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生》式微何采

1、上

　　【上】

　　吴邪醒来的时候。冬天的太阳正斜斜地从窗外射进来，微弱的金色中带着微醉的橘红，却是毫无感情的温度。

　　吴邪撇过头来便看见张起灵背对着他坐在窗前，也没做什么，就那样坐着，也是一动不动，背脊像一柄笔挺刚枪。

　　他叫了那个背影一声，发现自己声音哑的几乎发不出声来。

　　“几点了？”

　　那人马上转过了身，站起来，连看都不看答道，“快四点了。”

　　“我睡了很久？”

　　“嗯，那个……咳咳咳……”吴邪还没说完就一阵咳嗽，张起灵连忙从边上拿来药给他喂下。吴邪舒了舒气，笑道，“出太阳啦？”

　　“嗯，”顿了顿，“昨天也出了。”

　　“是么，明天呢？”

　　张起灵想了想，“大概也会。”

　　吴邪仰起脸，感受着迟暮的余晖，微眯着眼，像老墙根下晒着太阳的老猫咪。

　　他突然转过头，不大清澈的眼里迸出一丝兴奋的光，“小哥，咱们明天出去晒太阳吧。”

　　这太阳冷得很，根本晒不温暖。但张起灵并没说什么，“明天么？”

　　“是呀，就明天。迟一天都要不得。”

　　“去哪？”

　　吴邪脸上的兴奋更重了，张起灵不动声色的打望着。

　　“远点吧，远点……”吴邪沉吟道，“去西塘吧。咱们好久没出远门啦。”

　　西塘离杭州并不远。

　　“去吃小吃呀坐坐乌篷船住住水边客栈……再到处走走多好。”

　　张起灵动了动嘴唇，却舍不得说什么。他歪着头看着吴邪，摸了摸他的脸，干瘦的脸。

　　“好。”

　　“你去收拾吧。”吴邪指挥着，自己则像大爷那样躺在床上，张起灵“啧”了一声，从座位上起了身。

　　张起灵一边收拾着，一边听着吴邪在床上絮絮叨叨。

　　“手套别忘了……就是去年的那双呀，灰色的！……我怎么知道在哪里，不是你在收着吗？”

　　………………

　　“再装本书……随便吧，还是算了，我要看小说……太厚的不要……车上看呀……你给谁解闷呀你……”

　　…………

　　“记得带点零食……什么硬的软的不能吃……我就吃那个……”

　　张起灵听着这些家里长短的对话摇摇头，这人，越来越固执不讲理。

　　他一共准备了四条内裤，一套保暖衣，当然是吴邪的，那人怕冷得要命。袜子每人多带一双就行，外套穿一套不带多的，他又装了件羊毛毛衣，还有手套围巾，想了想拿了一个充电用的暖手炉和暖宝宝，又从冰箱里抽出几袋零嘴。然后是钱和证件。

　　他把明天要穿的衣服叠好，整整齐齐的放在床头柜边。

　　吴邪看着张起灵在短时间内便把那个旅行包塞了个满。

　　“我饿了。”

　　“想吃什么。”张起灵将包放在窗户边。

　　“你看着就好。我起来看会电视。”

　　张起灵想去扶他却见他已经从床上下来，手扶着床沿站起来。他吁了口气，向看着他的张起灵笑了笑。

　　“有力气了？”

　　“废话，”吴邪一步步走向客厅，有点慢却也稳，“我都睡了这么久了，能不精神吗？”

　　张起灵看他在沙发上坐好，打开电视之后才进了厨房。冰箱里有两个剩菜，还有几个番茄，可以炒个番茄鸡蛋，再弄个黄瓜汤……他有些心不在焉，一边切着手中的姜丝，一边往客厅里看。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那人的背影，他有些不舒服，叫了他一声，他似乎没听见，电视的声音太大了，他却无动于衷似的。

