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别》夏姬无心

17、[十七]

　　风和日丽。
　　洛潇在菜地里挑了半天，终于满意地拎了一篮子菜回厨房。
　　今天，所有的人不论会不会下厨都在厨房忙碌，伙计和身体刚恢复的管家也一早就赶去镇上买食材，准备中午开次大餐。
　　最近大家的情绪被各种事情影响，需要这样的一次聚会来好好调节一下。
　　刚进厨房，他就被颜莘瞪了一眼，唠叨上几句：“不就摘些菜嘛，都要那么久，真是佩服你咯！”
　　洛潇笑着递过篮子：“营养搭配很重要啊，我可不想面黄肌瘦的。”
　　“这个你放心。”颜莘转而笑，接过篮子，笑容却突然凝在脸上，“有毒！”
　　厨房内顿时人人变了脸色。
　　厨娘已死。
　　话音刚落，洛潇已喷出一口血。槿澜跨步上前扶住他，怒道：“何人知道他身体毒刚清，竟对他下手。”
　　话语间，洛潇已陷入昏迷。
　　众人再惊，如此狠毒的药，岂不是想至洛潇于死地？
　　尹箫祈猛然想起什么，跨过去扶起他，搭上他的脉象，咬牙切齿：“若非楼！”
　　“什么？”绮月惊得猛退一步。
　　“这个药，是若非楼独门研制，据我所知，已经十多年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了。”尹箫祈冷冷扫过每一个人，“现在，谁都不许擅自离开！”
　　说完，他和步樊与凌飞一道，把洛潇带回房间。其他人则在后面跟着进入。
　　“我来看看……”绮月欲坐下替洛潇把脉。
　　“我来。”槿澜挡开她的手，阻止了她，自己坐到床边。
　　绮月顿时一怔。难道，连姐妹也开始不相信自己了吗？
　　封住经脉了？槿澜心中大惊，丝毫没有留意到她的神色。
　　“不会是他，不会的……”绮月低声重复。
　　“这个时候，你怎么可以还帮着外人？”一旁的左念愤怒地指责。
　　“外人？你才是外人吧？”颜莘不满地反驳。
　　左念语塞，不再说话。
　　“还是去找若非楼谈清楚吧，正面交战总比坐以待毙好啊。”步樊转头看向脸色阴沉的凌飞，征询他的意见。
　　“我说了和若非楼无关！”绮月怒视着步樊，杀意渐起。
　　颜莘感觉到她指尖汇聚的气流，立刻挡在步樊前面：“绮月你这是什么意思！“
　　绮月觉得悲哀，却无法控制自己为那个人辩解的念头，面对十八年的情谊，她宁愿选择背叛。
　　“你让开，我要让她清醒过来，而不是被那个家伙洗脑！”步樊推开颜莘，抽出剑，准备迎战。
　　指尖的毒顿时脱离，划破空气向他去！
　　颜莘见此，挥手阻挡，把毒气散在离步樊一尺的地方。
　　“绮，月。”她与她直视，怒气不言而喻。
　　看着对峙的三人，左念惊呼：“你们别打了，这个时候怎么可以起内讧！”
　　“够了。”槿澜虽然不带任何情绪，却已瞬间来到她面前，右手掐住了她喉口，只要稍一用力，就可取她性命。
　　“槿澜！”尹箫祈冲过来抓住她的手臂，哀求地看着她。
　　她却只盯着左念。
　　“我什么都没说错啊，你干什么……”左念惊恐地想要挣脱她的手。
　　“槿澜。”尹箫祈再一次低声哀求。
　　槿澜慢慢收回手，脸上却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仿佛洞穿了什么秘密。
　　绮月不再看他们一眼，走到凌飞身边：“带我去找他。”
　　凌飞凝视着她的脸，她信任的眼神，试图从中找出什么。半晌，打破空气的沉寂：“好，马上走。”他牵起她的手，看了眼旁边呜咽的颜莘，扭头决绝而冷酷地走向大门。
　　她亦不回头。
　　姐妹，已经不需要她照顾，江湖，也不是她所要。她想要的，只是去找那面具下的双眼，相互凝望。
　　众人一语不发地看着他们离去。
　　步樊伸出手臂，将颜莘紧紧搂在怀里。
　　“绮月没事的。”槿澜已经不知何时把琴架在桌上，“你们出去吧，我要救洛潇。”
　　“你确定没问题吗？”左念似乎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犹豫着开口。
　　“我说出去！”槿澜怒气顿时爆发，与平时的她判若两人。
　　左念委屈地看向尹箫祈。
　　“洛潇交给你了……”尹箫祈黯然地看向槿澜，随后转身走出去。
　　其他人，于是也轻轻退出。
　　槿澜关了门，坐到琴前，闭眼，深吸了口气。
　　睁开眼睛，指尖猝然按下琴弦。
　　犹如金属断裂之声。
　　“槿澜！”颜莘在门外猛烈拍打着房门。
