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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终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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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子街最富盛名的便是一条长街的桐花,三春开到清明的泡桐,白色硕大的花瓣能瞬间将人淹没。花子街深处是一个老宅子,红砖绿瓦,虽然破烂,却依旧是好看。
安陵容从未进去过那地方,当她歪着头蹒跚学步时便已知道那里,那座红色的宅子里,有一个疯婆子,一个富有的拥有一个宅子的老疯婆子。
安陵容是因实在无趣而误入那座阴冷的宅子。
宅子里,确有一个跛着脚的老婆子,安静地靠在桐树下,看见安陵容小小的身子钻入她的宅子时,便笑了,露出黑黄又稀缺的牙齿。安陵容乍见她,被吓了一大跳,往后退两步,打算掉头便跑。但是当那老婆子弯着细小的眼看着她,笑得一脸皱纹时,安陵容突然停住了,站在原地,抬头看,白色的桐花如雪花堆积在老婆子瘦削的肩上,老人的眼里是亮亮的光泽,倒映着清冷的白色天际。
安陵容站着,手心一阵滚烫,风吹得她的额发飘起,眯了她的眼。她就这样摇摇晃晃地走向了她恍惚以为的温暖的怀抱中,她的发梢摇摆着极细极细的桐花的蕊,散发着微醺的糜烂气息。
安陵容那年及十岁,心思重的压弯了半面的笑颜。就为了这样一眼安详的笑意,安陵容便留下了,带着稚童小兽般的灵敏触感,走向了这个旁人以为的疯婆子。
老人见着她,未说什么只是笑,笑得如同月洗的江南般,沉着静静的哀意。
老人确实是个疯子,往往在清醒个把时辰后便陷入难以理解的疯癫中,奇的是,老人清醒时只是笑,疯时却极爱摆弄香料。安陵容在老人这里学到的,是香料,是可以让人为之疯狂的东西。
安陵容还记得老人抱着一手的白色桐花站在日光中,痴笑道:“香......香。”老婆子的脸笑起来仿佛起了皱的水面,每一道皱纹都在发光,白色的花有白色的味道,干净得让安陵容沉醉。直到老婆子将桐花碾成细细的粉末时,安陵容才恍然,用食指指甲掐着拇指,却怎样也感觉不到疼痛。她感到害怕,但忘了逃离。
香料是尸体,是毒,却只能让人饮鸩止渴。
这里是安陵容第二个容身之地。她的家,有一个好酒的酒鬼,一个懦弱的绣女,在那里,酒鬼打她,而绣女只是为了酒鬼的官职不停劳碌着。她的家,是她最不能忍受的地方,也是她最不愿离开的地方。
风吹起来,桐花铺了一地,湿漉漉的月光打捞起一夜的芬芳。她沿着桐花的气息走入她的归处。
安陵容初见云生时,正是清明。
清明开着满满的杏花,青红,清明的早晨凋零着房房的桐花,青黄。
安陵容倚着暖黄,见到雪一样的桐花纷纷零落,今年的桐花,开完了。安陵容一生有两回缘分,绕着桐花,安心地遇见她应该遇见的人。那人倒在桐花里,一身青红的衣裳。安陵容愣了愣,转身欲走,正见身后的杏花开得暖黄,点点洒落在那人脸侧。安陵容站着,好久才扶起他,绕过一地凋零的桐花,进了老人的家。
那满身伤痕倒在花里的名云生,是自幼学戏的,光是唱戏也就罢了,偏偏不止这些,好容易逃出来,才晕倒在了这条□□里。云生脾气温和,待人有礼,安陵容同他却熟悉不倒哪里去。安陵容的世界里,没有云生那样带着厚厚面具的人。若不是,若不是那日清明开好的杏花,她是不会招惹这麻烦的。县太爷家逃出的妖童,到处搜寻的士兵,安陵容以为这是奇迹。
青红的云生躺在桐花中,惹着开得正好的杏花,眉眼间的生命正在流逝。安陵容,远不是个心冷的人。
安陵容不同他说话,却是诚心对待他。三个人,一处鬼宅。如果没有后来两个字,大概会成为永远。
一日,安陵容跟随疯婆子学调香。一阵儿,门外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云生将安陵容推入一处隐秘的柜子,躲进柜底。闯进门的是几个红衣官兵,阴煞地推倒疯婆子,恶声问:“房契在哪儿?”
老婆子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官兵踩住手。老人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安陵容,安陵容被云生抱着、捂住口,却挣扎着要蹦出来。
老人的眼睛红了,安陵容的眼睛也红了。老人痴语着:“走......走。”安陵容的眼泪就落下来了。
夕阳舔舐着散落一地的香料,咆哮着满足,洒了一天的血色。安陵容跪在桐树下,捧着腐化的桐花,痴言:“香......香。”她咯咯笑着,全身的滚烫的血液叫嚣着冲撞得她疼痛,她俯下脸,埋进泥土里:“香......香。”
泥土里,是湿润的黄红,像化脓的疮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