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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Part Tw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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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是情书满天飞的年代。男生的话题里总是不乏哪年级那个班的女生如何如何明艳动人,校园里牵手漫步的小情侣早已屡见不鲜。而情人节那日,我被一个叫做阿娴的女生告白。
她是隔壁班的文艺委员,我们相识于一场晚会上。我对她不是特别了解,但她性子温婉随和,因此我对她印象还算好。之后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了。
我把这件事告诉Rui的时候,他笑笑说:“那恭喜你。”不知是否是错觉,他笑的似乎有些勉强。
我拍拍他的肩:“别以为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对你有意思,说,喜欢什么样的,兄弟帮你斟酌斟酌。”
他很不愿谈及这个话题的样子,把我的手推到一边。
之后我也就闭嘴不再说起。
原本我以为恋爱该是很有意思的事,可是我和阿娴在一起却没有这种感觉。吃饭,看电影,散步,简单的就如同例行公事。周末的晚上我和她走在海边,忽然她侧身抱住了我。
按照事情的常理,这时我就应该伸手拥紧她。然而我的手却僵在了半空中。不知为何,我的脑海中不断闪现的是那个寒冷冬夜,Rui紧紧抱住我的画面。
恍然就觉得,世界上再没有东西能胜过那个拥抱的温暖。
我仓皇的推开阿娴,在她诧异无助的目光中,谎称我身体不舒服,然后一个人匆忙离去。
那以后我和她相处变得越来越漫不经心,直到她和我提出分手。
“禹桐,你心里一定有别人了。那个人被你藏得那样深,可是你还是瞒不过我。所以,你不必勉强和我在一起。后会,无期。”阿娴只留下这么一句。而我知道自己连说抱歉的资格都没有。
她的话像一根刺插入我的心里。是的,连我自己也不得不相信,我所爱着的,就是Rui。
我的生活开始陷入一片慌乱无措。我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更重要的是我不知该以何面对他。
在天主教的教义里,同性恋是有罪的。
我早年读过旧约圣经,书中所记的索多玛是盛行男色的罪孽之城,耶和华降下天火与硫磺让其焚烧成灰。
若是上天注定了我要爱上Rui,为何偏偏让我们同生为男子?我对着镜子苦笑,我想Rui若是知道我的想法,一定会觉得我肮脏不堪吧。
逢着假期Rui约我出来小聚,我将阿娴同我分手的事说与他听。他惊讶地问我:“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没有爱啊。”我故作轻松地笑笑。半晌沉默过后,我忽而说道:“Rui,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他显然被我问的有些莫名,想了想说:“中文里有个词叫做青梅竹马,我们算不算。”
他的回答让我竟有些哽咽。
青梅竹马,多么美好的字眼。如果我能和他一起回到那旧时光里去,高兴的时候穿梭在满城的街巷里,不爽的时候打一架就好,了无嫌猜。
可是没有如果。
人们说,爱情就是一场赌注,先爱上的那一方,就是输家。
我不想赌,也不需要去赌。
结局早已预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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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荒唐的爱恋就一直烂在心里。
1999年之后,安静的小城开始热闹起来。我除了要完成大学学业,还找了份做导游的兼职。
Rui的生活也十分繁忙,我们许久不曾联系过。一天他在MSN上给我留言说,他在外面租了一套房子,要我有空去坐坐。
我挑了个周末的下午过去。他见到我就说,“来的正好,帮我一起搬东西。”指了指门边的几箱子旧物,说是上一任租客不要的,拿去扔掉。
我骂道:“你神经病啊,我一来就叫我做这个。”他是一如既往的温柔语调:“桐,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谁说了不愿意的,搬就搬嘛。”我抱起一个箱子就往楼梯走。Rui在一旁发笑:“我就知道。”
这里的气候是五月份就已经很热了,两人累得满头大汗。于是回到屋里吹风扇,东倒西歪的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这个点实在没有什么好看的节目,尽是些让人昏昏欲睡的肥皂剧。我转头想和Rui说话,结果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他安静的睡颜,唤起了我多年深埋在心底的情愫。我凑上前去,在他的唇角落下一吻。离开之时,分明见他眼睫轻轻颤动。
在那之后,我们的联系变得更加稀疏,只是日日忙碌让我无暇顾及这些。然而意外的某一天,我正在妈祖庙外跟游客作解说,竟接到了Rui母亲的电话。
“什么,酒精中毒?”
我去医院看他。幸而并不是很严重,休息几日就可以回家了。他躺在病床上,朝我无力笑笑。
“你疯啦?”我买了他喜欢的点心放在柜头,敲他一记爆栗子,“天主十诫之五,不可醉酒,不可伤到自身。”
他无辜说道:“好歹我是病人,就不能下手轻些?”
