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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况是冬春相思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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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青衣门地处令萧山,时辰尚早,门派里一片云雾缭绕。大多弟子都去广场操练,有些贪睡的弟子尚还在梦乡。
虽不知柳剑山庄来此的目的,但是去大殿前,夙鸢还想再去一个地方。
捧着医药盒子,正准备敲门,结果发现门没关,于是他轻轻一推。
吱——
推门时,方将一进来,夜华便紧紧地拉住他的手,关上了门。
夙鸢诧异,口中像堵住什么东西一般什么也说不出口。夜华的目光流连在他脸上,只是一愣,恢复了常态。同时也松开了手。
“抱歉,我以为……”是个蹩脚的借口,夜华尴尬地笑了笑。
“怎么了?”他也问,明白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人不是“夙鸢”而是“天慎”。
夜华背过身,坐在榻上,绷带缠绕了他整片胸口和背部,“柳剑山庄的人来了。我跟他们的柳大小姐,有点过节。”
“不会是什么风流债吧。”打趣着,夙鸢把盒子放在了方桌上,“我来给你换绷带。”
“今天外面很吵,我在这里,不会打扰你们吧。”有些担心自己这个外人,会给他们带来什么不便。
“怎么会有什么事?我既然把你当做兄弟,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我认为你也不会是什么坏人。再说,皇族的人我也见不惯。”有些嗔怪,夙鸢把白色的绷带涂上草药,然后掀开夜华的衣服,一层一层地缠了上去。
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微微有些结痂,但是还是可怖。能砍出这般伤口的人,夙鸢知道的只有一人。
“我夜华能认识你这般的好人,岂是三生有幸?只是相见恨晚。不知天慎兄生辰?”夜华说道,仰头看了看夙鸢。夙鸢却不觉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夜华皱了皱好看的眉。似乎很疼,夙鸢在心里偷笑。
“我是戊酉年腊月初九的生日,还早。”
“戊酉年腊月初九,这个日子倒是个大日子。”
二十一年前的腊月初九,时逢荆州百年不遇的雪灾。中原大陆饱受寒苦,数十万百姓无辜冻死。那日,先皇上泰山祈福,被反贼围攻,虽无恙,却落下了一身的寒疾。
腊月初九的确是个大日子。
夙鸢却微微笑了。他的出生便是伴随着众人生命的终结。唐云的恶毒与蛇蝎,从来便让他渐渐懂得什么叫做残酷。只是他不懂,他迷恋被人温暖的感觉。那种感觉,除了父母,只有夜华曾经给予过。
就像饥饿的人渴望饱餐,贫穷的人渴望富有,寂寞的人渴望拥抱。
不懂爱的人渴望爱。
他的心,被黑色的血侵蚀得千疮百孔,每每闭上眼,又是那个梦。火光冲天,他的爹舞着孤魂与黑衣人奋战,一旁的娘惊恐地睁大着眼,早已停止了呼吸。
黑色的血,流淌在土地上,被那炙热的火焰烤得干裂而刺痛。
小小的自己伸出无力的双手,想要拥抱谁,却只被火舌吞没。
“啊。”不小心右手一抖,绷带顺势落在地上,滚出老远。
回过神,看见夜华的目光很奇怪,夙鸢的表情复杂起来,避去不看,只是按住颤抖的右手弯腰捡起绷带。
那里,火一般的灼热。
2
“掌门,大长老叫你快去前厅!柳剑山庄的大小姐要发疯了!”门口传来弟子气急败坏的声音,夙鸢懒得回答,只是替夜华包扎好,走出了房门。
柳剑山庄向来与青衣门不和,而这次恐怕是下了狠心。不仅前段时间断了青衣门的财源,甚至这次直接上了帮派挑衅。刚开始夙鸢让三位长老去应付,免得伤神。
不过三个月后……不,只有两个多月的武林大会上,天下都会得到一份来自亦笙的惊喜吧。
到了大殿,柳剑山庄的人仍旧迟迟不肯离去,说要看到掌门一眼才肯走。倒是三大长老苦口婆心地说掌门不在,也不能摇动那几个柳剑山庄的核心人物。
等到二长老来告饶,一见夙鸢两只眼睛都亮了时,柳家大小姐已经坐得不耐烦了!