　　张起灵提高音量又叫了他的名字，那背影还是一动不动的。他放下菜刀走出去，吴邪正盯着电视看得津津有味。

　　见张起灵出来，吴邪只当是饭做好了，还有些惊讶，“这么快？”

　　“没。问你想吃什么味。”

　　吴邪跟看怪物那样看了他一眼，“里面叫一声就是了，出来干嘛。再说，我吃什么你还不清楚？”

　　张起灵没说什么，只是摸摸他的头，“坐到对面去吧。”

　　吴邪于是不甘不愿又挪到了对面的位置。

　　张起灵回到厨房，煮饭、炒菜……他不时看看外面，那人正对着他坐着，津津有味的看着电视，表情还是傻乎乎的。

　　晚饭后，碗筷照样是张起灵负责，吴邪没再看电视，而是从柜子里翻出几本影集一页页翻着。张起灵忙完后就坐到床上拥着吴邪和他一起看照片。

　　前面几本大多都是吴邪的照片，各个时期的都有。还有一些合照，爷爷奶奶，爸妈还有几个叔叔的，从前的同学朋友。

　　后面几个影集是他和张起灵的，大多是合照，偶尔有独照，照片多是二三十岁间照的，两个好看的人并排的站着，不论背景是什么，都美得像幅画。

　　吴邪忽然发现，他们好像很久不曾照相了。

　　看看上边的人，摸摸自己的脸，“变化大么？”

　　张起灵不甚在意的看了他一眼，“还好，每天都看着，没什么感觉。”

　　“你还是没变，”吴邪抬起头，仔仔细细的看着张起灵的脸，“一点都没有。”

　　张起灵没说话，目光钉在一张照片上，那是他趁吴邪不注意的时候拍的，上面只有一个三分之一不到的侧脸，却可以清楚的从下颚弧度看出这张脸上正挂着怎样灿烂的笑容。

　　“小哥，咱们明天出去照相吧。”

　　“好呀。”说着又将相机塞了进去。

　　“小哥，帮我洗个澡吧，我想干干净净出去玩。”

　　张起灵假装绷着脸，乜了他一眼，见他笑嘻嘻的一张脸心里又无比爱惜，于是起身去放热水，吴邪脱了衣服走进浴缸，背对着张起灵坐下。

　　张起灵做这些活儿很顺手，他先将吴邪的头发打湿，然后挤出香波抹在上面，小心翼翼的揉搓着，似乎怕弄掉一根头发，好像那是他无比珍爱又脆弱的珍宝。

　　洗完澡将身上弄干，张起灵给吴邪穿上睡衣，有用毛巾将头发捂住，让他坐在床边自己给他擦头发，差不多了再用吹风吹干，等全干了再让他进了被窝。

　　吴邪上了床也不忙着睡觉，等着张起灵收拾完浴室。

　　“怎么没睡？”张起灵钻进被窝一把把他捞进怀里。

　　“睡不着，大概睡多了。”

　　“明天要早起。”他提醒他。

　　“知道，但是睡不着呀，想和你说说话。”

　　张起灵用下巴蹭蹭他，“说什么，嗯？”

　　吴邪想了想，还真不知道说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大大小小都在这些年对这个人唠叨完了。

　　“算了。还是睡吧。以后想到了再说。”

　　吴邪侧了侧身，将手搭在张起灵的腰（百度）际。不一会儿，张起灵便听到了耳边的呼吸声。

　　一夜无梦。

　　第二天睁开眼，张起灵看了看窗外，计划好的太阳并没有出现，外边是阴沉沉的天，黑压压的云。他动了动发酸的胳膊，手指触到对方的皮肤，他愣了愣，然后再也动不了。

　　就这样维持着这个拥抱的姿势躺了不知多久，说好的太阳依旧没有出来，

　　张起灵终于抬起手，摸了摸对方的脸，苍老的干瘪的脸呀，像皱巴巴的橘子皮，一片冰冷和僵硬，一如抱在臂弯中冷却了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