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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庭院深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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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雍王府的时候,已是傍晚,正下着大雨。王府门口,站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还有一干出门相迎的家仆。
孩子挣脱女人的手,跑向胤禛:“阿玛,阿玛怎么才回来!”孩子小小的手抓住胤禛宽大的衣摆,抬头看着他许久不见的阿玛。那女人看着孩子,战战兢兢地走上前,福身,云岫才认出她——侧福晋李兰馥。那个孩子,云岫并未见过这个小孩,想必是胤禛和李兰馥的孩子。
胤禛一把抱起那个十岁上下的孩子,满眼的温柔,竟是云岫从没见过的:“弘昀,是不是想阿玛了?”
“可不是嘛,弘昀已经读了一遍四书,阿玛可以随时让弘昀背。”弘昀平视着胤禛的眼睛,翘起嘴角,骄傲地说道。
“这是妹妹吗?”弘昀在胤禛的怀里俯视着后面的云岫。
“是姨娘。”胤禛哂笑着,回答着这个有点尴尬的问题。可不是,说不定云岫还比他小上几岁也说不定。孩子都这么大个儿了,还要娶比自己孩子岁数还小的人当侧福晋。
胤禛似乎能看透她想的,冷冷地瞥了云岫一眼 放下弘昀,说道:“弘昀,见过你年姨娘。”
弘昀之前向胤禛撒娇的模样转瞬不见,端正地行了礼。云岫回礼,看着这个比自己高一头的孩子。
“弘昀,你三弟呢?”胤禛突然问起自己另一个儿子。
“弘时在和师傅学字。”弘昀眨了眨大大的黑眼睛,回到那副天真模样。
“好,我们一起去看你三弟。”胤禛回头看向云岫,“你回去罢。”
云岫就这样被甩开,看着胤禛、李兰馥还有弘昀的背影,由蝴蝶打着油纸伞,给嫡福晋问安后,才回到香清轩。
屋子里闷热得很,杜鹃正在打扫,见云岫回来,急忙放下手中的抹布,热情相迎。“不知道侧福晋什么时候到,没想到这么快,这几个月可把府里的人闷死了。”云岫微笑着,示意她继续说。
“两位小阿哥整日读书,王爷又不在,嫡福晋每日都要和问安的侧福晋、格格们说半天的话,可是亲热呢!”杜鹃一边说,一边给她倒茶,“只可惜咱们香清轩就冷清了许多。”
只怕以后会更冷清呢!云岫思量着这些日子和胤禛发生的事情,估摸着他难以再理他,便自顾躺在宽大的床上,放下帷帐,连晚膳也顾不得用,便沉沉睡去。
已过处暑,天气还是闷热。云岫在香清轩把所有的花都浇了一遍,又把所有的枝叶修建一番,也才是午膳时间。没有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凉菜,便呆坐在床榻上,连帖子也是许久不临。
实在无趣,便叫着杜鹃和蝴蝶,在王府后院里转悠,看着院里子郁郁葱葱的绿色植物和光滑的铜质摆件,竟心生凄凉之意。路过胤禛的书房,想起自己学习书法的日子,竟不觉推门而入。
里面有人,两个,齐刷刷地抬起头看着她。
“妾身路过,想寻本新的字帖……”云岫看着胤禛和弘昀,弘昀很礼貌地见礼。
也许是自己儿子在场,胤禛没有那么冷淡,从书架最上放拿起一本薄薄的落满尘土的帖子,递给云岫:“拿去吧。”
“谢谢四爷。”云岫小心地看着胤禛的衣摆,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可一道逼人的目光让云岫十分不适——不是胤禛,他正在写字!云岫看向胤禛身侧的弘昀,正是他,正用那双明亮的眼睛盯着她!那不像他对胤禛撒娇时的眼神,那分明是仇视!可是一个十岁大的孩子能有什么仇恨可言?还是和她有关的仇恨?云岫眨眨眼睛,觉得一定是她看错,退出书房。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云岫翻开第一页,读出声来,“四爷读佛经吗?”她翻会到封面,看着上面的字。《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果真是佛经!胤禛读佛经?看他平时冷着的脸,倒真有一种四大皆空的感觉。
看着这非柳似颜的楷书,她真的认不出这是那位书法家的手笔。她一直临柳体,清雅隽秀;而颜体方正浑厚,不讨她的喜欢。字帖的装帧并不正规,没有署名,也没有书法家的名字。不会是胤禛随便打发他的吧!