“不开玩笑了,Rui。”我看着他,“为什么要酗酒?你最近过得不好么?”
“没什么,只是有些事不顺利。”他回答,“真的没关系,我们不提这些好吧。”
总觉得他在掩饰什么。我们的话题没有继续下去,我看了一下表,就匆匆赶去旅行社工作。
几天后他出了院,我也就放心下来。只是这件事并没有结束,我在一天深夜准备和衣睡下时,手机忽而响了,是Rui打来的。
电话里他的声音含糊不清,显然又是酒醉过后。我气得不行,赶忙换了衣服冲到他租的房屋去。
“喝喝喝!你他妈的是不是不要命了!”我见到Rui破口大骂。他充满酒气的身体却往我身上倒,双臂紧紧环住我,令我无法动弹。
他在我耳边喃喃呓语,我听见他声声唤着:“桐,桐……”一个字一个字,低沉而悲伤。
他说:“即使知道是要下地狱的,可我还是无法停止……爱你呵……”
我没有料到他会这么说,刹那间泪水就绝了堤。
他竟然是,爱我的。
然而我宁愿他不要喜欢我,永远永远都不要。因为这样的话,所有的罪孽,都是我一个人承担。他就不会,这样被折磨。
我终于明白了他酗酒的原因,原来他的痛苦,远远胜于我百倍。
他是不能背叛,那世代传承的信仰的。
我渐渐恢复冷静,轻轻地推开他,爱怜地捧住他的脸,强忍着心中剧痛惨淡一笑:“Rui,不可以这么说,真的,不可以……”
到最后我泣不成声。
他醉得厉害,我把他扶上沙发,喂他服了解酒药后他睡了过去。
窗外夜色凄迷,我倚在阳台上站了一宿,手边的扶栏上落满了烟头。至凌晨时分,天色开始有微微余亮,我从他家中出来,步履虚浮地走在无人的街道。
我没有目的地行走,经过玫瑰圣母大教堂前,见教堂的门紧锁着。停下脚步呆立在原地,此时朝阳已经升起,第一缕阳光照在教堂的尖顶上,显得如此神圣而慈祥。
许久,我转过身,踩着自己的影继续行走。
神祇悲悯地俯瞰着世间种种,每个人都背负着各自的罪孽。而我们的罪孽,就是彼此相恋。除非我们洗清它,否则神的大门,永远不会为我们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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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踏上去新加坡留学的飞机前,我都没有再见到过Rui。听说他去教堂接受了洗礼,洗礼,代表着历经磨难后,新起点的开始。
我想这样最好,就让他接受上帝的悲悯与祝福,直到他不再爱我。
临走前我发了一封邮件给他,在他回复的时候,我已经身处异国他乡。
深夜我如往常一样打开电脑,在键盘上敲下一个个字,叙述着我每天的平常琐碎。而每一篇的开头,都写着,致Rui。
我迟迟没有勇气按下发送键。那些文字积起来已有上百篇,但到头来终究是给我自己一个人看,一个人独尝相思的滋味。
有一天我终于收到Rui的留言,他说,他马上要结婚了。
我说着祝福的话。我想我是真的为他高兴的,可是为什么还是忍不住要放声大哭呢?
暑假的时候我回到故乡,Rui请我吃饭,带着他新婚的妻子。她是本地的中葡混血,生的十分迷人。或许他们很快就会有孩子,这样平常人的生活,才是Rui应该过的。
初中的学校举行校友聚会,我和他一同去。在聚会上我们见到了当年的肥猫,他现在是个生意人,完全没有了那时的痞子气,他笑着过来干杯:“你们还是这样要好。”
我拍拍身边人的肩:“是啊,这么多年的好友。”
也只是好友。
从学校毕业之后我决意留在新加坡。我也希望,自己有个新的开始。和Rui还是会偶尔联系问候,然后各自的生活各自安好。
直到,我得知Rui患上胃癌的消息。
最后一次见到他,他已处在弥留之际。他的母亲哭着对我说,其实他这些年从未快乐过。他凭着一口气,想再见见我。
偌大的病房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他形容枯槁,直到看见我来的那一瞬间,那双暗淡的眼睛忽然有了光彩。
他的嘴角微微牵扯,但他说不出话。然而我知道他在唤我,“桐。”
我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安静地握住他的手。
我感谢他,能把最后的时光留给我。
Rui的葬礼在不久后举行。我甚至连疼痛都无法感觉到,大概是我的一切也随着他一起,埋葬在了那片玫瑰花下。
在这之后,我还是重新回到了这座城市。多少次我走过我们相遇的那条旧街,回忆曾经某个时候,我蹲在路旁把玩玻璃弹珠,他走过来对我说:“我们一起玩好不好?”
微光中,他笑意温暖如春。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