　　铮然又是一声，随即犹如电闪雷鸣一般，轰然锵然，破竹之声、利剑之声纷涌而来。
　　“槿澜！我已经和绮月闹翻了，你不可以再这样子！”颜莘哭着敲打着门，可是门已经被琴声镇住，无论她多努力都推不开半毫。
　　“槿澜……槿澜求求你，不要这样，我们还可以想其他办法的……”靠着门，她泣不成声。
　　房内似有千军万马，金器锵然之声直冲云霄，于九千高空直射而下，波涛、沙尘、火光迸发。急流、索链，风鸣，一阵呼啸过一阵。
　　颜莘突然想到了什么，停止了哭泣，从袖中抽出几根银针，退后几步，若蓄势待发。
　　步樊心中焦急也疑惑，没有打扰她，静守一旁。
　　槿澜觉得胸口一阵焦灼，似有一股极热的液体欲冲上来。她用内力压下，却愈压愈觉得疼痛难忍，而指尖的力气也似乎越来越少，就像正从身体里快速地流逝。
　　她腾出一只手按压住胸口，另一只手硬是拨完余下几音。
　　万声皆灭，一片寂静。
　　她身子晃了两下，向后倒去。
　　余音一断，颜莘和步樊便飞身闯入屋内，一把扶住倒下的槿澜。颜莘将银针快速插入她的肩肘，扶她在一旁软榻躺下。步樊搭住了洛潇的脉，惊讶地发现，经脉已通，安全了。
　　槿澜已经像睡着一般。但是唇间缓缓涌出鲜血，却越来越多。颜莘来不及擦，手忙脚乱，长袖一片殷红。
　　“难道……她是用琴声震通了他的经脉？”步樊恍然问颜莘。
　　这么说，她的琴声，也震断了自己的经脉。
　　“槿澜不会死的。”颜莘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不会的……我不会让她死的……”
　　喃喃的自语，重重砸在另一个人的耳际。
　　尹箫祈神情阴霾，大步跨入，到榻前，凝视着仅存一丝气息的槿澜。
　　那脸，似乎依然是多日前的笑靥，那眼睛，已经为了另一个人紧紧闭上。
　　“你走开，都是你们害的，如果不是跟你们认识，槿澜她就不会这样！”颜莘红着眼睛把他往外推。
　　“颜莘！你冷静一点，槿澜还有救不是吗？”步樊冲上去抱紧歇斯底里的她。
　　颜莘顿时在他怀里瘫软下来，痛哭着：“经脉尽断啊……怎么可能还有救……怎么可以这样离开我……”
　　尹箫祈二话不说，抱起槿澜就往外走。
　　发簪掉落于榻，一头青丝垂下，轻轻晃摇，发丝轻扬，竟是一种诀别的姿态。
　　颜莘泪如雨下。
　　“叮、叮……”
　　是尹箫祈拔去了那几根银针。
　　这，难道便是结局？
　　尹箫祈只恨自己没有能力救她。
　　他恨自己只能这样看着她离开。
　　唯一庆幸，他能一直陪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
　　如果没有十年前的遭遇，他还会不会那么在乎这个人？如果没有左念，他还会不会那么伤她的心？
　　恐怕自己一辈子都没有机会给出答案了。
　　夜深了。
　　洛潇依然昏迷不醒。
　　颜莘呆呆地守在他旁边，和步樊紧握着手。
　　恍然之间，她想起很多事情。
　　她想起小时候，她们三人一起送那个男孩子出谷的场景，槿花漫天。
　　她想起她们出谷，第一次遇见他们的时候，神采飞扬，笑靥如水。
　　她想起自己救步樊的心情，奋不顾身，犹如飞蛾扑火。
　　她想起自己眼中的槿澜，永远那么冷静淡定，永远安静地守护在自己身边。
　　那么多最近才发生的事情，却恍如隔世。
　　一个人站在尹箫祈门外很久了。
　　风吹动他的衣衫和发丝很久了。
　　月光照着他惨白的面具也很久了。
　　他知道屋内的人睡着很久了。
　　他终于决定推门而入。
　　他知道尹箫祈正在痛苦的梦境之中，不会察觉到他的到来。
　　他看到了月光下的容颜，感觉到她游丝般的气息。
　　她在等他救她，这，他不知道。
　　她冥冥中撑到现在，只为等他，他不知道。
　　但他仍会救她。
　　他来，只为救她。
　　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却知道自己必须要救她。
　　他将一颗药丸塞入她口中。
　　离开，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尹箫祈依然沉睡，握着她的手，还不肯放。
　　夜，是凉的。
　　他坐在床沿，却睡得很熟。
　　梦里，有这个躺着的人的笑容。
　　他想守着她。
　　也许，只有这最后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