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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睡醒茶为祟,吟清山结缘 ...

  •   雨纷纷下竹溪,竹叶尖的水滴顺股留下,染绿青石阶下浅浅一汪青苔。

      “浣女,阿母没法子了。”说话时,阿母蹲在水边,一双手叫那水滤得干净。她抬眼看时,阿母已低下头,她只能见到阿母花白的头顶,她呐呐地不说话,许久才低头将手指尖染上的花红洗去。冰冷的水粘在指上,能倒映出生嫩青翠的竹绿,初见时叫人安心,久了便腻了。这个道理她明白。

      她将手浸在水中,手指便变得粗肿歪曲。

      原来,水太清,才看不清自己。

      阿母腆着大肚子走远了,旁人都说阿母的肚子冒尖儿,怀的定是个小子。所以,才要将她卖做奴隶么。

      浣女是所有河边女子的通名,近邻的女子被卖走后都脱了这名。她却喜爱得很,至少那名字是自己的不是。她怕,怕被卖走后一切都变得太清晰,一辈子围困在同一个地方,生老病死哪一项不是主子做主?到那时,她还有自己吗?

      揩干满手水,她端着木盆,失神地沿着长长的石板道走。

      等她回过神来,已分不清身在何处。遥遥望去,只见朱红一角屋檐隐在竹林深处,默默吞吐青烟云雾。

      “古寺?”

      她摇摇头继续向里走,不时有斜斜的雨丝打在她侧脸,能闻到竹叶淡淡的清香气息,这里很安静,难得的安宁。

      她再向里走,便见到一块怪石,怪石正处在竹林中央,被密密的竹叶包裹着上方,竟不见有湿处。恍惚能见到其上有一石棋盘,石棋盘一角已破碎,有青苔沿着那一角蜿蜒地匍匐向前,她垫脚去看,棋盘上有十几枚错乱放着的棋子,也不似有人遗弃的样子。她疑惑片刻,便也不去想,弹弹石上的干灰坐下了。

      “奴隶?”她轻念出声,这实在不是什么好听的字眼,她虽练字不多,却尤其钟爱指尖握笔轻轻划下花一般线条时的感觉,“风花雪月”是她最喜的字眼,可惜她偏偏即将被冠上她最不屑的词藻。

      她趴在冰冷的石上,眼泪滑下脸颊时,能闻到深深浅浅的竹叶香,缓缓地参照泪流下的节奏流回她心底,安静地填满那一角的空缺,痒酥酥的。

      明明昨夜才相拥的双臂却是今晨最冰冷的镣铐。

      明明昨夜最亮的星辰却成为她今日最不甘的泪水。

      “锵——”一声清脆打断她的思绪,她回头,空无一人。

      眼前有黑白的棋子重叠着,迫不及待地沿棋盘斜面而下。她凝神看时,只觉得一颗一颗像极跌落星空的星辰,她不自禁伸出双手去接那一泻而下的银河。

      指尖触到棋子的冰凉的那一刻,她突然醒转,懊恼地一掌拍在头上,飞快蹲下身捡拾起棋子来。手指触到青苔的细腻质感和冰凉的湿润时,心尖一缩,她打了个寒颤,浓浓的悲凉霎时漫上心头。

      “不恨,不难过......”她默念着,合拢掌心的棋子。

      以后,她再想起来这情景,倒没了那些沮丧,只觉得那些棋子是上天最深的赏赐,它将世间所有的幸运化作一颗颗希望的星辰降落在她掌心。

      凭着记忆摆放好棋子,她一惊,微笑起来,眼前的黑棋在她眼前镜化作一条残缺虬龙。

      “如果这样看的话,这里还缺一张鳞片吧。”她喃喃出声,随手从棋盘旁的棋盒中拾起一黑子放入缺口中。

      “这样好看多了。”

      “也对。”

      “嗯。”她应声答了句,随后一愣,猛地回头,眼前是一个白衣和尚,看来五六十岁,正微笑地看着她,她怔住:“你是谁?”

      和尚不答,上前一步,看了那棋盘一眼,才又笑答:“老衲正是这寺的方丈。”

      “你混说,这儿的方丈我认识,他已八十多岁,没这样年轻。”她眉头一皱,向后退了一步,警戒道。

      和尚又不答,只侧着脸,一手指棋盘,一手拿着佛珠,眉梢上扬,嘴角含笑:“你会棋?”

      “你是谁?”她也不答,做足了转身便跑的准备。

      和尚转过身看着她,正色道:“老衲弥勒寺宽莲。”

      “宽莲?你真是方丈。”她疑道。她所知这里确有两座寺庙,一曰仁和寺,一曰弥勒寺。仁和寺方丈她曾见过,八十多岁,但那弥勒寺她却不甚了解。

      “你果真不懂棋艺。”宽莲将佛珠放入怀中,对她道:“施主可有心事?”

      她咬着唇,低头看自己的鞋尖不语。

      “我看施主不像富庶之家的人,可是家有不幸?”宽莲低声问。

      她不愿将自家的事说出,只低头不语。好半晌,见那宽莲还未离开,心下一动,便闷闷地道:“我家并未有事,只是我家里不养闲人。我只不过在这里寻思有什么办法可找些事做?”

      宽莲弓身来摸她的头,问:“施主约莫八九岁,哪里能做什么?不如,同我一道学棋,可好?”

      她闭目,身周有淡绿色的温暖的竹香,好似散发着微弱的荧光,像幼时躺在外祖母的臂弯,一睁眼就见到的漫天星光,还有点点星星飞舞的萤火虫。那时外祖母总爱揉着她肉肉的指头,打着团扇,轻轻地哼唱。她笑着不愿睡去,外祖母也不恼,只是安详地打着扇,说:“浣女,外祖母永远惦着你。”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颤颤地说:“好。”

      有人握住自己小小的手,她一睁眼,便见到已放晴的天光下泛着绿光的漫漫竹林,团团的竹香沿溯而上,溢满她一角空乏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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