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斗》一桶天下

27、我最尊敬的24小时

　　我总是会有最尊敬的人的，想了很久，在脑海中漫无目的地搜索、漫有目的地寻找，一遍又一遍地过滤，始终找不出一个来。然而无奈之中忽然发现，记忆中残有一件小事，已经淡得像玻璃茶几上的水印，就趁我还没把它忘干净，念叨给大家听吧。
　　那是一个冬天的早晨8点53分，一栋38层的大厦里有一部电梯，坏了。
　　里面困着两个人。
　　一个相当年轻的男民工，黑脸，蓝工作衣，提一个大黑塑料袋，一脸惊慌。
　　一个不太年轻的女白领，白脸，白毛皮裙子，白手包，白皮靴。细长手指弹琴似的拨着手机，面色不愉。
　　“大姐？这咋停了？”黑民工小心地问。
　　女白领瞅他一眼，面色更不愉，接着在原地走来走去，手机捂在耳朵上，“没信号，GOD! Shit! Holy shit!以前就没信号，我早知道没信号！”
　　打了几十个电话，——哦，不对，一个都没打出去，女白领收起电话打量黑民工。
　　“电梯坏了！”她没好气地说。
　　“哦。”黑民工放下黑袋子，蹲在地上，掏出塑料袋包着的十五个水煎包。刚送到嘴边，看了眼她，腆然一笑，“早上还没吃饭，要不——你也吃点？”
　　女白领皱眉退后，“不要！”这种东西，没形没样的，亏他吃得下去；稍犹豫了一下又说，“我吃过早饭。”

　　中午12点，同一部电梯里，同两个人。
　　女白领抱着包，仰望电梯里的通讯设施，“他们说这些是呼救用的，怎么到现在还没人来啊？”
　　“通讯？咋整啊？”黑民工手里还剩五个煎包，早上他没敢吃完。
　　女白领瞥他一眼，没说话，目光却落在煎包上。早上到现在，只怕已经凉了吧？她在包里翻了翻，只有一个提拉米苏。原本还有一个巧克力派的，当了她的早餐，其实她还喝了酸奶的……，算了先留着，等一会再说。
　　“你这是啥东西？”黑民工问。
　　“不是啥！”女白领翻个白眼，啥啥啥，难听死了。连是什么都不懂，——冒似还想吃她的？

　　晚上6点，同一部电梯，同两个人。
　　黑民工站着，摸摸这儿，摸摸那儿；挨个把1至38楼的按钮按一遍，手扒着电梯缝想开门。
　　女白领坐在地上，样子很别扭。“别弄了，有用的话，咱早就出去了。”

　　第二天凌晨3点，同一部电梯，同两个人。
　　灯坏了，很黑，非常黑，什么也看不见。
　　“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啊——”女白领扯着哭腔。
　　“没事，一定能出去的。”黑民工说，“怕啥？有一回俺在老家掉井里，呆了两天两夜！最后还不是被人救出来了？”
　　“真的？”
　　“咋不是真的？夜里还有狼叫哩，井里的蚊子直往我脸上扑，幸好是干井。不过井底有□□，动不动就爬到人脚上——”
　　“呀！别说啦！”女白领尖叫道。
　　一阵沉默。
　　“我这儿还有两个包子，你吃不？”
　　“唔……就尝一个。”
　　“没事，都给你吧！”
　　“那……这个提拉米苏，给你吃。”
　　“提啥拉？我不要！给包子，你手在哪呢？”
　　“哎呀！笨死了，别伸手了，递到我脸上了……”
　　“哦。”
　　“嗯……你以后有事，可以来找我，我在28层，是这个公司的营销部主管。”
　　“营啥销的？”
　　“呃——，说了你也不懂。”

　　第二天早上9点，同一部电梯。
　　外有帮助人员，内在黑民工的努力下，电梯门终于打开了，两人被用绳子吊了上去。
　　女白领蓬头垢面地站在电梯门口，周围一大堆人像苍蝇嗡嗡。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笑，很没形象。
　　“王总！您怎么来了？”她忽然在人中发现了一个男人。
　　“最得力的部门主管被困在大楼里，我怎么能不急？”中年男人微笑。
　　女白领很不好意思，忙理头发，又指着黑民工，“就是这个小兄弟，跟我一块困在电梯里，要不是他，指不定几时出来呢。”
　　她和王总到旁边说了几句话，边说边笑着瞧黑民工。说完了又跑过来，“我和王总说了，你老婆想在这儿当清洁工也没问题！下午打我电话，我给你安排。”
　　“行，行！”黑民工笑成一朵花。
　　女白领转身，正要走，王总忽然抢上，抓住黑民工的手，“小梁！真没想到是你！上次要不是你帮我捡到了公文包，我麻烦就大了呀。”
　　黑民工先吓了一跳，也笑了，“王，王先生，是您啊。”
　　“是我是我，我不早让你来找我吗？不过现在也不晚，走走走，这回我得好好谢谢你！”王总哈哈大笑，拉着黑民工的手，两人像亲兄弟似的。又回头看女白领，“你也得谢谢他，这小兄弟是个好人！”
　　女白领发着呆，脸色既而有些差，“是啊，我得好好谢谢他！”她笑得很勉强，从包里掏出提拉米苏，过去塞到黑民工手里，“给！”
　　她转身走了。

　　后面的事我不知道，人们都走了。我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因为我就是安在电梯里的摄像头，后来他们检察故障时重新播放了这一天一夜的影像，不过也没发现什么，就删了。不过为什么我特意想起了这24小时呢？也许是因为它被删掉了吧。总之这就是我最尊敬的24小时，如果你们说不是，那只有两种可能，一、你们不懂什么叫尊敬；二、我不懂什么叫尊敬；三、我们都不懂什么叫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