哎,看来自己在王府的地位是一日不如一日,连小孩子都看得出她不讨他阿玛的欢心,要把他当敌人。
算了,何必想那么多!云岫吩咐杜鹃打开窗,铺好纸笔,对着从胤禛那里要来的不知名的字帖,一字一字地临着。佛经晦涩难懂,字体也是从未见过的,虽然是按照小楷临的,却出奇的慢。
外边大雨倾盆,杜鹃忙着关上窗户,看着认真临帖的云岫:“侧福晋,差不多是晚膳时间了……”
“‘所以者何,一切圣贤,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写罢完整的一句,便放下笔,“杜鹃,端上来吧。”
端晚膳的人都小心翼翼的,生怕雨水弄脏盘子,扫了屋内小人儿的兴致。胤禛不理会云岫,云岫的伙食也大不如从前。桂花糕、糖葫芦、糖拌西红柿、腌藕片,这些以前常有的小菜几乎看不到,即便有,也不如从前般精致。下人们见风使舵,她不受宠,吃饭也不能尽兴——胤禛的不理不睬她惹不起,小孩子的冷眼她不屑一顾,如今想好好吃个糖拌西红柿都不行,这实在让她气不过。
大雨倾盆,云岫甩下蝴蝶和杜鹃,独自打着油纸伞,在王府散心。
空气格外清新,带着一点青草和泥土的味道。脚下的银铃的声音被雨声淹没,鲜亮的红色在夕阳下愈发殷红,银色的铃铛也阴暗得发黑。红色的墙被打湿,像哭泣似的,包围着她。
“锵——”一个飞速经过的人影撞到她身上,她的伞掉在地上。云岫拾起油纸伞,望向那人消失的方向,猜测着。小小的身影,应该是弘昀吧,跑得这么急,撞到人也不肯停下。
大雨已经淋湿衣衫,索性不再打伞,淋着雨,似乎也能冲刷掉心中的尘埃。云岫悠然自得地往回走,看到弘昀正在香清轩不远处。
“弘昀见过姨娘。”本是身后的太监给他撑着伞,被弘昀打发走,“刚才弘昀一心想着把阿玛妥弘昀送给额娘的新茶收好,不小心冲撞了姨娘,这下是给姨娘赔不是来的。”
小小年纪,就这般懂得爱护母亲,真是不容易。云岫也并未在意,倒是被弘昀的孝顺给感动到了,想起自己在二十一世纪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便说道:“没关系,你也是一片孝心。”
弘昀听罢并未离开,而是接着说道:“听说阿玛好久没去年姨娘那里,这些新茶就分给姨娘一些吧!”弘昀显然是有备而来,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包好的小纸包,送到云岫手上。
云岫接过来,看着纸包上面的字。虽然只有“李氏”二字,可她还是看得出,这字迹竟和那本佛经的神韵颇为相似。
“是阿玛写给额娘的。”弘昀从云岫脸上搜罗着她心情的变化,解释着。
真是好笑,这个孩子在提醒她不为胤禛所爱吗?云岫表面上不动声色,给只是回道:“既然是李侧福晋的,你便不必拿给我。我与你额娘同为侧福晋,她把你阿玛的东西给我怕是不妥。”话说到这里,弘昀的脸色有些差,可是云岫不想停,“而且我也不爱喝茶,皇上赐婚时赏的茶还在,都是些好茶,怕是要浪费了,既然你额娘喜欢喝茶,不如哪日去我的香清轩拿去罢了。”
被人冷落多时,云岫的心宽了许多,嘴皮子也比以前利落。如此反驳着和自己年龄相仿却比自己个头的孩子,最好不过。她和李兰馥同为侧福晋,位分是相同的,况且她还有康熙赐婚这个招牌,怎能任人欺负!
