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问落梅》新墨

2、饭团

　　城郊小树林，鸟语花香，小七儿正趴在稻草中睡觉，口水直流。旁边一只小兔子懒洋洋地窝在她脚边，甚是滑稽可爱。少年走到她身后，抬脚踢了踢小兔子，小兔子抬起头，看到他，立刻吓得直哆嗦。
　　他眯起眼：“识相的滚。”话音未落，小兔子抬腿就跑。
　　他又踢了踢小七儿的屁股：“起床了。”
　　小七儿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他，立即喜笑颜开，张口依依呀呀地叫：“饭团~饭团！”
　　“给你带了肉。”少年在她身旁坐下，递给她一块香喷喷的肥嫩鸡大腿，口中嘀咕：“兔子都知道怕我，你比兔子还笨。”
　　“饭团，肉香……”小七儿乐呵呵地笑，张口去咬，二十颗小乳牙刚长齐，吃得喜滋滋。啃完大腿，她用油腻腻的小手去抓少年的衣袖，“饭团，抱~”
　　少年嫌弃地拍开她的手：“脏死了……”
　　小七儿被拍开以后，不怕死地又黏了上去：“饭团，抱！”这一回，她结结实实地抱住了少年的大腿，脸上还有油腻和口水，全蹭了上去。少年恼怒，将这奇怪的生物拎到面前，仔细观察了一番：“你当真一点儿都不怕我？”
　　小七儿一下被提了起来，感觉很爽，开心地叫：“飞高高，飞高高！”
　　少年无奈。把她抱到膝盖上，替她把手擦干净，口中全是不满：“麻烦……”

　　又是一年冬至。
　　小七儿衣着偏单薄，在雪地里滚来滚去倒也不怕凉。看来这体质比起她娘要好上了许多。少年远远看着那一小抹身影蹦蹦跳跳的，脑袋难得放空。这两年，小七儿即使不像有钱人家的姑娘能够长得白净圆润，小七儿的个子也长了不少，就是瘦了些。
　　“嘿秋！”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他皱眉，走过去，替她披上一件红色小狐袄。小七儿摸摸上面的毛，软软的，好开心：“饭团，毛毛好舒服~”
　　他把小七儿裹得紧紧的，很满意地上下打量自己打造的红粽子。
　　“这是礼物。”他道，“今天路上人少，我们不上工了。想去哪里玩？”
　　小七儿扒住他的腰，道：“饭团，我想看梅花。”
　　“梅花？”少年问，“你认得梅花长什么样？”
　　“认得的！”小七儿从脖子里捞出一根链子，中气十足地说道，“这就是梅花！”
　　少年若有所思地摸了摸链子，道：“好，我们走吧。”
　　小少年牵着小女孩儿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梅花林。他偏过头，看向小女孩儿的侧脸。再过些时间，梅花会开得更好，到时候再陪她来看。

　　“小七儿，起床！”
　　“烦啦，再睡一会儿……”她嘟囔着。
　　“再不起来没肉吃。”
　　小七儿蹭得弹了起来，擦干嘴边的口水，一脸虔诚忏悔的模样：“饭团，我再也不赖床了。”
　　他把兔子腿丢给她，道：“吃完出发，我教你打猎。”
　　“打猎？”小七儿一听来了兴致，“以后我就可以自己捉兔子了？”
　　他点点头：“我虽然对你不抱什么期望，但理论上说，是的没错。”
　　“好呀！”小七儿欢快地啃兔子腿，吃得很认真。
　　小七儿快七岁了，是该学着怎么自己猎食了。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如果没有他，她早就不知道饿死多少次了。饿肚子的滋味儿他是尝过的，从前被追杀的时候，他身受重伤。拖着遍体鳞伤的身子逃命十天，倒在荒野里，没有吃东西，也没有力气再走一步。就这样暴晒荒野，无水无粮，等着被敌人发现，或者是自己气绝身亡。
　　想到这里，他再递了块肉给她：“奖励你的。”
　　小七儿三两下解决掉肉，像模像样的用他给她的帕子擦了擦嘴，道：“饭团，我们可以出发了。”
　　两人进入树林之后不久，他就后悔了。他没考虑到人性的伟大。小七儿身形很敏捷，很有练武的天分，但是她打伤兔子以后，竟然倒戈去给小兔子包扎伤口，丢尽他的脸面。
　　他从来只信奉弱肉强食的人生观，对弱者的同情只会遭致自身的毁灭。
　　他恼怒之下一掌毙了那兔子。小七儿呆呆地望着手心里失去生命的小兔子，哇得一声嚎啕大哭。
　　孩童的啼哭吵得他心烦。无奈小七儿也是个倔脾气，宁可绝食也不愿意吃他给她的任何肉类。少年，经过数月尝试，证明他天生不是做老师的料，只能悲叹：“罢了，你吃素吧。”

