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花烂漫时》寂然

8、第八章

　　黎凝考升中试的那一年，傻子终于有点改变。

　　最大的改变是，傻子不再让黎凝帮他洗澡，甚至穿衣服的时候也要单独在房间里。

　　“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不能看呢？”隔着浴室的那睹门，黎凝坐到椅子里，托着下巴，虽然不大感兴趣，但还是问了。

　　“我是男子汉，男女有别。”门内是傻子还清脆的童音。

　　黎凝几乎要笑出来，真的要笑死她了。

　　“你知道什么是男子汉？什么叫男女有别？”

　　一声轻响，傻子穿着小衬衣走了出来，这傻子越来越不傻了，不单止会跟她说男女有别，还知道挑衣穿着了。

　　“男女有别，然后父子亲，父子亲，然后义生，义生，然后礼作，礼作，然后万物安。”白衬衣，擦白的牛仔裤。这一年最大的变化，不是黎凝，也不是傻子，是黎融。

　　黎融现在发狠地挣钱，买了缝纫机，学了三个月，又学了三个月裁剪，现在又开始学画纸样，买了一台电脑回来，边学边做的成果就是，那些成品出来好的，她跟傻子便成为了最佳的人体模特。

　　黎融做事踏实认真，学过纳鞋、绣花的黎融对踩缝纫机难度不算大，这门手艺当初黎凝只以为黎融只是缝缝补补，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黎融跑去省城几个月学习一位专业服装设计师都会的各类手艺，她才知道黎融心大了。

　　她曾担心过，黎融这样的变化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但事实证明，这朵野菊花不管摆在山野之地，还是繁花林海，黎融都记着自己的品质。

　　“妈妈，我们是要买房子吗？”黎凝记起当初落脚到这里的时候，最初满院狼藉的单房一厅里，黎融曾说过的话，她说，她会挣钱买一套属于她们的房子。

　　“阿凝，对不起。”黎融一脸愧疚，“妈妈暂时买不了房子，妈妈想挣多一点钱治好齐与的病，我们现在存了一些钱，但还是不够，再挣一些齐与就可以做手术。”

　　原来黎融一直没有放弃过，她突然觉得眼睛里涩涩的，伸手抱住了黎融的腰，脸孔埋进黎融怀里，轻吸一口气，她说：“妈妈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是她唯一能说的话。

　　“你现在都读些什么书？”黎凝很惊讶，是她关心得傻子太小吗？

　　这一句话可是出自《礼记》。

　　“阿凝书架上的书，我都读呀！”傻子高兴地指着靠在东面墙上的宽广书架。

　　书架上的书类形形式，但黎凝知道里面很多书不是现在这些孩子都爱看的，例如《资治通鉴》、《山海经》、《本草纲目》、《黄帝四经》、《徐霞客游记》、《孙子兵法》、《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马克主义和修正主义》等等。

　　她骨子里外祖传家的书香墨卷印得太深，很多习惯是没法改变的。

　　“都读了吗？”黎凝惊讶了。

　　“还没读完。”傻子兴致似乎也很好。

　　“你都读得明白？”现在的傻子都傻得如此有规律的吗？还是他的病真的喜色了。

　　“不全明白。”

　　不全明白，却能读得懂《礼记》，里面的内容可是很诲涩难懂的。

　　“阿凝，我想上学，我这样能上学吗？”傻子面露忐忑。

　　“你很想上学？”黎凝站起来，走到书架前，从里面随便挑了一本小学阶段的奥数题。

　　“想，很想，我会好好念书，不会在外面丢脸的。”

　　这么小的孩子就知道念不好书会丢家长的脸，傻子你果真好孩子呀！个个孩子都能有这种态度，分数即使考得不高，也能原谅。

　　黎凝直接翻开奥数题库后面的答案，嘶咧一声响，后面的答案全部被她撕了下来，几下手势，把纸蹂躏成一球，扔到垃圾筒里去了。

　　“啪”的一声书响声，刚才还握在黎凝手里的那本奥数题便被扔在傻子的桌子前。

　　“把这些题都做对了，我就答应你去上学。”这几乎是为难。

　　黎凝真的不在乎，写着是小学奥数题，但黎凝看过里面的内容，很多涉及到中学阶段的，正如某些书不是针对小学或大学，针对的是那一种人才，这本书就是针对觉悟高的孩子。

　　黎凝从书架里拣了本《百年孤独》坐到窗台那边看起来，好像刚才那一翻话不是她说似的。

　　“我做对了，是不是就可以跟阿凝一起上学？”傻子抓着书本，鸽子灰的瞳孔里是女孩子姣好的侧脸，女孩嘴角边上那里有一点很淡的小痣，她的半身沐浴在春天的阳光中，一股静谧笼罩一室。

　　“你做对了也只能上学，但不能跟我一起上同一年级。”这是事实，她从来没有想过不让傻子上学，如果傻子不能变回一个正常人，那也没关系，她要的是不能拖着黎融腿的傻子，能照顾自己的傻子，他不必志存高远，但一定怀揣亲恩。

　　“我不能跟你上中学吗？”傻子似乎有点失望。

　　“至少第一年不能，你以后足够聪明，聪明得能让别人舍不得放弃你，聪明得让学校主动让你跳级，也许你能和我一起上中学，甚至能上同一个年级。”她懒懒散散地说着。

　　屋子里回归寂静，坐在桌子旁的傻子鸽子灰的眼珠子却亮了起来。

　　这个学期黎凝不怎么紧张地准备着升中考试的时候，傻子已把奥数题攻陷了，正式向黎融说他要上学的事情。

　　黎融的铺子现在腾出一卡，开始展卖她个人设计个人制作的衣服，不能跟好的专卖店相比，但款式新颖，做工细致，依然赢得好客不断。

　　这个夏天，鹿水中学的通知书黎凝收到手后，黎融带上两个孩子正式踏上回W省的旅途。

　　W省的惠顺市从当初一个小城繁荣起来了，当中巴路过隧道的时候，黎凝身边的黎融已经能从容面对过去，她面容平静地跟黎凝和傻子说，从打开的车窗内，指着外面的建筑说，细说曾经的历史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