“好,说得好!”噼噼啪啪的雨声并未阻隔这般厚重的声音,胤禛身后跟着一个太监,走到云岫近旁。此时,弘昀已经回到李兰馥的纤凝阁,恐怕正在生闷气。
想必胤禛是听到了她那番话的,想必胤禛也听到了弘昀的话。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许胤禛知道了她的境遇,又要顾及皇上赐婚的事实,便不好再冷落她。对外人且说是和她在塞外呆久了,要多和其他人相处,便说圆了之前许久不来香清轩的事。
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渐凉,王府里的花早没了精气神,树叶的颜色也不如以往鲜嫩。而今,已过寒露,府里的人不知从什么地方搬来许多菊花。花未开,看得见许多花骨朵,给人一种无限期待的念想。
胤禛对云岫的态度好了许多,虽然谈不上热络,至少他对她的态度已经可以达到改善她伙食的地步。
“给你的佛经临过几遍了?”云岫正弓着后背,数着花盆里有几个花骨朵,胤禛突然从身后冒出来,问起几个月前给她的帖子。
“已经临过好几遍,四爷要看吗?”云岫转过身,正正经经地行了一个礼,回话道。自从在马车上被胤禛强吻,正如胤禛所言,她学乖了——胤禛也这么觉得,甚至有点老成而且无趣。
“好,晚上我在你那里过夜,记得把临好的帖准备好。”胤禛一口答应,想看看这丫头能有什么新鲜的见解。
“那妾身就在香清轩等着四爷,四爷可不能食言。”云岫笑着,一双杏眼弯弯的,提醒着他。
胤禛大步走开,云岫对杜鹃吩咐道:“把最大的几个花骨朵连着花茎剪下来,放花瓶里,泡上水,放在我平时临帖的桌上。”
“赶紧去啊!”云岫对杜鹃挥了挥手。
“侧福晋,这样不妥吧,这可是四爷新从花房搬来的……”
“把它剪下来放水里还不都一样,赶紧去!”杜鹃肯按照她的吩咐办事,回屋拿剪子去了。
他要来,还要谈佛经;她也要和他好好谈谈,雍王府毕竟是她生活的地方,而他则是最能保护他的人。
胤禛如约而至,一起用晚膳,看云岫临的帖。
“字进步很大,”他看着云岫临的几本帖子,对比后得出结论,“很用心。”云岫只是笑着,给胤禛倒了杯清茶。
“之前看你临的都是柳公权的帖,现在临的虽不是他的,但神韵还是有几分相似。”胤禛像学堂的师傅那样,看向云岫,接过茶杯,抿了一口。
“‘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胤禛看着一张写满这句话的宣纸,读出声音来,“写满一篇……你很喜欢这句?”
“是,妾身觉得这话也适用于人与人之间关系。”云岫话不说完,故意吊胤禛的胃口,直到他饶有兴趣地示意她继续说。
“比如妾身和四爷,如果妾身以色相勾引四爷,或许能得到四爷一时的贪恋,但这是邪道,不能长久,也得不到真正的感情。”话说出口,自然收不回去。尽管这话是云岫一早想好的,也还是有些紧张。云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妾身虽然有求与四爷,但是也不能用外表和甜言蜜语勾引四爷。”
“你有求于我?”胤禛很快抓住对话的实质,放下手中的字帖,黑色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是,妾身求四爷保护妾身,求四爷爱护妾身,求四爷不要冷落妾身、忘了妾身,不要忘了妾身是四爷想尽办法、背着一天讨来的。”
“那么你觉得我怎样才能保护你?”
“四爷只需多来香清轩几次,让大家觉得四爷心里是有妾身的,便能保护妾身了。”
“只要大家觉得我心里有你便好吗?你不在乎我心里是不是真的有你?”这话勾起胤禛的兴趣,他很想知道她还能说出些什么。
云岫没想到胤禛会如此问,沉默着,许久才回答道:“这不是妾身所想便能办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