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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向晚(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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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晚(一)
岑寂的那些往事与故人,归来。
薄暮时分,遏云楼。
正是热闹时候,小厮侍女端着菜式,来回行走于木桌之间,一脸淡笑,步子轻碎,面貌虽不美,但胜在气度。
大堂内桌子不多,也多闲散置放,那店主人似乎毫不在意少了几张桌子而致使那每日赚的银子少了几个。说那店主人,真是有玲珑心思,整个大堂布置闲散,乍看出了心生疏旷并无可取,但落眼细节,点点都让人赞叹。
先是筷子。外圈的筷子非玉非象牙,而是普通的青竹紫竹,但细看这竹子也不一般,质地匀称耐看,纹理古朴,整根不加雕琢镂空,但胜在舒服。内圈的筷子是褐色大理石,根根亮泽,男宾筷子的尾部镶着块小金,上书遏云楼三端正小楷;女宾筷子尾部分两种,一种镂空,成未开玉兰模样;一种坠上小步摇,夹菜时光影流转,加上笑语晏晏、倩影浅浅,别生得柔和。
再是菜盘。上有题画,专菜配专盘。
然后是杯子,分多样。外圈的人杯子是土陶,口稍大,颜色或墨或檀,深紫亦有,但极少;内圈的杯子是白玉,或寒或暖,口小,身随意画了几笔,有的是几笔兰草,有的就是洇开的墨泽。
至于何餐具配何人,除了根据不同的用途外,更重要的要靠丫鬟小厮的眼力。至于内外圈之分,其实也不因为贵贱,只是来人宴饮的兴致不同,所需不同罢。但若真真计较起来,内圈人或许真稍名贵些,因内圈更近中心的舞台。上好紫檀木做基底,上可奏琴,可起舞。
接下来是二楼。二楼设小包,约莫□□间,成环状,对外无门,但用竹帘、线帘或轻纱堪堪挡住,隐隐透过光和人影来。每包间内都挂了张字,或随意奔放,或娟秀清丽,或瘦金端庄,然后置有一琴台,上方素琴,无雕无琢,琴身看不出名贵但琴弦好,想来琴音清脆。
此刻,中心舞台上,一琴者刚收弦。不想这娇柔女子所奏竟是隐隐有些迫人的铮铮之音
琴者罢琴,柔荑置于筝首。十指葱葱,不沾阳春水;蛾眉细细,点染螺子青。衣衫乃轻帛所制,颜色是烟青。女子皮肤有些粗糙,别是一双眼睛,澄澈干净。故这面貌称不上绝美却不掩一身灵毓。不比江湖中骃侠薛妗楚鲜衣怒马,一副咄咄逼人的铮铮女儿态;也不比风月场上蘋仙丹记,舞低杨柳,一身飘渺的幽幽女儿香。
此刻,这女子咧嘴浅笑,双手叠加。
“小女子不才,斗胆代晚娘奏上一曲,还请各位笑纳。”
这时,一婢女碎步走出,说道:
“晚娘请各位大人赐名。”
“果真是不错。”我坐在正对舞台的雅间内,抚着茶盏开口说道。
这刻,台中女子突然抬起了头,目光有些涣散,看不出她看向何处。但又复低头,浅拨了两下琴弦,不成曲调,倒像低吟。
“那你说这‘琴圣’名号,你可还保得?”清悦的声音突地传入我的耳朵。
我漫不经心地敲了两下桌子
“若你听我的,不报名字,模糊过去。另外换上玉色织银窄袖衫外罩墨色云纹纱罗衣,或许能让你被人当做是我而称为琴圣。”
这时楼里尚一片安静,女子似有些不耐烦,蹙起了眉。有抚了几根地弦。
“呵……”
“别闹,阿楚,开始了。”
我又敲了敲杯子。
此刻,堂内一紫檀木桌上。
“在下公孙仪,陇中人氏,表字松山。此番松山想若仅是配名未免单调,且仅配名也难得表现此人对此曲的全部真实想法,故松山不自量,欲以一曲相合晚姑娘所做之曲,不知姑娘可愿费时暂听?若是不应,也还请各位笑纳。”说完我便见他向我的方向福了福。我心想自己所坐的厢号业已不是什么秘事,原先就没打算藏着掖着的我便大大方方坐起:
“向晚之幸。”
“呵,当我又自作多情了一次。”这刻有了箫声做掩,妗楚胆子打起来,坐在底下台上直接给我传音。
“世人皆爱附庸高雅,你还真真以为那一个个都能辨得出我的琴音有何特点?辨出我只是因为我出现在遏云楼,享受特殊地位;因为身上是晚娘的经典衣服,脸上是晚娘的经典容貌;而叫好只是因为慧觉大师曾当众说向晚的琴冠绝天下,因为晚娘名声在外!”
“怎地你还气了?”她拈了弦,看似偶然兴起,但确是掩了那公孙松山的几个错音。
“这倒不至于,想来有些郁郁而已。”
“我想那‘君大哥’总归认得出来!”
“约莫是,我虽不知他如今是那般,但李二白九夸得他天上有地上无,总归不会太差的。还有阿楚,我记得我说过……”
“是‘意四哥’对吧。我开个玩笑呢,你眼神这么毒?”她此时正好拈了几个音,为箫声润了点色,使得那曲子好像也换了个意境。“你说这是他第几次吹错音?连摇光那老不死的都比他吹的好。”她边说还边笑,嘴角完全上扬,双眼眯成细缝,白仁黑瞳里添了分慵懒活泼的流转光彩。她的笑,带着山野间的灵气,一丝缥缈,一丝利落,一丝扣人心弦。
于是我便如预期所想,听见席下一片抽气声,看见公孙仪双眼发愣。我取来华谢送上的小狼毫,蘸了她磨好的砚,在宣纸上勾了浓墨的一笔。然后搁下狼毫,发出一声轻响。
“好吧,妗楚你说说怎么无声无息地把你弄走吧。”
“咳,在你这儿受了打击,在你这儿找回场子也不行?”
却也只是静了片刻,后面便是席下各位大人物接二连三地报上自己所取的名字。偶尔有几个想了新奇点子独辟蹊径的,我不置可否地在帘子后昏昏欲睡地点着头——妗楚训寻了个缘由下去逗那公孙仪,没了拌嘴对象的我听着一个个比花儿还美的名字,除了睡觉原谅我小小的脑瓜是在想不出其他的消磨,不对,是雕琢时光的法子——这帘子是我最满意的地方,遮住了许多她不想别人看到的东西——比如,非常不雅的睡姿。
其实我在很小的时候专门练过睡姿,可是经过摇光这个烂人的教唆和感染,我也养成了双腿叉开,双臂张开,小口匝开,某种晶莹物体垂直而下,被摇光誉为“拥抱太阳的月亮”的良好睡姿的好睡相。
正对当我在梦里荡秋千的时候,我突然被凉凉的手指给触醒了。
是华谢。
“枫月夜。”
对门的帘子里突然发出这声。我揉揉眉心,微微笑起。
华谢推开帘子,走了出去,缓缓展开一方宣纸。上书三字:
“枫月夜”
终于,尘埃落定,那么故事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