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 虹》妍芝

10、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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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燕又做梦了。

　　他看到自己穿了防弹衣隐蔽在很高的集装箱的后面。身边的伙伴都看不清脸，惟独浦原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样子却清晰可见。
　　他朝浦原招手，浦原没有理他。他有些难过。
　　他们似乎是在一个港口，可以听见海水的声音。哗啦啦的。一层不变地让人心生厌烦。

　　这个梦他已经做了无数次。

　　那些场景变得越来越真实，越来越真实。他开始怀疑这一切本来就是真实的，或者说，总有一天，会变成真实的。

　　直到今天。他终于了解了所有的一切。
　　可是为什么呢？

　　他只是，第一次爱上了一个人。一个叫，朽木白哉的男人。
　　他爱上了他。不顾一切的爱上了。
　　然后一切，就都变了............

　　六年后。

　　香港警察公墓。

　　天气很好。
　　朽木白哉沿着傍海的蜿蜒小路向山坡上爬去。满眼的绿色，与石碑的灰白。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不小心撞了他一下，向他道歉。他轻轻摇摇头，表示没什么。

　　穿着，黑色的棉布衬衫。牛仔裤。
　　胸口别了一枚，银白色的胸针。

　　他已经知道，很多年以前那个，给了自己骨血的男人，那个改变了自己命运的男人，那个和自己相似的男人，他心里的痛苦。虽然，他觉得自己永远也不会原谅他......

　　感到阳光照射到手臂上，背脊上。带来暖暖的温度。让他想念起，那个在公园里，不经意间的，亲吻。

　　一个工人在旁边推着机器剪草。轰隆隆的发动机声音。旁边的小女孩儿皱着眉头，捂住了耳朵。“白哉，好吵呀。”
　　他温柔地摸摸她柔软的头发，“跟着我，别走丢了。”

　　潮湿的海风带来丰富的水汽和青草的芬芳。还有一股，淡淡的沐浴露味道。

　　他脸部的轮廓越发明显。眼睛还是深邃的，墨一样的黑。身材依然，那么挺拔。

　　“茱莉。过来。”男人停在一个石碑前，不走了。

　　小女孩儿蹦了过去。站在爸爸身边。
　　那片草地刚刚清理过，草皮都整齐地立着。踩上去软软的。
　　白哉向四周看了看，几株很大的松树栽在不远的地方，视野还算开阔。早晨的时候，应该可以看见日出。

　　“这个叔叔是谁？”小女孩儿的大眼睛看着石碑上那张已经泛白的照片。

　　一个年轻男人。有着漆黑的头发与眼眸，长长的下眼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了一小片柔和的阴影。笑起来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是志波海燕。爸爸的...朋友。”白哉的这句话在心里练习了5年。可等到说出来的时候，心里还是有，隐隐的疼痛感。

　　“叔叔好帅啊~~！”茱莉笑起来，便去拉爸爸的袖子，“比白哉还好看哦~！爸爸平时都不笑......”

　　“......是么？”他看着照片，看着那个男人，入了神。

　　耳边还是不绝的阵阵海浪。和很久以前的那个夜晚，一样。

　　“白哉为什么不买花呢？其他人都有花。”她看着，旁边的大人把花束放到石碑上。有满天星。有黄菊花。还有茉莉。

　　“......因为爸爸很粗心。不知道...叔叔喜欢什么花。”他还是固执地看着那张照片。看着海燕，对着他笑。

　　志波海燕。
　　一九七一年出生于香港中西区中环。
　　高中毕业以后进入香港皇家警察学校。
　　以当年第一名的成绩毕业。
　　之后进入中环警察局。
　　做过档案管理。巡警。
　　一九九六年加入刑侦处。
　　责任心与能力强。
　　表现良好并于两年后升为警长。
　　......

　　这就是他后来了解到的全部信息。

　　像一个对着电脑的档案管理员一样。了解这些毫无用处的数字、学历与职位。
　　当然，这上面不会有他抽什么牌子的香烟，他平时都在哪里吃饭，他穿什么料子的衣服，以及，他喜欢什么品种的花。

　　他想知道。但是没有来得及。

　　他不知道母亲是警察。
　　他不知道绯真是卧底以外的一丝一毫。
　　所以，对这些关于海燕的，机器打印出来的白纸黑字，他也已经非常满足。

　　“茱莉，爸爸曾经......很喜欢这位叔叔。”白哉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个警员证。他的手还是有些抖。他想自己，为什么用了“曾经”这个词。

　　警员编号，13060......也是白哉的宿舍号码......埋头，看到一模一样的照片。

　　志波海燕你是不是只有这一张照片，好看啊...白哉露出了一个不易觉察的笑。
　　那我企不是...被骗了......

　　“白哉喜欢叔叔，那白哉和叔叔亲亲么？”茱莉费力地仰起头看白哉。

　　“谁教你的？”白哉有些头痛。他蹲下身子，抚住女儿的肩膀。

　　“白哉不知道么？电视里都是这样的哦。帅哥说，‘我喜欢你。’然后他就会和美女亲亲~！”

　　“但是爸爸和叔叔都是....都是....帅哥.....”白哉的头，更疼了。在他这女儿的眼里，只看得到帅哥和美女。其他都是空气。

　　“对哦，都是帅哥..........还是可以亲亲嘛，何宝荣就和黎耀辉亲亲！”茱莉不依不饶。

　　“那是什么......？”白哉有不好的预感。

　　“春光乍泄。我记了好久才记住的。”

　　“......”

　　白哉满脸挂线。
　　他想，一定是那个保姆租了碟片在他家看......

