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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折断的枝 ...

  •   这周过得很快,星期六的来临没有让我很意外。关于周末的安排,我一直没有计划。有时候心情不好或很累,我情愿一个人待在家里一整天。更小的时候,我的父亲偶尔会带我去附近的池塘或湖边钓鱼。是满载而归还是毫无收获,靠的是运气,唯一不变的是垂钓之后平静和满足的心情。除此之外,钓鱼还让我变得沉着冷静多了,并且还让我学会了坚持。
      自从我的父亲离开我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去钓鱼过。
      我和妈妈都起得很早,比我上学时还要早些。我们一起去市场买菜,去超市选购之前没有买的生活用品。市场比紫罗兰城的要小很多,东西的种类也比较少。等我的妈妈开车上班后,我马上跑进我的房间,把我的书架仔细地整理了一遍。我先用抹布把书架认真地擦干净,然后才把所有的书籍分类放上去,摆整齐。旅行箱里的衣服都被我拿出来,一部分叠好,一部分用衣架挂起来。前面的时间我一直没有时间打扫,乘这个周末我要好好地打扫一番。我用抹布把房子里的窗户都擦了一遍,接着就拿起了扫把扫地,然后用拖把拖地。拖地是最累人的活,搬水让我的力气消耗了绝大部分。今天的风很大,因此地板干得很快,这让我感到满意。干完这些之后我有点累了,虽然还是早上,我却有了睡觉的念头。我到浴室洗了个脸,用来清醒自己。
      厨房里放着刚才我和妈妈一起买的菜,不一会儿我就把小白菜洗干净了。我把肋排洗净切成小块放入碗内,加入调料,搅匀之后贴上保鲜膜腌制。大约20分钟之后把肋排放到不粘锅中煎,加入配料和其他调料后用小火焖,糖醋排骨基本完成了。相比之下丁香可乐酱鸡翅的做法要显得简单一点,不用多久就处理完毕。鸡翅焖20分钟肋排30分钟,我看了一眼时钟,然后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
      电视播放的节目都很无聊,我不停地换台,后来我几乎要放弃了,指尖停在了一个正在播放音乐的电视台,中途我差点忘了关火。我忍不住想,看电视消磨掉所有的时间,这就是我想要过的周末吗?我决定明天去书店买书。我忽然又想起了关穆城,像他那样不平凡的人是怎样度过假期的呢?
      幸好我看了不久的电视,就听见了妈妈开门的声音。我抬头望望时钟,便马上走进厨房,完成两道菜的最后步骤。我的妈妈走进厨房来,她嗅了嗅空气中的香味,说:“我猜到今天的午餐有什么菜了。”
      “我就知道你会猜到,当初我还是从你那里学会的。”我回头对她说。
      “恩,这次的成果看起来比第一次好得多。”她还记得第一次我的作品有多么糟糕,“那么,现在有什么忙我是帮得上的?”
      “把你的胃调到最空状态——我做了很多菜。”
      她轻轻地笑起来,“我去准备碗筷。”
      我把最后一道菜拿出来,在妈妈的对面坐下。她很满意我现在的手艺。
      “今天早上你做了些什么?”她问道。
      “我把书架和衣柜整理了一下,拖了地。”
      “在家里很无聊吧?你可以和你的朋友一起出去玩,我不会反对的。”
      “我喜欢待在家里。”如果我的朋友有什么有趣的活动能勾起我的兴趣的话,我自然会去。
      “好吧,我还是希望你多点出去玩。对绿莹镇你还不够熟悉。”
      “放心,现在我能够记住很多地方了。”我的妈妈总是觉得我是离不开父母的孩子,每个父母都会带些不必要的担心。
      “今天下午你要做什么?”
