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别》夏姬无心

4、[四]

　　“小二，我们的饭菜呢！”
　　“啊，这烤鸭味道真是不错，醇香油润！”
　　“小二，为什么他的饭菜比我们先到！”
　　“在下不介意和几位姑娘共享美食。”听似亲切的话，却伴着筷子夹着的烤鸭腿，在步樊嘴边晃来晃去。
　　“谁稀罕，这位公子小心噎着。”颜莘话未完，手心一道气流已经射向那个……鸭腿。
　　绮月听得暗火汹涌，快步从房内出来，只见在走廊里摆了饭桌享受美食的步樊轻松的一个后仰，让那鸭腿顺利躲过一劫，之后从容地直起身子，咬了口鸭腿，回头露出迷人的微笑。
　　颜莘显然是第一次遇到与她作对的人，一口气噎在喉咙，就想冲上去掀了那桌子，可是看看那满桌好菜，又觉得不能暴殄天物。
　　一旁看了好久好戏的槿澜悠悠对着身旁正在神游的小二开口道：“公子说了请客，那便麻烦小洛潇给我们也按公子的菜单上一份吧。”
　　步樊正享受着美食和成功的喜悦，听得这话，立刻投来幽怨的表情，哪知刚才开口的槿澜已经踱进屋内，只留一袭裙角供他干瞪眼。
　　另一边，若非楼内。
　　“尹家堡少堡主要见楼主。”侍卫在门口通报。
　　“什么时候到城内的？”面具下神色漠然。
　　“据探子报，刚到。”
　　“不见。”
　　“可恶，竟然如此高傲！” 若非楼门口，一个被侍卫拦下的大胡子愤愤嚷嚷。
　　“傅老爷子，咱们走吧。”旁边一个清朗俊秀的公子拉了下缰绳，并不因为这个消息而有丝毫不满。
　　“我就不信我傅程一斧子砍不出个口来！”大胡子怒道。
　　“您先回去吧，父亲病重，尹家堡还需要您照料，如今多事之秋，母亲一人在那难敌悠悠之口，你带我到这里就行了。” 那位公子拍了拍马头，马便听话的悠哉哉向前走。
　　“可是少堡主……” 傅程快步赶上，仍有犹豫。
　　“我不是小孩子了。” 他会心一笑，扬鞭骑马加速向前。
　　“少堡主千万要小心……”
　　“小二，带我的马去休息。”风临楼门外传来声音。
　　小二闻声出去，一位素衣公子正站在门口。俊秀的脸似乎不染一丝尘埃。极浅的衣服上有花纹复杂的暗纹，一眼便知他来自不平凡的地方。但是这样素净的衣物上也看不出一点行路的痕迹，双眼中却有坚定而温和的光芒，令人不由得猜测他到底是什么来路。
　　他在店内坐下，环顾四周，突然看见一个小丫头捧了把草不像草花不像花的正要上楼，便快步过去将她拦下，问：“小丫头，这花是谁的？”
　　小丫头水灵灵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眼前的人，乖乖答道：“天字三号房的姑娘要我买的。”
　　房门被敲响。
　　槿澜去开门，门口不是方才的小丫头，而是一个陌生公子，眉眼中有个似曾相识的影子。
　　“请问，这木槿可是姑娘要的？”对方礼貌地递上木槿。
　　“是。”槿澜接过花，“请问公子是？”
　　“在下姓尹，名箫祈，颍州人士，今天刚到这里，就住在对面二号房。”
　　槿澜不语，只点了点头。
　　“我能否向姑娘买下这花？”尹箫祈沉吟着开口。
　　“爱木槿之人不多，公子大可拿去。”槿澜一笑，又将花递回去。
　　“那么，我改日请姑娘喝茶当谢礼。”
　　槿澜点头，关门。
　　“怎么觉得像是他？”绮月从里屋出来，问。
　　“如果是就好。”槿澜笑笑，不以为意。
　　夜深，郊外。
　　“仍没有消息吗？”面具人问。
　　“属下不力，探访多年一无所获。”一群人跪在他身后，沉沉的声音犹如寒夜寒鸦。
　　手一挥，众人便无声地四散离开。
　　“二十年……”这人抬头望了眼月色，轻叹口气，似是说给自己听。
　　“公子这边请。”大清早便被小二的招呼声吵醒。
