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水扶风》绛青

4、【三】青枝碎，扶摇泪，与君别去，几番消何？

　　师兄，你说，是东海里的水冷，还是忘川河里的水冷？当我第一次踏入这无望血河的时候，耳边除了罡风吹动鬼泣砂所散发出来的嘤嘤的哭声，剩下的便只有你或是气愤或是无奈的嗓音。
　　摔了我青瓷的酒壶，你说『云天青！下不为例……』
　　夜里送来御寒的衣物，你说『祸害遗千年，眼下，已是隆冬时节……』
　　阳炎肆虐，六亲不认，你说『滚！别……伤到你……』
　　刺骨的寒气缚住了我每一条经脉，每一缕神识，每一段，思念。
　　千年前，当我第一次踏上鬼界阴暗潮湿的地面时，夙玉便早已等在了轮回井畔，当我踏出结界的一瞬，她便跳了下去，而我，始终也没能再有机会见到她那干净疏离的面容了。我原以为她只是比我洒脱，比我更看得透这世间轮回种种，因而不再像我一样苦苦结界着生前之事，再远些时候，甚是有些怨怼了她的那种了无牵挂，殊不知，我错得彻底。
　　师兄，你可知道，鬼界的驻魂，只能有一个。若是前一个驻魂不愿离开，那么下一个因为仍是牵念在世之人而不愿投胎的鬼魂便要被强制打入轮回，或是，被阎罗的噬魂咬得魂飞魄散……我想，她一定是知晓我定然不会离开这苍茫的鬼界，才会选择那样洒脱的离开，她一定是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也不会愧疚了，她只要，她的青哥，在无忧虑的等待下去，等到那个，真正在意的人，等到那一场，再续的前缘……
　　你说，她傻也不傻？
　　不过了了三年，当菱丫头到来的时候，我终是知晓了这一切，却也始终没能再找到那样一个机会跟她说声谢谢，还有，抱歉。
　　我以为当我完全没入血水的时候，一定会觉得很冷很冷，比望舒的寒气还要冷之千倍万倍，诚然是怕的，但又能如何呢？即入忘川，便是五感俱湮，不会冷，亦不会，再这般苦苦的思念着了。
　　菱丫头一口一个爹叫得我心花怒放，我又如何能拒绝她低着头，红着颊绯的那一句——
　　『云爹，我，我想在这里等着野人，云爹你在鬼界这么久了，可知道有什么法子可以留下来么？我不想，忘了他。』
　　师兄，你知道我是怎么回答的么，呵，其实连我自己都忘记了，我只知道，孟婆告诉我，成为忘川河里的傀儡一千年，便能留住那小丫头，和我宁是魂飞魄散也不肯忘记的关于你的回忆。
　　而后，我敲晕了菱丫头，一步一步的，踏入了，那噩梦般的深渊。
　　即使是在很久很久以后的现在，我都一直在想，忘渊里的生活怕是依然比不得你于东海漩涡之下幽禁的苦修，来的辛苦。忘渊里的傀儡很多，他们用各种各样的形式不停的讲着这一生，或是苦，或是乐的故事，回忆着这一段，或是唯美，或是凄艳的牵绊。一千年，除了不停地感受来自四面八方的绝望以外，并无几分苦痛，而我，亦是不知这天地间，方圆几何。
　　我睡了很久。清醒的一瞬，便是迫不及待的感知你的灵息，东海漩涡，我去不了，于是我便到达了灵界，到达了，这七界之中，最接近你的地方……我不知你是否还在怨恨于我，亦是不知，你的身边，已是有了这样一个拼了命护你，而你也，亦是拼了命也要护得周全的另一个人。
　　救了他，便是救了你……
　　我没有按照灵主的指令将这蕴含着灵界万千力量的紫灵雀交给神界，而是给了那几乎是毒入五脏，回天乏力的清俊少年，作为惩罚，七天之内，便要魂飞魄散，而在天青就要真正散失于这渺茫的天地之间的时候，我最想见的人，只有一个你，即使到最后你都没有回过头，亦或是你回了，我却，看不到了。
　　终是，与你隔了最远的距离，这便是，当日里我背弃与你的惩罚么？
　　『师兄……对不起……』
　　『云天青！别指望我会原谅于你，你……』
　　『再见了……』
　　清澈的流光蓦的缠绕在身侧，不愿散去，却是顷刻便失。
　　玄霄觉得这道流光有些像云天青清亮的瞳眸，含而不露，韵而不妖，而受过这道流光轻抚的怀中的少年亦是展开了微敛的黛眉。略一怔住了身子，思量几番，终是回过了身，而方才明明感受到了那人灵息的地方却空无一人，顿觉狐疑，想要起身四处查看的时候，却被怀中少年轻摇的指尖累得分身不得。
　　『天青，也许你真的走了，罢了，便是原谅了你亦是未尝不可，多谢你唤回了紫英，他日若能再度相逢，你尚愿唤我一声“师兄”，我，便定会应的……』
　　或许，我并不能做你生命里最斑斓的风景，但我希望，至少能成为你所见到过的，最美的消亡……
　　青枝碎，扶摇泪，与君别去，几番消何？凤凰杳，凌风袂，尺素不鉴，稀疏离索，醉、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