　　有一日，少年在修补屋顶。小七儿跑来，仰着脸问：“饭团，什么叫嫁人啊？”
　　“嗯？怎么问这个问题。”
　　“昨天，小麻子说要我嫁给他，我不知道什么叫嫁人。”
　　“不要答应他。”
　　“那什么叫嫁人呢？”
　　他道：“一个女的，和另一个男的互相喜欢，然后一辈子在一起。”也不一定会在一起，他苦笑，说不定，还会反目成仇，一生相杀。
　　“那小七儿嫁给饭团好不好呀？”
　　“不好！”他脱口而出，几乎是用吼。
　　“为什么呀……”小七儿委屈地问。
　　“我……”
　　“饭团不喜欢我……”小七儿红了眼，“饭团不想和我在一起……”
　　“……也不是……”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其实，是你……不喜欢我……”
　　“我喜欢饭团的呀！”小七儿吼得无比大声，就怕他不相信。他安慰道：“你看，你这么不听话，不肯吃肉，不肯认字，你怎么可能喜欢我呢？你其实并不喜欢我，所以，嫁给我不合适。”
　　“那我……”小七儿搅着手指，在认字吃肉和嫁给饭团之间权衡一番，问，“如果不嫁给你，可以和你一直在一起吗？”
　　“可以……吧。”
　　“那我不嫁给你了。”小七儿拍胸脯保证，“你放心！”

　　小七儿是很喜欢饭团的。虽然饭团的脾气没有娘好，身体也是冷冰冰的，但是饭团给她肉吃，给她做衣服，还不让其他小乞丐欺负她。可是她却把饭团气走了。饭团逼她读书，她实在嫌麻烦，到现在为止会写的只有“饭团小七”四个字。她还跟饭团呛声，还扬言离家出走。正巧长得白白净净的沐希哥哥又来探望他们俩，她就吵着嚷着要跟沐希回家，不理饭团了。饭团一怒之下，拉着沐希离开家，一直没有回来。
　　小七儿想，他们可能要打一架，因为饭团绝对不可能把她让给沐希哥哥。可是，小七儿转念一想，自己这么不听话，会不会饭团不要她了？饭团不会正在和沐希商量要把她卖了吧？！小七儿想到几个月前，有个大叔拦住饭团，说把小七儿卖给他，给他好多钱，够吃一年呢！可是饭团把那大叔揍了一顿，说绝对不会卖了她的……可是，一年的饭钱呢……沐希哥哥看起来很有钱的样子，说不定肯给更多钱。她跟着饭团一直是个拖油瓶，饭团一定不要她了，一定是这样！
　　小七儿想到这里，又开始嚎啕大哭。

　　饭团这一走，小七儿就再也没等到他。小七儿抱着手臂等了他一整夜，他都没有回来，她难受极了，安慰自己他一定会回来的。于是又苦等了好几日，心情一点一点沉下去，直到希望破灭。她等来了白白净净的沐希哥哥，和接她回言家的马车。
　　沐希想了好久，也不知道该怎么编理由。
　　难道跟她说，你的饭团是个妖怪，前几天被打回原形，现在是回去修炼了吗？
　　“小七儿，你是流落在外的言家子嗣。今日，大哥来带你回家。”
　　小七儿人生第一次受到这么隆重的接待，可是她对此毫不在意，满心都是饭团。她拉着言沐希的袖子问：“阿希哥哥，饭团呢？”
　　“饭团……”言沐希叹了口气，“饭团的爹娘找到他，把他带回家了。他来不及和你告别，托我好好照顾你。”
　　小七儿的眼泪刷得就落了下来：“饭团走了……”
　　“人生何处不相逢，有缘千里来相会。沐七，饭团交代了，如果有缘再见面，你一定要把《山海经》上的字认全了。走吧……”沐希道。
　　小七儿被言沐希抱上了马车。她一直扭头望着那个被当做“家”的地方。那个小屋子是她和饭团亲手一起搭出来的，屋子建成以后，饭团说，以后都不用她讨饭了，他养得活她。
　　小七儿突然从车上跳了下去，小小的身影向小屋跑去，一边跑一边哭：“饭团，饭团……”
　　少年站在小屋旁的树后，一时手足无措。他只是想过来取点东西，顺便看一眼，没想到却被小七儿发现了。小七儿向他扑过来，死死抱住他，嚎啕大哭：“饭团不要走！饭团不要走……”
　　言沐希无奈地走过来。
　　饭团一点一点扒开小七儿的手，道：“跟你哥哥回家。”
　　“我不要……”小七儿哭惨了，差点接不上气，“没有娘亲，没有饭团，我不要！”
　　少年心里一阵异样，仍是狠心道：“不许哭！你这么不听话，我留你在身边有什么用。”
　　“我听话，我以后都听话！”小七儿擦掉眼泪，抽泣，“我不哭！……我认字！……我吃肉！……我会听话的……呜哇……”她又开始大哭。
　　“那你就听我的话，跟你哥哥回家。”他一把推开她的手，背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幻化人形还不能维持很久，真不该来的。
　　身后，是小七儿惨烈悲壮的哭声。一声声饭团喊得他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他不知道小七儿追着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喊：“饭团！……饭团……！”他走得太快了，小七儿跟不上。他心肠一贯是硬的，这是第一次，他彻彻底底伤她的心。这以后，就成了习惯，一点也不会对她抱歉。

　　数月之后，乌发碧瞳的黑衣男子站立在小屋前，一把火，将它烧得一干二净。
　　饭团这卑贱的名字，也连同这屋子，一并消失。世上没有饭团，没有小七。只有禾暻，言沐七。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是沐七童年的回忆，影响沐七一生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