　　三人睡得不深，此时都睁开了眼睛。只听那极轻微的脚步声进了隔壁，就再没声音。
　　三人轻声下床，快速洗漱好。绮月去打开门，见对面和旁边的门都开着。步樊站在门口，和她们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尹箫祈揉着眼睛出来，看见她们，对槿澜轻轻一笑。
　　关了门，尹箫祈睡意全无，坐下摆弄那些木槿。不一会，听见对面一阵细细的脚步声下楼，赶紧走到窗口，见她们往外去了，于是整了整衣服，也出门去。
　　又一会，步樊的门也开了。他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下楼去。
　　紧跟着，走廊尽头的天字八号房门徐徐打开，一身银灰的公子端详着一、二、三、四号房，露出冥思的神色，但很快，他又关上门，回到桌边。
　　“少爷，吃药了。”一旁声音沙哑的中年男子递过一碗水和一个小瓶。
　　他从小瓶中倒出一颗很小的白色药丸，就着水仰头咽下。然后像想到了什么，对中年男子笑笑：“要不，你先回去？”
　　中年男子顿时惊恐地跪下：“属下不敢。”
　　“哎呀，有什么敢不敢的，你就回去跟娘说……”公子托着下巴想了想，“就说我有要事处理。”
　　“属下不敢”
　　公子突然捂住胸口开始喘气，双眉紧缩，表情痛苦。
　　“少爷！少爷！”男子一下站起，欲要扶他。
　　公子挥手，断断续续从口中发出几个字：“你……回去……”
　　“好，少爷，属下马上回去”男子一口答应。
　　“你说的啊。”公子脸上痛苦的神色顿时不见，笑着。
　　“少爷你……”男子一脸吃到黄连的表情，只觉得印堂发黑。
　　公子扭过头去：“我不管，反正你答应的。”
　　尹箫祈一路追下楼，却早不见三人身影，只得一路顺着河走走。
　　突然，他停下，望了望远处的若非楼，似是在思考什么事情。
　　“嗵！”一个人撞上他。“是……你？”那人欢喜。
　　茶馆。
　　“你认识她们三个？”尹箫祈问。
　　“不算”步樊喝了口茶，“就是前两天救了其中最不讲理的那个，真是人不可貌像。”
　　说话间，就见三人经过茶馆门口。
　　“姑娘！姑娘！”尹箫祈立刻站起来。
　　绮月回头往里面看了一眼，拉了下槿澜：“对面的尹公子。”
　　于是三人进门，在桌边坐下。
　　他们这才仔细打量她们。她们换了一身极淡的罗裙，像是抽了云中丝织成的一般，一举一动见裙角飘逸。一方面纱遮住了大半容貌，只有双眼透出神情。
　　“你们两个认识？”颜莘扫了眼他们。
　　“客栈里见过，刚刚又撞到，就算认识了。”步樊站起来提起茶壶给她们一一倒上茶。
　　“冒昧问姑娘的名字。”尹箫祈道。
　　三人各自低头思索了一下，分别回答道：
　　“绮窗含孤月。”
　　“槿花不平澜。”
　　“颜红双木莘。”
　　“好名字，好句子。”一句淡淡的话从门外飘入，语气不明显，却遮不住一股冷气。
　　众人抬头，一人缓步而来，年龄不会比他们大多少，神态却大为成熟严酷。一身鹅蛋青色，衣襟镶着华丽的装饰，眉宇间透出一股孤傲之感。清瘦的脸庞棱角分明，整个人充满微微的寒意。一把素色折扇合拢在手，扇尾璎珞红如血。
　　他径直走到五人面前，拱手道：“在下凌飞，住三位姑娘隔壁，可否赏脸赐凌某一坐？”
　　“请。”尹箫祈往旁边挪了挪。
　　“慢着。”步樊拦住他，一脸质疑地看着凌飞：“你们没见过面，怎么就知道她们在你隔壁？”
　　凌飞笑道：“很简单，原因有三。其一，我进房间前经过三位姑娘房门口，房内隐约有花香。其二，仔细辨别可以知道，是百合，木槿，溟荚三种，浓度相仿，并不强烈，肯定不是贩花者或是携带香囊。其三，这种独特的香味现在出现在这里，若不是三位姑娘，也未必太巧了吧。”
