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童》芍药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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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童一路上都在蹦蹦跳跳，一点都安静不下来，还不需要雨伞。它真像个小孩，对什么东西都感到很稀奇。它不认识树下的伞状生物，认为那是一种特别小的树，我说那是蘑菇，有的是能吃的，它听了很不以为然的样子，还掰下一个蘑菇直接放到嘴里去嚼。它嚼了几下就大呼难吃，“呸”地吐了出来，还用脚去踩。它知道鸟，也清楚它们叫什么，可它硬说它们不应该是这种颜色的，它以前在水底看它们的时候，它们都不是这个颜色的。它东跑西跑，不知什么时候突然不见了，又不知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衣服湿得像刚从水里爬上来，还被树枝勾破了，脸上也刮上了泥。

　　我们走出树林，正好山谷里开过一列火车，它在铁轨上呼啸而过，发出咔哒咔哒隆隆的震动声，河童惊吓地瞪大了眼睛，连眼角都快裂开了，它一直呆呆地瞪着火车，一直到火车开进隧道里看不见了为之，空气还在因为火车的行驶而震动。

　　它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呆呆地站着，然后扯扯我的袖子，问：“风间，那个是什么？”

　　“火车。”我回答说。

　　“火什么……”它很惊讶，目瞪口呆。

　　“火车。”我重复了一遍。它也小声重复了一遍，然后又大声喊起来：“火车！哦！火车！多棒！它用来干什么？它是一种妖怪吗？”

　　我看着明美那张兴奋得发出光的脸，回答说：“不，这是人类造出来的机器……用来运送货物和人的。把这些东西运到很远的地方去。”

　　“那里也有河童吗？”它问。

　　“恐怕没有。”我想城里是极少有河童的。它显出不理解的神情，目光一直粘在那个隧洞口，火车钻出隧道，在一片翠绿的青山之间行进，咔哒咔哒的声音不绝于耳。河童伸手抹了一把脸，再望了望那成堆的小山丘，说：“火车……它应该是一种妖怪。人们都挤在它的肚子里。这种妖怪真可怜，被人类这样利用。”

　　“河童，那个不是妖怪，是一种机器。”我纠正它，心里暗笑它的傻气和顽固。它以为火车是被人驯服的妖怪，还说火车可怜。不过它是妖怪，想法可能和人不大一样。

　　它望着那一片翠绿的群山，眼里流露出一种我不理解的深思的迷茫神情。河童说我奇怪，其实它才最奇怪。

　　我们回到镇子上的时候，它指着房子问那个是什么东西，我说是房子，它还是不相信，还跟我说房子应该是江户式的，不应该这么怪里怪气。当它看见有人骑着高高的自行车从高处顺坡冲下去，风吹起那人的雨衣像一面鼓胀的帆。它问我，那是不是一种妖怪，我笑着说不是，说那个是“自行车”，也是人类创造的机器。它又不相信了，硬说我在骗它，那一定是妖怪，因为它会自己跑。接下来它看到小汽车，惊奇得就更加无以复加了，它这次干脆不再问我这个是不是妖怪，它大概知道我会回答这个不是妖怪，它怕失望，就不问了。

　　它又趴在玩具店的橱窗上看里面的洋娃娃，有着金色的卷发和精致的裙子，脸红扑扑的，仿佛在朝我们微笑。

　　“喂！风间，这个是不是妖怪，我一看它这么妖气，就知道它是妖怪了。”河童转过头来问我，脸上都是得意还有高兴。

　　我摇了摇头：“不是。”

　　“讨厌！怎么又不是！”河童的脸马上沮丧起来，它把嘴撅得老高，再也不理我，“怎么你们这里奇怪的东西这么多，都不是妖怪。都是机器啊机器啊……烦死了！”

　　送它回到秋本家，它发现秋本家还保留着点江户时代的风格，惊喜得双眼发亮。母亲正好给秋本家送了一块羊羹过去，正在跟明美的母亲讲话。

　　“妈妈……我回来了！”河童倒是毫不迟疑就喊了起来，拖长了的优美的尾音。

　　秋本太太看见明美，湿透了的明美，脸上都是泥的明美，惊讶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母亲知道不好打搅，就拖着我回家了。

　　“你怎么可以这么没有风度，让明美淋雨，浑身湿透地回来……你是在哪里找到她的？还好明美回来了，不然秋本太太该多伤心啊……明美这孩子长得越来越漂亮了。”母亲一边切土豆一边只顾着自己说话，只留给我一个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