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水扶风》绛青

3、【二】梦里犹知身是客，怅惘还归

　　午后的灵光本是清清淡淡，触目柔和素清的，可现下印在了少年生了紫纹的眉间，却生生凭添了一股妖娆之意，已逾七日，却不见丝毫清醒的迹象，若是纤眉之下那清绝的双眼也睁得开了，不晓得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色了。气息平和，真元稳固，面色红润，血脉充盈，并无任何余毒未清的症状，明明早应醒来的，却又为何如现在这般昏沉？
　　再说那紫纹也着实怪异的很，左瞧右瞧也瞧不出生得是个什么什物，尝试用真气化解，却探得那紫纹之中隐隐有灵气流转，不似这少年本身所有，而是温柔的像这灵界永不坠落的灵凤所散发出来的精纯至极的灵光一般，所灌注的攻击性或是试探性的灵气都会被化解，然后给予一种极清澈的回应，恰能补给注灵所损耗的真气，当真是玄妙未知！
　　灵界并不荒凉，山川秀丽，灵兽次生，澜芳遍野，蝶鱼欢嬉，但却是鲜有人烟，且不说是这封于山涧之间的锦绣楼阁，单是周遭五行八卦生生相克的天然屏障都叫人赞叹不已。玄霄自问绝不是才疏学浅之辈，先前琼华五灵剑阁之中的各种典籍涉猎极广，且自己亦是费了功夫细细揣摩过的，要不然也无法在短短三年之内堪破这灵界所在，但这些结界之精妙冠绝，可说是穷极一生亦无可能尽数破开的。好在这山涧之间并无灵物阻截，而这些略微简易的结界也仿佛是感觉到了两人的灵息而自动开启，方才省了些功夫将沉睡的少年安置下来。相传各界洞天日月并不相同，今时得见这灵界的极而昼之，若是旁人，怕是要概叹此生无悔了，但于己身却还是有些私心的。
　　这七日，细细寻来了百来种草药，却是一味也不敢喂食少年服用，只得自己先行试用过了药性，无害之物，方可沿用。要说这山川里的药草可真倒是生的奇怪了些，上一株还是烈焰噬心的毒药，下一株却又变成益元补气的仙草了，索性仗着自己一身至炎至刚的深厚灵力调息，要不然何时暴毙身亡了也未可知。身死却不是畏惧的，唯是挂怀身边这尚未清醒的少年，若是自己不在身边，遭逢危机了又当如何呢？却是真真不知为何，一想到这少年受了重伤却还苦苦挣扎着的样子，便油然而生一股心疼，就像是，东海初遇的那一日——
　　他一个人，一把剑，一袭白纱，一腔豪血，从那苍茫的的东海岸一路杀到幽暗的深渊，白纱上早已分不清了是谁的血迹，但那种执念，那种即便是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也无人可当的执念，最终支撑着他，来到了这无望的归墟深处，来到了，我的身边。
　　以前，我常常不知道什么是绝望，抑或是从未有机会感受那种真正断绝了希望的感觉，那种感觉，此生，或许只会出现那么一次，但那一次，却不是父母双亡零落江湖的痛苦，不是琼华禁地冰封十九年的情伤，亦不是昆仑之巅的那一道无情的法旨所带来的一千年的寂寞，而是，在学会了习惯那种幽深的孤寂之后，睁开双眸，看到那个如修罗般的少年撑着三尺寒剑居高临下的站在我面前时，那一身的血，和那一句——
　　『对不起……我可能……无法把你救出去了……师叔……』
　　拥不住他下落的身体，我们之间终究还是隔着那一道打不开的法印，隔着太多的悲伤和寂寞，隔着那散落了一地的伤怀。可我真真是绝望了的，四起的阳炎几乎要撑破了我的身体，那一瞬间，我几乎觉得，自己，要死了，可我不能死，我不能丢下他一个人，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他倒在离我不远的冰冷的海岩石上，看着他流干最后的一滴鲜血，看着他魂飞魄散，从此，再无归期。
　　朝夕之间，肉身成魔，刚刚如入魔的新鲜魔元终是救回了他的性命，千年修行一朝散却，紫英，你却是知我悔也不悔？
　　如今，你我得以栖身于这安逸的灵界之中，虽然看不到旦暮与朝夕，却是和了你性子的闲散日子，你，却又为何不愿醒来呢？其实，我宁肯一辈子呆在东海，便是打定了主意你不会抛弃与我，入不入得了灵界，又能如何呢？哪里，比得上你的身边来的好呢？所以，快点回来吧紫英，我，很是挂念于你……
　　『师叔……紫英……会留在你身边的……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浅浅的呓语传来，浅寐在少年身边的玄霄一惊，打翻了矮几上温热的汤药，撞到了本就昏沉的额头，来不及收拾细看，便扶起了少年轻声的呼唤着，却是千唤不应。
　　『紫英？』
　　『紫英！』
　　『紫英……』
　　『你无需担心，他只是得了灵主万年修为未能融汇于自身罢了，意识一直是清醒的，你说什么他都是能听得到的，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在如此灵压之下还能开口说话的人呢，我说，你可是捡到宝了！』戏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依旧是带着三分轻佻，七分关怀，原来，有些事情，并不是能完全忘记的，只是，压到了记忆深处，尚未记起而已。
　　『你……』
　　『师兄……别来无恙啊……』
　　和音流韵风中醉，洪荒谁负？梦里犹知身是客，怅惘还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