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问落梅》新墨

3、英雄

　　言沐七，富商言季风幺女，年十六，排行第七。才貌一般，才疏学浅，疏情淡漠，早年流落在外，不受喜爱。适婚。
　　莫府清风亭，紫色华服的青年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深沉的目光落在信纸上，若有所思。
　　“这言三小姐也真是的，明知道少爷钟情于她，寄来这样的信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让少爷改娶了她妹妹不成！”一旁奉茶的侍女不满道。
　　莫迁楠闻言一笑：“女儿家的心思。”她笔下尽显对这位妹妹的不屑，看来这对姐妹感情不和的传言是真的。
　　“枉费少爷为她付出这么多心思。依柳音看呀，沐七小姐就不错，少爷别吊在一棵树上。要让她尝尝这受人冷落的滋味儿！”侍女柳音小嘴一歪，馊主意冒了出来。
　　他扬了扬眉毛：“正有此意。”
　　柳音傻眼：“少爷，你此话当真？我……我只是随便说说。”
　　“当真。”
　　“别呀……沐萱小姐可是为了你才蹉跎到这会儿没嫁人……”
　　“哈……”莫迁楠笑得不以为意。
　　柳音这下急了，正欲好生劝阻，一个青衣小厮跑了过来：“少爷，这是我家三小姐的信。”
　　莫迁楠接过信，扬手示意小厮退下。他轻轻展开，而后合上，道：“今日天气不错，柳音，随我去郊外一游。”

　　城郊莲山小树林里，两个姑娘一路北行，前后隔了三个人的距离。
　　前头的姑娘急着赶路，后头那位，一路悠闲，四处观赏。她懒散的行为终于激怒了前头的那位，她回头道：“言沐七，你不能快点么？”
　　沐七两手一摊：“我走路一向这个如此，沐萱姐姐要是不喜爱，何必委屈自己叫上我呢？”
　　言沐萱气结，要不是不想让侍女跟着，自己一个人又不敢到城外来，她堂堂东华第一美人，才不会跟言沐七走在一道呢。拉上言沐七，是为了在莫迁楠面前衬托一下自己的绝世之美，顺便气气这个从没让自己顺过心的妹妹。
　　“再不快点，就看不到夕阳了！”她道。
　　沐七装模作样地放大步子，心想，是再不快些，就看不到情郎了吧。
　　磨磨蹭蹭，两人总算在太阳落山前赶到了莲湖湖畔。
　　言沐萱整整衣衫，婀娜地移着莲花步向湖边的紫衣青年走了过去。沐七跟在后面，有些不情愿。莫迁楠这个人，她几个月前见过一次，跟大哥同岁，相貌堂堂，饱读诗书，大气，温和，印象还不错。但是他跟言沐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一点，她就不太喜欢了。
　　她冷眼旁观莫迁楠和言沐萱两人眉来眼去的，沐萱装出一副怨妇般就要泫然泪下的神情，口中说着“我是来和你告别的”，心里头的咆哮“你不娶我试试看”连沐七都听得一清二楚。
　　沐七就不明白了，男人们都看重言沐萱什么。但是设身处地一想，似乎言沐萱无论家世、才貌都是一等一的好，难怪男人们趋之若鹜。不像她言沐七，好像除了所谓家世，就再也拿不出什么了。关键问题在于，她就连在家里都不是个受人喜欢的主。
　　她从踏进言家大门的那一天，就和言沐萱结下了梁子。原本沐萱是言家独女，备受宠爱，沐七的到来，对她是一个天大的威胁。尽管沐七已经尽量让自己不怎么有存在感，但由于大哥言沐希的“特殊照顾”，总是能引发沐萱的阵阵醋意。沐七学起东西来很快，但琴棋书画引不起她的兴趣，于是在别人看来，她是琴棋书画样样不通，惹得言季风一阵不快。言沐萱本就瞧不起她的出身，这下更是鄙视她了。