      “还没有详细的计划,不过我会一直待在家里。”我告诉她,让她安心。
      中午的时候我睡了一觉,差不多3点的时候被电话铃声吵醒,我的房间外面放着二楼唯一一部的电话机,这说明我的妈妈已经离开了。我从房间走出去接电话。
      是圣宁的声音,她告诉我瑞妮和她正在我家附近的服装店里,让我过去。我边回答边想我是什么时候给她电话号码的,对了,是开学第一天的时候。听筒里传来一辆汽车飞驰而过的声音,我想我可以找到她们的位置。我走出门口的时候想,我现在的所做所为跟中午对妈妈说的话不一致。
      我很快找到了她们的位置。她们正在为一件衣服而处于僵持当中,瑞妮认为一件白色的雪纺上衣配薄荷绿的短裙比较好看,圣宁则认为配水洗牛仔裤比较好看。这不是什么难题,我帮她们解决了这个问题之后,她们愉快地结了帐,并且和我一起去了绿莹镇几个地方。令我有些吃惊的是绿莹镇居然有个装修别致的溜冰场。还有一家小的电影院,不过听说很久没放过电影了,外面看起来很旧,大门掉漆且沾满灰尘。
      第二天下午,阳光不太猛烈,我带上我的钱包走出门去,打算去书店看看有什么有趣的书。这一路上我走得很慢——因为不知道书店准确的方位在哪里,昨天我问过圣宁,她说我家附近的安详路就有一家。路上我遇到一个长相慈祥的女士,打完招呼与她分开后,我才想起她是邻居郑阿姨。
      走过两条街,直走到尽头后,我找到了这家书店。书店的门口摆着一些过期的或者是销量不好的杂志,正低价处理。玻璃门和室内的墙上贴着一些热门书籍的海报,柜台后面坐着一位昏昏欲睡的老人。如果在夜晚,只身一人在书架间的缝隙里站立着,手捧一本古老的书籍,头上是昏黄色的灯,那不知是一种情调还是一种恐怖片气氛。
      店里面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两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学生,因此周围很安静。来到绿莹镇之后我总觉得每个和我年纪相仿的人都是我认识,或是认识我的。我穿梭在各色各样的书籍里,想要找到我感兴趣的。我走到矮书架旁蹲下来,在下面快速地浏览着每本书的书名。这时候,我听到了新的顾客走进来的声音,他或者是她站在了离我大概一两个书架外的地方。片刻之后,我把一本白色封面的书籍从书架上拿出来,蹲着看书很累,于是我站起来。在翻页的同时,我无意地抬起头来向右前方看了一眼,然后视线就无法移开。
      关穆城那个神秘的“中世纪王子”,正站在那里翻着一本封面精美书。
      这是怎么回事?即使是他多年的同学,也没有在学校之外的地方多次看见他的机会,而我——一个转校生,却在短时间内遇见他不止一次。
      在这一次,他终于没有再穿黑色的服装,上半身是一件牛仔蓝衬衫,下半身是一条深色休闲裤。
      我的头脑里出现了很多问题,我应该和他打招呼吗?应该的话要说什么?不应该的话我是否可以让自己被他发现?……时间可不允许我得到所有答案,他很快发现了我。
      “嗨。”他捧着那本书向我靠近,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突然变得很大。快点平静下来,我乞求道。
      “嗨……”他真是一个奇怪的人,离他远一点,他神秘、忧郁,还有点冷漠;靠近他,又觉得他是那么亲和、温柔和彬彬有礼。
      “你在看什么书?”他好奇地望着我手里的书。我警惕起来——如果他知道我看什么书的话,那就很容易了解到这背后隐藏着我的性格特点。我不能让他那么快了解我——至少不要比我了解他性格特点快。
      “没什么特别的……你呢?”
      他把封面翻给我看,是一本名人传记。我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看过的内容,“喜欢传记的人深思熟虑,他们既野心勃勃,又脚踏实地,谦虚好问,善于衡量利弊得失能够统筹全局,条件不成熟绝不会不顾后果勉强行事”。
      “你喜欢看传记吗?”他问道。
      “……很少,你很喜欢看传记?”
      “不是,只是偶尔看——你喜欢看什么类型的书?”
      “我看的书很多不是同一个类型的,这要看它的内容吸不吸引我。”我回答他。
      他点点头,翻开传记的下一页。“你是第一次来这家书店吧,怎么一个人来?”
      “是的,我觉得一个人才能专注地阅读,并且……”他认真地望着我,等我后面的话,“一个人比较自由。”
      “自由?”他挑起眉,问我:“你很在意是否‘自由’吗?”
