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斗》一桶天下

24、我最尊敬的人

　　我最尊敬的人

　　钟恭将手中小本子的放下，扭头看着窗户外面明媚的春光，大大的打了一个呵欠。真是好天气，要是能去外面逛逛就好了。他想着，转过头看向正坐在一旁削苹果的儿子……钟叶郎。
　　“怎么了，爸？”钟叶郎一发现父亲望向自己，连忙放下手中的苹果，将脑袋凑到父亲嘴边去。“是不是口渴了？要不我给您开瓶酸奶？”他问，并将父亲的身子垫高些，让他坐得更舒服。同时一边接过父亲手中的小本子，一边指了指放在床头的那瓶酸奶。
　　钟恭只是摇摇头。微笑着看着儿子。
　　发现父亲的笑容，钟叶郎跟着也笑了起来。
　　最近这两天父亲的精神不错，今天还能自己半躺的在病床上坐着，一副气色不错的样子。看着父亲那样子。钟叶郎倒也是真的开心。
　　父亲这辈子也不容易，一路风风雨雨的，好不容易把自己自己姐弟几个拉扯长大。看着要享福了，却在五年前检查出脑袋里面长了不该长的东西……一个瘤子，纤维胶质瘤！当时只有黄豆大小，但是却在几年里越长越大，开始是头痛，然后是听觉完全丧失。
　　据医生说，因为钟恭的这个瘤子长的位置很特殊，压迫住了听觉与大脑连接的那根神经，所以才会让钟恭在短时间里完全失聪！再加上老人本来就身体不太好，钟恭的身体迅速的垮了下去。在上个月因为帮一个女孩子抢回被飞车党拎走的包，被飞驰而去的摩托车带倒在地，然后高血压犯病……
　　当时送到医院后当时医生就下了病危通知书。把钟叶郎姐弟几个吓坏了。
　　还好的是……钟恭总算闯过了手术室那关，拣了一条命回来。不过那身体却是越来越差了。在这几天，他还开始嚷嚷左边眼睛不怎么看得清楚东西。
　　……
　　唉，思及此，钟叶郎就想到了今天早上医生的话。说是那个瘤子已经同时对听觉和视觉产生了影响。换句话说，父亲不久之后就会全瞎！而且是无法逆转的那种！
　　同时，那医生还深深叹了一口气说，你父亲要什么想吃的就多让他吃点，要有什么心愿就先帮他了了，估计……随着那瘤子的发展，影响到脊髓神经只是时间问题。半年以后，他或许会起不了身！
　　当时听到这话，对于一向孝顺的钟叶郎来说不异于青天霹雳！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父亲那可以预见的未来会是这样！
　　可是，要怎么说出口呢……问父亲，还有什么心愿？

　　“怎么了？叶朗？”钟恭的大嗓门在病房中响起。因为失聪，他总是掌握不住该用多大的音量来说话。
　　“啊？”钟叶郎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居然在帮父亲调整背后枕头角度的时候失了神。
　　“没事没事，”钟叶郎一边说一边夸张的摇头。知道父亲听不见，所以他的动作要做得特别大才行。
　　“那个……”钟恭顿了一下，“你帮我把那声音放大点吧！”
　　钟叶郎楞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父亲说的是现在病房中正放着的音乐。
　　父亲从来就喜欢京剧，尤其喜欢那霸王别姬那段。以前身体好的时候他就经常在家中放着碟子哼哼。现在听不见了，他却像是对那京剧更加痴迷了一般。总要孩子们将家里的音响弄到医院里来。在病房中放上一张《霸王别姬选段》的碟子，一个人摇头晃脑的“听”着。不时还手打节拍的跟着唱将起来。
　　那沉迷的模样，就连医生也惊奇于一个失聪的病人竟然能一个人将节拍与那影碟中的吻合到天衣无缝！

　　钟叶郎起身，用遥控器把音量又加了一格。哪怕明知道父亲听不见。顷刻间，悠扬的弦子和二胡声响伴着霸王雄厚有力的唱腔漫溢在整个病房中。
　　“战英勇，盖世无敌，
　　灭赢秦，废楚帝，
　　争战华夷。
　　[定场诗]赢秦无道动兵机，
　　吞并六国又分离。
　　项刘鸿沟曾割地，
　　汉占东来孤霸西。………… ”

