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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嫁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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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室的红!大红的喜字,大红的罗帐,大红的喜烛,心雅吸了口气,又抚了抚已经平整的再无一丝褶皱的龙凤呈祥的床单,缓缓起身向门外走去。床边宽大的西式梳妆台上异常清晰的水银镜中映出一个束发绾髻、红袄长裙的窈窕背影。
顺着长长的曲廊,心雅一步一步地缓缓走着,走动间粉红绣鞋上那颗小小的圆圆的珍珠不时从长长的裙角微露个头,又马上羞涩地躲入裙下,一如女主人般的拘谨。
心雅缓缓地走着,低着头,视线只在脚前两步的距离。她目不旁视,却管不住耳朵,院中清扫的女佣窃窃的低语声随着晨风直钻进耳朵:“果真是名门闺秀,行不露足,笑不露齿,这苏州城里怕是也难找这样出色的女子了。”
一转弯,已到堂屋门口。四扇雕花红木门均是洞开,心雅又深吸了口气,抬脚,迈过高高的门槛,盈盈走入屋内。
走了五步距离,站定,低着头,双膝弯曲,深深做了个诺:“心雅给公公、婆婆请安,给大哥、大嫂请安。”
“起来吧。贵嫂,扶二少奶奶起来。”
随着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视线中一双小脚急急走来,随之,一双有力的手已搀住自己的手臂。心雅就势站起身来。
“心雅,来娘这里坐。”
听到“娘”这个字,心雅的喉头一堵,眼泪险些流了出来。她慌忙上前几步,轻轻坐于婆婆下首。
沈夫人缓缓打量着坐在身旁的心雅,发髻梳的一丝不乱,沉重的头饰下一抹纤细的颈弯曲着,露出颈后白嫩的肌肤,削肩细腰,袅袅娜娜,红艳的长裙下瘦足若隐若现,莹玉般的双手交叠着轻轻放于膝上,宽大的红木椅子只坐了三分之一,腰挺得很直,这样的坐姿很是累人,可半天了,心雅依旧不动不摇,甚至连低头的弧度都没有变化。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时间似乎停顿了,终于,沈夫人微微点了点头,开口道:“心雅,委屈你了。”
“心雅不敢。”心雅惶恐的说道。
“唉,秋雁这孩子!”沈夫人转头望向身边的沈老爷。
“既然都到齐了,就开饭吧!”男子威严的声音说道。
“是。”丫鬟们立刻有条不紊的开始布置。
众人随在沈老爷沈先念的身后,缓缓向傍边的餐厅走去。
心雅走在最后,似是松了一口气,微微抬了抬头,繁琐的盘发下露出的竟是一张如此稚嫩的脸庞,白净的在晨光中还能看见脸上绒绒的细小汗毛。
宽大的八仙方桌,清粥,小菜,面点已放置安好,心雅站在末位,等公婆伯嫂均入了座,这才小心翼翼的坐下。
饭间,无一人闲语,心雅也只是低着头默默地吃着白粥,偶尔伸筷夹一丝腌菜,却只是眼前的一碟。
不大会儿,沈老爷放下筷子,背后站着的丫鬟立即递上茶杯,沈老爷接过茶杯,送到嘴边,即有丫鬟捧着金黄水盆上前,沈老爷漱了漱口,将水吐到盆中,又接过递上的雪白帕子,擦了擦嘴。
众人见沈老爷停箸,也纷纷放下碗筷,就着丫鬟的服侍清了清口。
心雅学着众人的样子,所幸并未出丑。
“咳咳!”沈老爷轻咳两声,“夏华,今日随我去丝厂走走。”
“是!”沈夏华恭敬的回答。
“老爷,天气炎热,早去早回。”沈夫人站起,替沈老爷整理下衣衫,又望向儿子:“夏华,用心些。”
“是,娘。”
“好了,我们走了,你们娘儿三得闲了也出去走走,带着心雅认认门路。”
沈老爷说完,阔步向门外走去。
身后是儿子的追随,再后是三个女人恭敬相送的身影。
“好了,今日天好,咱们娘儿几个去园子坐坐吧。”沈夫人收回目光,转身对着两个儿媳说道。
“那敢情好,昨日我刚做了些杏花糕,正好应应景,还有去年酿的桂花酒现在也正喝,翡翠、殷红,快去园子布置布置。
娘,咱慢些走,我来扶您!”大嫂丹凤是个伶俐人,快言快语,快手快脚,亲热的挽住沈夫人。
“你这鬼丫头,就你机灵,什么时候才能稳重些!”沈夫人话音间似贬还褒,转头对心雅说:“心雅,来,跟娘一道。”
心雅慌忙上前,搀住沈夫人的另一只胳膊。
苏州园林闻名遐迩,小桥流水,婉约内敛,这沈家也算得苏州城内数一数二的大户,这庭院果真是幽径曲折,内秀瑰丽。
心雅扶着沈夫人,小心翼翼地走着,面上虽不表露,心中也是止不住的好奇,旧时在家哪里见过如此精致景观?
“娘,这几日,我陪你去寒山寺上香可好?”
“难为你有这份心。”沈夫人笑笑说道。
“心雅,到时一起去啊,你还没去过寒山寺吧?”
心雅低低的嗯了一声。
说话间,三人已来到秋波亭,丫鬟早已准备好一切,小几淡茶,糕点花酒,水波荡漾,悠然自得。
沈夫人在主位缓缓坐下,抚平了衣角,一个着绿衣的丫头已经捧着杯茶递到沈夫人手边:“夫人,你尝尝,这是您最爱的碧螺春。”
沈夫人接过茶,轻轻抿了口,抬头对站立两旁的儿媳们说道:“别站着了,都坐吧。”
丹凤挨着沈夫人坐下,“娘,茶还入口?这可是夏华特意为娘去茶园采买的呢。”
“不错,你们也都尝尝啊。”沈夫人放下茶杯,伸手捻了一块杏花糕。
心雅忙伸手拿起茶壶,给沈夫人斟好茶,又斟来一杯递到丹凤的面前,“大嫂,请用茶。”
“哎呦,谢谢心雅啊,娘,心雅才来都把我比下去了,以后您可不准偏心啊。”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偏心不偏心。心雅刚到沈家,有诸多不熟悉,丹凤,你这个大嫂可要多帮衬帮衬。”
“娘,您就放心吧!”
沈夫人点点头,打量着心雅,眉若远山,双目含黛,尖尖的小脸我见犹怜,虽是年纪尚轻,但表情温润,是个懂得进退的孩子。
“心雅,可住得习惯”
“我很好,劳烦娘挂心.”
“好孩子,你父母身体还好?”
“家父身体还算健安,只是母亲……”心雅说到母亲,心中一涩。
“唉,你母亲身体一向柔弱,慢慢会好的。”
“是,婆婆。”
沈夫人拉着心雅的手:“好孩子,委屈你了,你可别怪秋雁,这孩子,一直在外求学,总说什么先立业后成家,真是个傻孩子,古语都说成家立业,这成家当然是第一位的,你放心,过些时日,秋雁自然就明白你的好了。”
心雅听着婆婆的话,眼前好像又看到了母亲。出嫁的前晚,母亲拉着自己的手,叮咛着:“雅儿,这以后就是为人妻了,到了夫家,不比在娘家,要事事谨慎,听说秋雁那孩子还出国留洋了,娘真怕,咳咳,不说了,我女儿如此乖巧聪慧,怎么会不幸福呢……”
“娘,我知道了。”心雅温顺的回答着,手里斟着茶,头低得很低,低的只有水中的鱼儿才看得见那一低头时的傍徨和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