      “也许是吧。从小我都不喜欢被约束,我妈妈说我像脱缰的野马。”
      “她的比喻很合适你,你看起来是适合无拘无束生活的人。”他赞同道。
      我合上我的书,在我决定要把它买下来之后,还是在家里坐着或躺着阅读更舒服些,至少不会是站在这里把它看完。
      “你要走了吗?”他问道,像是要和我一起走。
      “是的。”我回答他。接着他带上他那本书,走到过道上,我走在他旁边。
      “你很常来这里吗?”我边走边问他,想知道我们在这里再遇的机会有多少。
      “恩……”他想了想,“看情况吧,绿莹镇的书店只有三家,每家卖的书、杂志等等都不够齐全,去哪家取决于我要买的是什么书。”
      我点点头,路过一个放满杂志的书架时把最上层的一本杂志搂在怀里。我们到收银台结帐,然后一起离开书店。原本我站在左边,但他故意绕到我的左边才行走。
      “你知道‘中世纪王子’吗?”过了一会儿,我问他。
      “他是谁?”他疑惑地问。
      “是你。”我看着他困惑的样子,解释道:“这是同学们对你的称号。身为它的主人,你却不知道?”
      “哦。”他恍然大悟, “不好意思,我在绿莹中学没有关系较好的同学,所以……对他们的所做所为我一无所知。”
      “放假的时候你也是一个人的吗?你的同学参加派对聚会都不会邀请你吗?”
      “呃……”他摸了摸鼻子,“我不喜欢一些无聊的活动,放假的时候我喜欢待在家里,或是去遥远的地方旅行。”
      不是原地不动则是远离原地,都在当地人的视线范围之外。可想而知,“神秘”这个词不是别人的强加上去的,而是他赋予自己的。
      “你的朋友也不会邀请你吗?”
      “成为我的朋友,并不是那么如意的事。”他似笑非笑地说。
      “如意?你的意思是,为了让身边的人过得如意一点,你才不让他们成为你的朋友?”我第一次听到这么难以置信的理由。他的性格没有缺陷,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理由让他与孤独相伴了那么久。
      “是的。”他回答。
      “你的父母呢?他们住在哪里?”
      “我的母亲已经不在世了,父亲在很远的地方工作。”他望向天空,视线仿佛穿过云层,用一种很平淡的语气说道。我觉得他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来掩饰自己的伤口,又或许,他已经习惯这些重复了无数遍的问题。可以确定的是,同学们的猜测只对了一半。
      “对不起……”我低下头,心中同时形成了一个问题。“呃……你有一个叔叔是吗?我听同学提到过。”
      “叔叔?”他似乎觉得有些滑稽,“可以那么说,不过,确切的身份是仆人。”
      仆人?在现在的中国还有多少人拥有仆人这种东西?我在心里想。
      “你的家里只有你和你的……仆人两个人吗?”
      “是的。”
      “哦。”最迫切的问题我问得差不多了,但是因为关穆城是个神秘的人,所以还有很多次要的问题需要解答——不是现在就要提出来,我需要时间。
      “你今天的问题没上次的少。”
      “是吗?”
      “作为回报,你可以回答我一些问题吗?”他的眼神里暗含着一股邪魅的气息。
      “什么问题?”我尽量不动声色地问他,虽然我为他也存在问题而感到意外。
      “比如说,你为什么会搬来这里?绿莹镇和紫罗兰城不一样的东西有很多——上次你逃掉了这个问题。”我有点惊讶地望着他。我希望自己表现得没那么明显——原来他早已察觉。
      看来这次我不能再回避这个问题了,于是我问:“那是一个很复杂的原因……你真的想了解吗?”
      “毋庸置疑。”他的语气很坚定。
      “好吧。”我企图做到言简意赅,做到心如止水。“六年前,我的父亲来绿莹镇出差。一天夜晚,他遇到了车祸,可是现场只有变形的轿车,警察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尸体。有人说他掉进河里被河水冲走了,也有人说他成为了野兽的晚餐。于是我的母亲决定带我来这里,无论父亲是死还是活,我们都等着谜底揭开的那天。”
      “的确很复杂……那么,你现在已经坚强到可以面对过去了吗?”他品味着我的每一个字,过了一阵子才说道。眼眸突然温柔得像湖水。
      “我不知道……”我再次低下头,“我不知道怎样才算坚强。”
      “那就活下去吧。你总会遇见考验自己的机会,你没有看起来那么脆弱。”
      “是啊,我总觉得以后,我会遇见更难以置信的事情。我可以感觉到,那不会离我很远。”生活总有意外……
      他转过头直视前方,“希望你能创造出一个内心充满希望的自己。”
      “正有此意。”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安静保持了多久,耳边忽然出现了关穆城风一般的声音。“和妈妈一起,两个人相互依靠着,这样的生活会很辛苦吗?”