　　沐七的心里，对这娇滴滴的姐姐也是鄙视到不行。在她看来，琴棋书画只要会一点就差不多了。言家向来不缺文邹邹的人，看大哥沐希那病歪歪软绵绵的样子她心里就不痛快。她经常偷偷跑去找二哥舞刀弄剑，被大哥发现过几次，好在大哥庇护她，没去向任何人告发。于是，在言家，只有大哥、二哥了解她的“天赋异禀”。三年前二哥应征入伍，伤了全家的心，除了沐七。她相信二哥定能征战沙场横扫千军。她的愿望实现了，但是二哥却在出征两年后战死边疆。全家人都哭得很伤心，除了沐七。二哥从来不许她哭鼻子，所以她进了言府大门之后，无论怎么被言沐萱和其他几位哥哥欺负，她都没有掉过眼泪。
　　二哥的死，让大哥很是伤心，大哥躺在床上一病好几天，不肯见任何人。沐七虽然不喜欢其他几位兄弟，但她知道他们在大哥心中的分量。所以，为了大哥，她默默扛起了守护家人的重任。比如老四在外面豪赌被绑架了，她就蒙着面跑去救人，再比如今天，陪只身一人的言沐萱出来会情郎。
　　言沐萱和莫迁楠在湖上游船，沐七留在岸边。闲来无事，她便想偷偷离开。还没走三步，就听到扑通一声，以及一声娇滴滴的惊呼“救命呀~”
　　兴许是使命感混淆了她的思维，几乎是条件反射，沐七纵身跃入水中。一旁准备救人的莫迁楠一时愕然。他显然没料到沐七这么英勇。之间沐七奋力游向湖中央，把使劲扑腾的言沐萱救上了船。
　　船家把船划到岸边，莫迁楠也上了岸。
　　言沐萱虚弱地躺在她怀里，一脸惊魂未定，两眼含泪，望向莫迁楠，手却狠狠掐了一把沐七。沐七吃痛，这才想明白沐萱的用意。她这是搅局了，破坏了一场英雄救美的好戏。
　　沐七略感抱歉，也看向了莫迁楠。不料莫迁楠也在看她，四目相接，沐七心脏漏跳了一拍。
　　莫迁楠微笑：“想不到沐七小姐胆识过人，迁楠甚是佩服。”
　　言沐萱计划失败，本就大为光火，没想到莫迁楠开口第一句话不是关心她是否无恙，而是夸言沐七，这更让她气恼。她两眼一翻，索性装晕。
　　“沐萱，沐萱？！”沐七拍拍她的脸，她怎么也不肯睁开。一看这样子，沐七就知道她又开始装了，心中一阵唏嘘。
　　莫迁楠道：“沐七姑娘，请到我的马车上去换件干衣服吧，不要着凉。”说罢伸出手，想要接过言沐萱。沐七眉毛一挑，计上心来，道：“男女授受不清，我把她抱上马车就好，劳烦莫少爷领路。”
　　换好衣服下了马车，莫迁楠正背对着站在几步远的地方。闻声，回头：“柳音呢？”
　　“在帮沐萱换衣服。”沐七打量了莫迁楠一下，车上随身带女子衣服的男人，不知道靠不靠谱。
　　莫迁楠把她的神情尽收眼底，道：“这是柳音的衣服。”
　　“莫家富裕不是假话，连侍女的衣服都像大户人家的小姐一般。”沐七道。
　　莫迁楠闻言，哈哈一笑：“在沐七小姐面前，我哪里敢自称富裕。这两件衣服，是今日上街时给柳音买的。柳音到了年纪，我想把她许配给好点的人家，自然是要好好打扮的。”
　　沐七道：“原来如此。”心里对莫迁楠的好感顿时增加了几分。
　　沐七和莫迁楠随意交谈了几句，突然感觉好像少了什么，一摸脖子，空空如也。她顿时脸色大变：“我的链子呢？”她跑回马车上，什么也没找着。匆匆跳下马车，不理莫迁楠直奔湖边。莫迁楠对柳音道：“好好照顾沐萱小姐。”也奔向溪边。
　　沐七一路疾奔，莫迁楠默默跟着，脚下踩到什么，低头一看，正是一条梅花链子。他弯腰捡起梅花链子，若有所思地望着沐七的背影。他把项链放入怀中，追了过去。
　　心里满是焦急，沐七脱了鞋就要往水里跳。莫迁楠拦住她：“太危险了。”
　　“那链子很重要。”沐七想要下水找链子，手臂却被莫迁楠用力捉住。莫迁楠道：“才换好的衣服，再湿了可就没有了。我替你下水找，你在岸上等着。”
　　“怎么好劳烦你？”沐七摇头拒绝，“我自己找。”
　　莫迁楠不顾她反对，脱下外袍盖在她头上，沐七顿时什么都看不见了，待她从头上扯下那厚重的紫色外袍时，莫迁楠已经下了水。