　　钟叶郎把遥控器放下，刚转身看着父亲。
　　“我说……”钟恭的声音忽然响起。“能不能……我也出去走走？”
　　什么？走走？
　　想都不想，钟叶郎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取过旁边的写字板，钟叶郎在上面写着，“医生说了你要静养。”
　　钟恭只是淡淡的笑着一摇头。
　　“你这孩子，别骗我了。刚才你给我去买煎包稀饭的时候，医生来查房，都和我说了……再不去走走看看，只怕我再也走不了，看不了了。”
　　说着，钟恭的手轻轻的握住了儿子。“我知道你们孝顺，我这一辈子吃再多的苦倒也不觉得，只是看着要入土了，就一个心愿，你们姐弟几个能不能帮我了一下？”
　　钟叶郎一时语塞。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钟恭笑得更加灿烂，就像他那十岁的小孙女得到一块梦寐以求的提拉米苏一样开心。
　　“我呀……”钟恭说，慢慢的，脸上那向往的笑颜让人都不忍心去点破。“就想去剧院听一回戏……听一回吕童先生的‘霸王别姬’！吕童先生是我最尊敬的人了……戏唱得好，又有艺德……以前家里穷，没条件，现在真想去看一场他的戏！”
　　啊？钟叶郎难住了，他千想万想，都想不到父亲有这样的心愿！
　　吕童先生。钟叶郎是知道。那是本市八十年代最有名的一个旦角，他唱的虞姬是出了名的好，还去过北京演出。但是那已经是一二十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到哪去找个吕童先生来唱霸王别姬给父亲听呀。
　　想着，钟叶郎露出了一脸难色。
　　钟恭也黯然了起来。
　　“不行吗？”钟恭喃喃的说，“那就算了，算了……”
　　那失望的样子让钟叶郎心中刹时一紧！
　　“不，不，”他摇头笑着说。一边在写字板上写着。“试试，我去想办法试试！”

　　接下来的日子对于钟叶郎来是说是一片的兵荒马乱！
　　找医生商量，联系京剧院，找那些老演员……等等……
　　总算，事情还是定了下来！
　　已经挂牌十多年的吕童先生愿意为了这位老戏迷友情出演一场。不过因为身体也不怎么好了，只能唱上一个小小的选段，而且只能在一个小剧场做一个小型的演出！
　　当然这些条件，对于钟恭来说都不是问题。
　　现在的他，只要能够再见着吕童先生一面，能再“听”先生唱一段，他就死而无憾了。

　　一切的安排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终于，到了去看演出那天。早早的吃了午饭，钟恭打扮得精神无比，那精气神看起来都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在儿子的搀扶下，钟恭慢慢的走进了京剧院特别准备的小剧场。
　　那是一个只能坐百来人的小包场。舞台上挂着大红的一个横幅，上面写着“老艺术家吕童从艺50年纪念特别演出”。下面的观众席早就坐满了人，大家正或聊天或看片子的等着开戏。一副热闹而有序的模样。
　　钟恭父子的位子就在舞台正对面，一抬头能看见台子上弦子师傅穿的什么颜色的鞋子！
　　钟恭刚一坐下，灯光就暗下去，锣鼓点响了起来。
　　小童一掀布帘子，戏，开场了。
　　出来的正是已经十多年没有上台的吕童先生！
　　那一举手，一投足……莫不是风情！
　　只见他轻启朱唇，喝着伴奏，开始念白：
　　“妾乃，西楚霸王帐下虞姬是也。生长深闺，幼娴书剑；自从随定大王，东征西战，艰难辛苦，不知何日，方得太平。适才闻得大王，又要出兵灭汉，群臣累谏不听，只恐寡不敌众，必败于刘邦之手。思想起来，哎，好不愁虑人也！
　　[西皮散板]大王爷他本是刚强成性，
　　平日里忠言语就不肯讷听。
　　怕的是西楚地被人吞并，
　　辜负了十数载英勇威名。
　　…………………… ”
　　接着周围的人都拍起手来叫好！
　　那些人看来也是老票友了，很清楚在什么什么该叫好什么时候该安静。
　　钟恭也跟着周围的人群兴奋的拍手叫好，跟着打着拍子摇头晃脑的唱……哪怕他什么都听不见！
　　钟叶郎看着父亲兴奋的劲，眼睛忍不住湿润了。

　　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已经疲惫不已的钟恭被钟叶郎牵到后台去跟心中的偶像见面。
　　原本看似喧闹不已的剧场一下子就像按了暂停，谁也不动了。
　　好一会，钟恭的小儿子站上了台，对着台下的观众深深的鞠躬：
　　“谢谢大家了……”
　　接着，他呜咽着再也说不下去。
　　台下也开始慢慢的传来抽泣的声音……越来越大。

　　钟恭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刚刚听的，是一场无声的表演！是他儿子将他的心愿在网络上公布后赶来的无数自愿者共同成全的一个表演！
　　吕童先生在三年以前就已经失了声！
　　而且，钟恭的大脑也让他再也无法置身于过于喧闹的场合……所以，刚才周围那些人的欢呼，那鼓掌……都只是无声的戏！
　　他见到了他最尊敬的人……却不知道，他也是很多人心中最尊敬的那个！

　　（本来还有些细节……但是时间不够，只能先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