      “那你呢?”我反问他,“一个人生活,身边只有一个仆人,这样的生活很辛苦吗?”
      “我和你不一样,我只能那么说。”
      “哪里不一样?”我追问道,不要告诉我你家里还有比你更不常出现在公众场合的人。
      “哪里都不一样。首先,我不需要依靠。”他想了一会儿回答我。
      “好吧,随便你怎么说。”我觉得不与他争论下去,然后想起了一件事,“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家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我还可能不是独生女。”难道你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这没什么,我是猜的。”
      “猜的?你每次都能猜对吗?”
      “假如上帝给我足够的运气的话,也许能吧。”他微笑地回答我。
      他刚说完,我们就停在了十字路口,很明显之后的路我们不能一起走。我希望这只是错觉,这条路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短了?
      “对了,我忘了问你。”关于他的家乡是否在紫罗兰城的疑问——“你从哪里来?”
      听见我的问题,他转过脸来凝视着我的眼睛,缓缓地说道:“遥远的地方——我从地狱来,到天堂去,正路过人间。”
      那句话像匕首般直插心底,我一愣,还来不及反应,便看见他的唇边露出淡淡的微笑。可那笑容好像夹杂着很多东西。他说:“再见。”
      “再见。”我转过身,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见关穆城的背影慢慢离我远去。

      之后的两天没太多能让我牢记的事情发生,而让我牢牢记住的事情里,其中一件事是我连续两天在学校遇见了关穆城。第一天是在体育馆里,我们班和他们班同时上体育课。第二天是我在学校赶往教室的路上。不过我反复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 “在场的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用这些话来压抑我心中的暗喜。
      但说实话,这两次遇见都让我有些失望,甚至有些难过。关穆城虽然看见了我——这点我可以确认,可是他没有用任何语言或表情及肢体动作来表现他与我相识。他像一个陌生人一样,从我和我的朋友旁边走过,身上没有了书店遇见时的温和与亲和。我似乎只是人群中的一个,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从未与关穆城接触过。他永远是遥远的,孤傲的灯塔——充满着吸引人目光的光芒,但却永远与孤独相伴。
      下午,我背着包出门之后抬头看天,发现整座小镇都沉浸在压抑的气氛里,灰色的云聚集在上空,厚重得让人担心随时会掉下来,看样子快要下雨了。也因此,小镇的温度下降了不少。凉风阵阵吹在我的身上,我稍稍用力把左肩上的背包带拉紧,接着开始了上学的路程。尽管我带了伞,面对可能来临的雨水没什么可以担忧的,可是我的心情还是到了低谷。因为我很讨厌下雨,非常讨厌。
      不知是不是打篮球的男孩子都比较不怕冷,今天明远穿了一件湖蓝色短袖T恤,这样的温度对我而言简直可以穿长袖的了。上课的时候他转过头来,和我抱怨这样的天气让他下午的篮球赛被迫取消,我告诉他我也很讨厌这样的天气,他反过来安慰我,叫我不要让心情被天气主宰。瑞妮倒觉得下雨没什么大不了,反正她带了伞。圣宁则觉得下雨可以降降温。虽然在我看来现在温度不算高,我很怕冷。
      最后一节课的时候,风刮得更大了,落叶吹得满地都是。由于这样的天气,同学们都待在教室里,走廊外面只有很少人。我透过窗户,看到我们班的学习委员抱着一叠作业本从办公室走出来,他一时没注意让风吹走了最上面的几本。在我准备走过去帮忙的时候,望见瑞妮和圣宁正好在门口附近,她们立即跑过去,利索地把地上的作业本捡起来,递给学习委员,他连忙道谢。我看着这样的画面不禁微笑起来,然而,就在一瞬间的时间里,天空被闪电划出了一道光线,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鸣声来拜访我们。瑞妮马上尖叫着和圣宁一起捂着耳朵,但我没有,我只是低下头,心中满是不好的预感。