“把掌门给我叫出来,我们这次是来谈判的,躲着做什么!!”
“慢着大小姐——”大长老大喝出声,“掌门事务繁多,刚刚才回门派。”
“那就把他叫出来啊!”火爆脾气,看得大长老直皱眉。
“来了来了——”二长老拖着夙鸢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这,这就是代理掌门——”他指着身后的一个年轻人。
柳萧萧睥睨了一眼,又是一个弱不禁风的,难怪爹一定要让她上青衣门一趟。她咳了咳,“哟,掌门殿下,怎么姗姗来迟的。跟个娘们似的。”
“柳小姐才是——如此洒脱,不输男儿气概。”皮笑肉不笑,夙鸢回头看了三位长老,发现三个老家伙躲到一旁的柱子后,正准备开溜,叹了口气,他回过头对面前这个火爆的女子说道:“不知前来青衣门,有何要事?”
“大小姐。”柳萧萧的随众上前一步在其耳边耳语,凝视着夙鸢,柳萧萧大声笑了起来。
“这蜀门的买卖,你们青衣门还是要做的。”
凝视着她嘴角若有若无的嘲笑声,夙鸢就着一旁的椅子坐了下去,“此话何讲?”撇去不看她的脸不说,就连这话在心中也是淡淡地过了一遍。蜀门的买卖,对于正在蜀山与外界交汇的青衣门来讲,只是断了一方的经济来源。不过,就在昨日翻弄青衣门的账簿,不少的地方已经是赤字。
“这次来不说别的,就说简单的任务。我柳萧萧明人不说暗话,自从亦清死后,亦笙不成气候,神出鬼没的夙鸢虽是个难缠的家伙,倒也有着几番实力。但对于柳剑山庄来讲,这一切已是不足挂齿。”
夙鸢闻言抬起头,看了她一样,清棕色的眼中流露出淡淡的灰色。“夙鸢是个难缠的家伙?他倒是闲云野鹤,四处游学,不知柳小姐有何高见?”
“谁都知道那家伙风华绝代又不按常理出牌。上次来想见他一面却被他拒之门外——”柳萧萧满嘴不满,撅起嘴噼里啪啦一大堆废话,直到后面的随从提醒几句,大小姐才噤声住嘴。
门人沏茶,夙鸢小酌一口,谈道:“的确,自前任掌门的去世,门派实力削减了不少,许多有才华的年轻人都投靠了别人——柳小姐,我倒是想听听你想跟我派做个什么交易。”
柳小姐顶多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但是随从里有好几位武林高手,夙鸢仔细观察了站在柳萧萧身后一位不起眼的婢女,眉心殷红。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杀气凌人,更是几人之上。
婢女注意到夙鸢的打量,神色诡异地敲了敲腰间的佩玉,嘴角却勾起一抹冷笑。随后又默默地跟着柳萧萧谈论着什么,不过多久,听见柳萧萧吃吃地笑了,夙鸢自己那双修长的手,不由得紧握在一起。
是的。他——突然害怕起来。
不是因为别的,仅仅是因为那个婢女眉心的嫣红,那狠毒的眼神和那诡异的微笑。能契合所有的特点的人从小到大夙鸢都知道是谁。窗外卷起了风沙,天色渐渐转暗。柳萧萧简单地说出自己的想法,青城派视柳剑山庄为眼中钉,大唐官府向来不问世事,唯有与青衣门缔盟,一起除掉青城派。
那么蜀都的势力必将向东方倾倒。
“很好。双方都有利可得。”
合上那份手卷,夙鸢说道。那个婢女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先柳萧萧一步离开,离开的瞬间却又意味深长地转过头,淡淡地笑了一下。他怔怔地沉思着,把手卷放到一边,对着几个灰衣弟子说道:“替我准备一匹良驹,明日一早,我会出山一趟。”
“是。”弟子唯唯诺诺的回道。待所有人退下后,夙鸢脸上挂上一贯的冷漠,只想走出去透透气。现在外面静悄悄地,一个人也没有。门派事务繁忙,也不是每个人都像自己这般悠闲。
那个婢女是唐云,一定没有错。刚刚那个笑容是告诉自己——一会儿,会有一个惊喜。
惊喜?会有什么惊喜让我大吃一惊呢?