　　“你是......”一个女人突然走近了。她戴着洋红色的墨镜。头发烫成了波浪一样的大卷儿，披在肩膀后面。穿着，黑色的连衣裙。

　　白哉也愣了一下。然后想到，她是海燕的妹妹。

　　他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手里拿着的警员证也藏进了裤子口袋里面。有些事情。不管是不是他的私心。他都不想被她知道。

　　“爸爸说，喜欢叔叔。”茱莉拉住白哉的手，然后对着空鹤笑。那样漂亮的眼睛。

　　“茱莉，我们该走了。”白哉没有和空鹤讲一句话。拉着女儿与她擦肩而过。

　　空鹤转身，看着他，很久很久。

　　“哥，是你的同事吧？”她把白菊放到石碑上面，用手掸掸上面的灰尘，“你看人家，孩子都有了......”她站在那里，看海燕傻笑着，突然难过。

　　赤柱重刑犯监狱。

　　“C-30493，出来。”

　　市丸听到，从篮球场上站了出来。衣服是浅蓝色的，有竖条纹。头发剪短了。

　　“昨天通知过你。现在跟我走。”□□提着警棍走在前面。他恍惚中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六年了。

　　白哉来看他。

　　“没有长变啊。”他坐在玻璃的一边，仔细看白哉。“我还以为，等再看到你，已经成了小老头。”他规矩地坐在椅子上。笑。

　　“今年改判了吧。”白哉没什么表情。

　　“还有，十四年。”市丸说。

　　还有，十四年。还好。他本来就是，白头。

　　那个时候，海燕没有得到上级批准，私自带了人到港口堵截。

　　市丸没有料到。

　　他打通了刑事处处长的关系。以为万无一失。根本没有人会理会海燕那样的小角色。

　　虽然，他自负，但仍然小心翼翼。派了手下在那里守着。

　　海燕他们，埋伏在了那里。

　　后来发生了枪战。海燕他们没有武器支援，只有原来配备的自动手枪，一共，20发子弹。

　　他事先告诉了浦原他们，如果事情不妙，就立即撤退。可是，当他自己的手枪里没有了子弹，却迟迟不愿意离开。他想去捡旁边的一把毒贩掉了的武器。结果中了狙击步枪。正中头部......

　　白哉没有见他最后一面。

　　第二天看报纸的时候，标题是，中环优秀警长因公殉职。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没有...哭。

　　他打电话给市丸说，我要去自首。

　　市丸沉默了很久。

　　你就那么喜欢，那个男人。
　　我会去自首。市丸。
　　白哉。这...不是你的错。
　　我不会让他白死的，我不能让他白死你TMD知道什么~！！！
　　白哉~！！

　　市丸笑了。

　　我去。白哉。我去自首。

　　.........

　　后来白哉知道，他交了那批货。承认了一些罪行。被判了无期。他觉得，胸口很闷。
　　但像他这种在海外有身份的人，一般是有关系的。会减刑。现在知道了，减到二十年。

　　突然之间，他又想起那张报纸。因公殉职......
　　这对海燕来说，又算什么...

　　.....这是他们，永远都不会被原谅的罪。

　　他走的时候对市丸说：“好好照顾自己。”

　　市丸笑着，说：“以后你养我了。”

　　他看着他，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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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茱莉从儿童乐园里带了出来。坐上拥挤的公交车。白哉绕着中环转圈圈。海燕长大的地方。

　　市场上很热闹。卖水果的大婶坐在小板凳上，使劲扇着风。头上绾着越南髻的中年妇女，手肘上挂着包，与商贩们讨价还价。他的眼睛有些疲惫。

　　“白哉我口渴了。”茱莉摇摇他的手。

　　他带着她在一个不知道名字的站牌处，下了车。

　　杂货商店。买绿茶。

　　“老板，收帐~！”背后传来聒噪的声音。白哉接过老板递过来的绿茶，付了钱要走。

　　“老板，欠陈哥的钱什么时候还啊~！”

　　白哉朝来人看了一眼。手上不禁握紧了些。

　　“浦原......”

　　男人转头，看向他。

　　一分钟。

　　“你贵姓？”他问完了以后朝老板走了过去。白哉愣在那里。没了反应。茱莉觉得奇怪。

　　“阿SIR啊，我没有借陈哥的钱~~”老板还在狡辩。

　　“不可能的，大傻的妹子的老妈的大哥的儿子说是有的啊~~”浦原拍人家的后脑勺。

　　“..阿SIR啊，看在我和你这么久的......”

　　“谈钱伤感情嘛，我知道。但是老张，我跟你没什么感情可言，还是谈钱直接一点。还钱......”

　　“...........”

　　白哉拉住茱莉过了街。看着浦原穿着普通警员的制服。是他自愿申请的，调职。

　　再也不去管什么谋杀，贩毒。他现在只是个巡警了。回到他和海燕刚刚从警校毕业那会儿的日子。逮那种放学不回家的小混混。帮那些没带钥匙的大妈开锁。偶尔赚些外快，帮人收帐。

　　他还去染了头发。葵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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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哉带茱莉回了哥伦比亚。
　　一个星期以后夏季假期就要结束了。接着就是开学。他还狠狠教训了那个保姆一顿。告诉她在小孩子面前要收敛些。

　　两年以后。他在逛书店的时候，看到一张海报。

　　——不过这样，我是一个感情很复杂的人，一个感情很复杂的人如果只爱你一个人的话，就会变得感情有缺陷，一个感情有缺陷的人，你就算永远地拥有他，也是没用的。

　　他看着这句话。觉得无厘头。像某个喜剧演员电影里的台词。
　　他看了很久。直到有个华人小男孩儿跑过来，拉他的袖子。

　　“叔叔，不要哭。”

　　他说，不碍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