      就这样在时不时出现的巨大轰鸣声中,我们结束了一天的课程。我迅速地收拾着我的书包,在暴雨降临之时我还是待在家里比较好。
      进门之后,我先把我的书包放在沙发上,然后走进厨房,看见里面没有任何人。我又在楼梯口向上面喊“妈妈”,没有任何回应。这么说我的妈妈还没有回来。我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外面闪电雷鸣,让我忍不住对自然产生畏敬的同时,也产生了对妈妈的担心。很快就要下雨了吧,不知道她有没有带伞。我打电话给她,可是没人接。
      把喝完的牛奶盒扔进垃圾桶后,我把菜料全部从冰箱里拿出来,按照自己的想法做菜。我刚做菜不久,天空就开始下雨了,并且下得很大。雨滴落下来巨大的声响让我怀疑是不是在下冰雹。等我做完饭菜之后我看了一下表,已经差不多七点了。我想应该是美容院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让妈妈留下来加班。我再次打电话给她,还是没人接。再等等吧,我劝自己。
      我走进我的房间,把书包里的书都拿出来。我吃了几包饼干,做了一会儿作业,接着看了一会儿杂志,还是没有听到我妈妈回来的声音。窗外的雷鸣下雨声,以及隔一阵子就出现的闪电,让我的内心慢慢变得焦躁起来。
      我无法驱逐心中的恐惧,如果我的妈妈和我待在一起,或许我会没那么害怕。与其说我讨厌雷雨天,倒不如说是害怕。我对雷雨天的恐惧源于六年前的一个夜晚,我无法想到几个小时前在紫罗兰城,和我亲切道别的父亲,会永远地离开我和妈妈。我清楚地记得,他穿了一件黑色的西装,条纹的领带被妈妈系得很漂亮。他亲亲我的脸颊,告诉我他要去北方一个叫绿莹镇的地方,问我想要什么礼物。那时候我觉得幸福是没有终点的。而与此形成对比的是,几个小时之后,我和妈妈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妈妈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对方说什么我完全听不到,只看见妈妈的表情瞬间变得震惊,变得恐慌。她放下听筒,深呼吸了几次,然后尽全力露出一个平静的表情,让我乖乖待在家里,看多半个小时的电视就刷牙睡觉。接着她离开了我,连夜赶去绿莹镇。那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我坐在沙发上经历了有史以来最难度过的晚上,无数想法在我的脑海中爆炸。我知道是父亲出了事,可是除了留在家里,我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最后,在后半夜我躺在沙发上沉沉地睡去。
      我的妈妈在这六年里一直让我相信我的父亲还活着,等我初中毕业之后,才把事实告诉我。但她不像别人那样告诉我父亲已经死了,她认为父亲只是失踪了。在这六年里,每到雷雨天我都会难以入睡,甚至会做噩梦。但我知道,我的妈妈承受的一切比我的远远多得多。
      这样的事情还会发生吗?一夜之间失去了自己的亲人。我再也不能安静地待在房间里了,我跑下楼,映入眼帘的是空荡荡的房子。于是我又打了一个电话给妈妈——一次没有带多少希望的拨打。不出所料,还是没人接。我抬头看了看时钟,八点多了。我一定要做些什么,用来确定妈妈的安全。我带了一把伞和一把电筒,打开门走到门外。门外大雨滂沱,加上没有太多的光照,四周变得模糊不清。我马上打开手中的电筒向路的右边走去,上次妈妈带我游览绿莹镇时我们曾路过她工作的美容院,我依稀还记得大致途径。
      雷鸣,大雨,独身,郊外,夜晚,这些关键词加起来像是某个恐怖片的搜索词。雨滴落在伞上产生了“啪啪啪”的声音,我紧紧地握紧电筒,有它我才能看清路。雨珠像帘子般垂落在眼前,地面湿漉漉的,雨水激起的水花让我的鞋子完全湿透了,穿在脚上很不舒服,我的裤脚也湿了很大部分。我只穿了件军绿色的帆布薄外套,这不能很好地为我御寒。夜空上没有月光的身影,如果没有电筒的话,我什么也看不见。高大的树木竖立在路的两旁,由于没有强大的光线,它们的存在只能让我更加惧怕。