3
“夙鸢师叔……”一个小丫头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跪在自己面前。红袖脸上挂满泪水,茫然地抬头,紧咬着下唇,颤抖着说:“夙鸢师叔——我……我……”
“绿菱她们又欺负你了?”据自己所知,红袖常常被那群女弟子欺负。因为最后入门,又没有家世背景。所以……夙鸢一直对她心怀怜悯。
“不是……师叔,这个……”
红袖摊开手掌。
夙鸢呼吸慢了慢,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原来,唐云所说的惊喜是这个。少女纤细的掌心上面静静地躺着一块玉因为碎过,所以用黄金重新镶边。那裂掉的缺口仿佛是噩梦侵蚀的边缘。
红袖是……这个人是……
那个夜晚,破晓的夜里走来袅娜的唐云。她白皙的手掌在娘的腰间摸索,最后拿出一个染血的锦囊。里面只有一块玉,碎了一半,碎了的地方浸染了黑色的血迹。
唐云笑着说:“你的娘也是唐门的弟子,她的妹妹也是一样……不过她和妹妹从小失散,也是最近才找到的。只是……唐门灭门的时候,她的妹妹死了,只留下了三岁的女儿……”玉佩是被人扳断的,裂开的地方有些泛黑,因为那是染进玉的血的颜色。
唐云拿走了玉,她说她会给那个女童,她会让她继承她母亲的血统。而如今,那块玉佩重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脸上的表情掩盖在那薄薄的面具下,夙鸢听得到自己的心脏猛烈地震动,紧紧盯着红袖眼中一颗一颗掉落的泪,一言不发。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云姨从小交给我,把我寄养在农妇家里。”她低下头去,“今天她来了,说时机到了……她说,如果我把玉佩给夙鸢师叔过目……就会什么都明白了。”
红袖仓皇的眸子里流露着一丝悲伤:“我不知道,我别的什么也不知道。”
许久的静默,她看见夙鸢点点头。那样轻的弧度,以及那面具后的脸上的沉重。他就知道,唐云来过,那个女人一定是唐云……她来做什么,她来,只是想告诉我身上的疼痛吗?
不,她是在提醒我,不要忘记自己使命的存在吧。
所谓时机。是说,他必须做出选择了?
那个笑像是烙印一般印在他的记忆里,让他无力再去忘记。
夙鸢侧了一下身子,悄悄蹲在她面前,想到红袖是个可怜的孩子,便不再忍心去再去多看她一眼。只手抚摸她的发髻,擦干她的眼泪。“本以为世上再也没有我的亲人,原来我的亲人一直都在我的身边。”他说。
红袖渐渐停止地哭泣,靠在夙鸢的肩头,只是抽泣:“从今天起要我会永远跟着师叔你,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不管以后会不会背叛谁,我永远永远不会背叛师叔的。”
“傻丫头。”真是被那个毫不留情的唐云教导的啊。
红袖点点头,当真就沉默一下去,过了一会,她小心看了门口一眼,也就恢复了常态,慢慢地说道:“绿菱是杨安的女儿,杨安为恭亲王做事,而那把剑则是在恭亲王手中。绿菱说过,她家府上的一个工头见过那剑,记了个大概,就真的仿出来时,杨安给了那伙计一大笔银子叫他回乡下,只不过一年后,那家伙就死了。”
“恐怕是死于非命。”
想过是这样的结果,但真正从红袖口中听到,确实有些别扭。不过红袖的确是个十分优秀的探子。他想问,唐云还叮嘱过什么,在看到红袖眼中闪动的胆怯,摇摇头,他在做什么呢?红袖还是个孩子,不应该承受这样的痛苦。
“那个师叔……有喜欢的人吗?”
红袖蓦地开口,眼中却是坚毅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