　　水深莫测，项链恐怕早就不知道沉到哪儿去了，他又没见过，怎么可能找得着呢？
　　沐七心中又悔又急，可别连累莫迁楠出事。
　　迟迟不见莫迁楠浮出水面，沐七心中越发不安。又等了好一会儿，仍旧不见人影。她暗道不好，脱下鞋和外衣，跳入水中。
　　沐七在水中寻找，果然看到莫迁楠在水下，似乎已经没有意识。他的腿被水草缠住。沐七游过去，怎么也解不开，扯不断。她游向莫迁楠，伸手摸了摸他的腰侧，果然有一柄短小佩刀。她割断了水草，抱起莫迁楠的身子将他带上岸。
　　“喂喂，莫少爷，你没事吧？！”沐七拍打他的脸，他一动也不动。沐七死命按他的肚子，他口中吐出些许积水，仍是没有意识。
　　“姑娘，这个时候，要给他渡气啊！”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船家凑过去说。
　　“渡气？”沐七道，“还是劳烦船家您……”
　　“哎哎不行不行。”船家连连摆手，“老朽有口腔疾病，会传染的。”
　　沐七心中焦急，环顾四周又没有别人，只得眼睛一闭，凑到莫迁楠的唇边。他的身体是冷的，他的嘴唇也是冷的。
　　船家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沐七尝试了好几次，就在快要放弃希望的时候，莫迁楠睁开了眼睛。他看到沐七湿漉漉跪坐在他身边，心中一动，一把将她拉到怀里。
　　沐七刚松了一口气，又被莫迁楠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手足无措。她挣扎几下，人却被他抱得更紧。她的胸口贴着他冰凉的身体，沐七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人影。她慌忙摇摇头，把影子从脑海里甩出去，她安慰自己说，他只是刚刚差点没命，现在还很害怕罢了。她说：“莫少爷，已经没事了，你无恙否？”
　　莫迁楠在她耳边低低开口，嘴唇摩擦到她的耳朵，引得沐七一阵酥软。他说：“沐萱说你疏情淡漠，我不相信。”
　　“额……呵呵”沐七一阵干笑，“我挺有情有义的……”
　　莫迁楠嘴角微扬，手松开。沐七赶紧从他怀里跳了出来：“我先走了，莫少爷珍重，后会有期。”
　　目送她跑远，他低低笑了起来。
　　“主公好厉害，言家两位姑娘都钟情于您，这得把言沐希气炸了。”船家又出现了，转眼，变为一个绝美的绯衣女子，她倒进莫迁楠怀里，娇声道，“主公，你说，是奴家漂亮，还是言沐萱漂亮？”
　　莫迁楠推开她：“沧玉水榭的舒娘和一个凡人女子争风吃醋，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言沐萱不在你心上，我自然不会吃醋。但是你的小七儿可不一样……当年你为了给她做一件狐袄，差点拔光我一整条尾巴的毛，我到现在还疼呢！”舒娘眉目弯弯，风情万种，“我还听说，她五年前染上天花，谁都救不了。言沐希跑来求你，你听了以后勃然大怒，要问他护妹不周的罪。后来还是遣了水榭的大夫去才治好的不是吗？”
　　他不答话。
　　见他不答腔，舒娘掩嘴一笑，抬手摸摸莫迁楠的脸，道：“我这张面皮画得真是惟妙惟肖，谁都看不出来莫迁楠已经被掉包了。”
　　“他尸体葬在何处？”莫迁楠摇身一变，变成了乌发碧瞳的禾暻。柔水的长发湿了，贴着他精雕玉琢的脸，说不出的妖异。
　　舒娘道：“烧死了，尸骨无存。”
　　“好。”禾暻道，“你退下吧。”
　　舒娘行礼，悄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