      我不知我走了多久,拐了几个弯。过了一阵子,我意识到面前的道路与自己印象中的相差很远。我立刻从原路返回,直到我发现自己再也找不到那条正确的路。很好,是我的鲁莽让我迷了路。我开始后悔之前的路为什么走得那么匆忙,没有认真地回想和看清路。现在我能做些什么呢?我问自己。要么靠运气找到原来的路回家,放弃寻找妈妈;要么遇到开车的过路人,让他或她顺便载我。天空出现的一道闪电,那瞬间借它的光我看清了眼前的所有景物。我匆匆地向左前方的路走去,一声闷雷在我头上炸裂。这个过程里,我先是祈祷我能在雷的魔爪下逃生,后来就祈祷我能遇到碰巧开车路过的善良的人。
      或许是我的祈祷起了效。就在我尝试着在相似的路中找到正确的路,并且怀疑我再次走进了上次那个迷宫时,我听到后面传来了隐隐约约车开过来的动静。我转过身去,看见一辆轿车的身影。我用电筒对准车的前路,希望车主能发现我。那辆车渐渐地靠近,强烈的车前灯照在我的眼里让我持续一段时间看不清周围的事物。等我适应光线之后,我看到一辆深海蓝色的宝马徐徐地停了下来。里面的人把车窗放下来,一位留有胡须的强壮的男人观察着我,他穿着一件驼色的夹克,看上去年龄在25岁至30岁之间。
      “嘿,小姐,你怎么回事?”他用烟嗓冲我喊道,声音穿过密密的雨。
      “不好意思,先生。”我大声地告诉他,“我迷路了,你可以载我回家吗?”
      “当然可以,进来吧。”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个满是善意的笑容,不知为什么我却对这样的笑容充满了敌意,更多的是警惕。我的妈妈平时很喜欢唠叨,她总是叫我不要随便相信任何人,更不要搭陌生人的车。我以为我没有机会去搭陌生人的车,没想到现在出现了这样的机会。
      就在我考虑要不要上车的时候,那个男人有些着急地对我喊道:“快点上来啊,小姐。”说着打开了我这边的车门。
      “对不起,我忘了我的朋友们马上就过来了。谢谢你,先生。”我用力把车门关上。
      男人本来露出想坚持的表情,而后看到我坚定的脸又变得不耐烦起来。“随便你。”他恶狠狠地说道,这让我萌生了他的话是否是诅咒的疑问。他把车窗关上,迅速地离开。等宝马完全离开之后,我的四周又重回黑暗,唯有电筒露出弱弱的光线。我沿路朝着我认为正确的方向走去。
      我走上了一个类似小山的高处,眼下我急需站在高处观察我家的方向。差不多走到最高处的时候,电筒的光线变得越来越弱,最后完全熄灭了。恐惧和惊骇同时向我袭来,有那么一刹那我发现自己全身无法动弹。我感到强烈的后悔,无论那个宝马车主是好人还是坏人,他能带我离开这里这是无法否认的。而现在我失去了光源,我与一个瞎子的区别在于瞎子手里还有一根导盲棍,而且他还有比正常人更良好的感知能力。我还能做什么?我开始怀疑自己出门这个决定是不是正确的,或许我的妈妈已经安全地回到家里了,只有我傻傻地跑出来。也许在我获救之前,我会被突然驶过的车辆撞死。
      过了几分钟,勇气回归我的身体,我擦掉脸上的眼泪,决定继续往上走,直到看见我家位置为止。现实总是没有想象中的顺利。突然,我脚下一滑,手中的伞也掉在了地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沿着山坡往下滚。霎那间我觉得我的世界正在旋转,我的身体被无数的细草和树枝划伤,正以一种难以形容的速度向下滚去。仅仅是短短的几秒钟,我的全身几乎都产生了疼痛感,而且湿透了。更绝望的是,我发现自己快要到山坡的边缘了。在这样下去我会摔死,我尝试着让自己停下来,却发现我做不到。
      就在我快要绝望至死的时候,我感觉到有一双类似手的东西把我抱起来,极速地往平稳的位置移动。我不敢确定救我的是不是人,因为我完全看不到对方的样子。“它”仿佛会古代的轻功一样,只在地上留下了浅浅的脚印。除了风和雨的声音之外,我只听见了对方踏在地上细微的声音。雨落在我的眼里,我更加看不清眼前的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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