　　步樊仍是怀疑：“那你又从何得知住那间的不是我，或是尹箫祈？”
　　“那更简单了，从出门的脚步声来听，不可能是一个人，而且声音细如丝，再怎样的男子都不可能走得如此轻巧。”凌飞顿了顿，用折扇指着空位，“这下我可以坐了吧？”
　　“请。”步樊心服口服，伸手请他坐下。
　　这个人不简单。颜莘心里留了个底。
　　为什么总觉得哪里熟悉？绮月暗暗蹙眉。
　　槿澜则低着头端详着茶杯，不知道在想什么。
　　稍许的沉默过后，凌飞又笑道：“若我没有猜错，绮月应是百合，槿澜是木槿，颜莘自然就是溟荚了。”
　　五人的心中都一怔。
　　好厉害的角色，一般人连溟荚这花都未曾听过，他不仅知道，还能确切地分辨出三人的香味。三人不由得暗自交换了一下眼神。
　　“木槿花香……”尹箫祈喃喃自语。
　　空气似乎被凌飞的一句话凝固住，气氛变得有点怪异。
　　“你姓……”步樊对着三人话开一半又打住，仿佛遭雷击一般，“不是吧，我是听说过有人很奇特，天生有香味，这丫头刁蛮如此，该不是骗人吧。”他上上下下地扫了颜莘好几遍，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你说谁刁蛮？”颜莘挑眉瞪住他，随手握起茶杯就砸过去。只见步樊头一闪，伸手接过，稳稳地将茶杯放在桌上，跳出座位，扔下锭银子：“失陪了”然后冲到门口，回头又一句，“刁蛮小丫头！”
　　“你给我站住！”颜莘咬咬牙冲了过去，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门外。
　　凌飞不作表态，无奈地用扇子抵了抵头。
　　“叮——当”门口走过一个老头，手中的旗上赫然“算命仙”三字。
　　绮月觉得有趣：“我去看看。”
　　“我也去。”凌飞看了眼，跟随绮月走出去。
　　“我进城时见过一片木槿，去看看好吗？”尹箫祈见他们都走开，便对槿澜道。
　　一旁悄悄打量他们的人以为，这神情冷淡的槿澜不会贸然答应，没想到她却很爽快地点点头，跟他出去，留下茶馆的人纷纷扼腕。
　　不一会儿，回来的凌飞走到茶馆门口，扫了眼空空的桌子，看向身边的绮月，似乎在询问她是否要去找寻。
　　绮月摇头：“她比谁都懂的保护自己。”
　　槿澜两人来到城门外，果然有一片木槿花丛，正是开花时节，远远看过去枝繁叶茂，花朵星星点点好不美丽。
　　“你怎么会喜欢木槿？”尹箫祈问。
　　“名字的缘故吧。”槿澜语气淡淡的，表情也淡淡的，明明不着情绪，却总让人觉得她不怎欢喜。
　　“叮——当”那算命的老头在一条小道上出现，注视着他们。
　　“你不是刚刚那个……”尹箫祈警觉地看了眼，却换了一贯的温和表情，走过去拱手问，“大师怎么在这里？”
　　“算。”老头听这称呼似乎挺满意，然而左右看了看人，不禁表示可惜地摇了摇头，“少了个人。”
　　“什么？”
　　老头并不回答，只问走来的槿澜：“这位姑娘姓凌？”
　　槿澜笑着摇头。
　　老头神色不变，缓缓道了句诗。
　　“佳期不可再，风雨杳如年。”
　　说罢仿佛沉入思考当中，摇着头拂袖而去。
　　两人只当戏噱。
　　傍晚，绮月和槿澜调试着琴，颜莘才回来，轻轻说：“步樊的武功应该是不错，我试了他几次，很有招式，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隐藏，我看不出他来自哪门那派。”颜莘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不过我感觉他不像是他们的人，说不出哪里，总觉得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