开忘记了，那天他身边有南宫翎，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往生崖上。
　　现在这里除了叶开，没有任何人。连那个让他有些心烦的骆少宾也在崖下不远处乖乖待着。
　　叶开莫名讨厌骆少宾，最讨厌的是他向叶开几乎带着炫耀口气述说自己如何跟着傅红雪走了很多地方的时候。
　　傅红雪离开叶开和南宫翎没多久，骆少宾放着好好的点苍派掌门不做，将门派事务全部交由元老长辈们负责，自己屁颠屁颠地跟着傅红雪东跑西窜，总算让傅红雪对他态度好了点。许多雄心壮志怀着不同目的求结交求决斗等等的江湖人士找上门来让傅红雪不胜其烦，骆少宾趁机邀请傅红雪到自家小住一段时间。点苍派门禁森严的重地，就是座清幽的小院，很适合傅红雪静下心来准备送给叶开的礼物。傅红雪接受了邀请，不想欠骆少宾的。骆少宾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自己有什么人需要傅红雪去杀掉后，就说自己武艺不精，想请傅红雪指教一二。
　　傅红雪本质上是个非常实心眼的家伙，也不怎么会算计指教一二和尽心教导的区别。
　　于是有相当一段不算短也不算长的时间里，傅红雪早上练功，上午写书，中午打坐，下午就指点骆少宾的武功，三餐时经常被迫听取骆少宾叽叽喳喳门下弟子打听到的江湖趣事，晚上继续打坐调息和主动凑上来的骆少宾一起修炼武功心法。
　　这就是骆少宾为何短时间内突然武艺精进的原因。
　　这日子过得极其规律安宁，对骆少宾而言是相当难忘快乐的一段时光，难怪他回想起来总是满脸向往。殊不知那种一脸“等找到傅大侠还要这样和他一起住下去”的蠢相让叶开有时恨不得一脚踹死他。
　　叶开挥掉脑海里又浮现上来的骆少宾的蠢脸，专心研究往生崖临海峭壁上的鹰巢。
　　鹰巢的完好无损与崖上那道可怖的裂缝让叶开觉得不对劲。
　　鹰巢里的雏鹰无所畏惧，一边朝着天上盘旋的大鸟嗷嗷撒娇，一边对着不断凑近的叶开凶悍地叫，奶声奶气得让叶开感觉好笑。
　　鸟巢修筑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岩石周围还有刀光挥舞过的痕迹。
　　叶开至死都认得出，那是灭绝十字刀的刀法，特意了避开鸟巢的位置，不，那更像是为了抵挡什么东西而舞刀格挡的痕迹。
　　如果傅红雪和刀神双双中刀坠海，傅红雪怎么还有力气中途挥刀？这往生崖的海底，是否埋藏着什么秘密？
　　这些问题，叶开在崖顶找不到任何答案。
　　傅红雪坠落海中无人寻找到尸体，连刀神的尸体也没人见过。
　　看来答案只有去海底寻找。
　　骆少宾说很多人去海底找过，均毫无所获。
　　叶开不是不相信他们，他只想要自己亲自去确认真相，不论是有答案还是没答案。
　　断魂崖边，他以为傅红雪死了，没有跳下去确认答案。往生崖上，他肯定傅红雪没死，这次不会再让自己后悔没有踏出那一步。
　　在风中站立了一会儿，叶开悬空踏出一步，没有使用内力。
　　这一幕落在骆少宾的眼中，看到的就是他那么轻飘飘地跳了下去。
　　往生崖底的海域水深而浪急，无风都有三尺浪。一般人掉下去，就算没有当即溺毙，也会被湍流冲入海底，再难出头。
　　水是冷的。冰而凉。被水浸没的一瞬间心脏都抽搐了下。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叶开觉得胸口的旧伤又在隐隐作痛。
　　叶开的眼睛自始至终睁着，不想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水下是另外一个世界。
　　那些潮汐风浪顿时变得遥远。哗哗的水波压迫着耳膜，耳朵的功能顿时被废止，心肺直接承受水下暗波汹涌的呢喃。
　　这里安静得只有心脏能听见水浪的呼吸。
　　叶开暗暗运气，抵御水下的寒冷，延长自己那一口气的长度。尽管是一头载入海底，有着巨大的冲力，此时他凭借着这股冲力仍没到达海底，顺着水面上折射进来的光线，叶开看着脚下，隐隐约约发现似乎还有两三丈才能摸到底。
　　这里的海域不同于其他地方，阴暗潮湿，连珊瑚都没几簇。最多的是石头，大大小小堆满了海底。往生崖在水面之下还有很长的一段峭壁。
　　叶开扶住一块突出的石头，那石头忽然一动，叶开惊得立即飘出去。
　　原来是一块颜色与岩石相近的海星。一两只螃蟹悠悠然地爬过。
　　这种不是那么光明也不是特别阴暗的普普通通的海底世界，真的会有傅红雪吗？
　　叶开继续向深处游去。
　　感觉到了一阵风。
　　不，这里不应该有风，这里只有不间断的海水。水的流向能够让人感觉到似乎有风一样。很奇怪，这些水流好像是向着同一个方向流动，而不是跟随着潮汐的方向随波逐流。
　　叶开跟着水流转过几块嶙峋的巨石，来到往生崖海底的另一面。
　　光线愈发昏暗。这里的石块也越来越多，几乎组成一个石林阵。
　　叶开在石林之间游来游去，水流的感觉也弱了许多，快要抓不住方向了。
　　又越过一个石柱，前方总算是一片空地。
　　叶开抬头，眼前一缕黑发缓缓飘过。那随水飘扬的长长的散发不是叶开的。
　　叶开本来就屏住了呼吸，此刻他更是忘记了憋着一口气的难受。
　　一张苍白的脸沉浸在海藻般漂浮的长发中，一身浸染血色的白衣在这昏暗的光线中也触目得惊心。
　　像一条疲惫中沉沉睡去的鱼，傅红雪如此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叶开面前。
　　傅红雪，傅红雪！
　　叶开心中大叫着，不再迟疑，用尽全身力气扑过去。
　　傅红雪毫无知觉，双目紧闭。不知生死。
　　叶开什么都来不及想，本能地只要抱紧他。
　　但在叶开即将触及傅红雪的指尖时，不知哪里突然伸出来一根粗长的铁链，一下绞住了傅红雪的右手，将他迅速地脱离叶开的碰触。
　　叶开目光凛然，发觉这铁链是从崖底深处伸出来的，那里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清。叶开最初一眼看过去，以为那是几块大石堆积成黑黝黝的阴影，后来意识到那应该是一个海底岩洞。水流的流向在这里愈发鲜明，显然都是顺着这个洞口流过去的。
　　被铁链拉住的傅红雪也跟着水流迅速地靠近那个不知名的洞口，即将被吞噬。
　　叶开怎么能容许傅红雪再次在自己面前消失？他牙咬蹬地，犹如离弦的箭一般赶上傅红雪，一把抱住他，没有任何时间考虑，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入了那个漆黑的洞里。
　　只要有你在，就算去地狱又如何？
　　叶开切实地抱住自己最想珍惜的人，觉得就算此生就算到此终结，也没有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