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救》山僮不笑

8、第八章

　　学堂里最好的时光就是没有先生们的时候，大家都喜欢听守一清脆的嗓音所描绘的神气活现的故事，只是现在的守一却没了讲故事的好兴致。眼见着铃响三声，教习踱步而进，她瞧着旁边空荡荡的座位，心里只觉得惶惶的。这些天，清毓总是上课好一会才急急喊到，要麽便是还没下课就匆匆走了，在学堂的大多时候又总趴在桌上，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想事情，有时神色怏怏的，下学的时候却眉脚都是欢快的。大家习惯了梅清毓的大户小姐的脾气，说什么就做什么的跋扈，都不觉什么，守一对清毓是极清楚的，清毓自小胆子大，是浑不怕的主子，又喜欢新鲜的玩意儿，最爱凑个热闹，但往常她去跳舞去玩闹都是提着分寸的，毕竟是有梅家老先生的威严在，也是个未出阁的小姐 ，故而是收敛着性儿的，如今这么的不顾体面，还是头一遭，守一不知其中的缘由，只为她担心 。有一两次守一忍不住，也是看她实在不大像话，心里只着急她，便写了小纸条子，匆匆塞给她，她看了也只无所谓的撇撇嘴，到是自己小题大做的样子，守一想只有正正经经的跟她讲一讲了。

　　清毓爬墙头翻窗户都不费劲，她心想只要翻过旧园的铁门就不怕教习们发现了，正这样想着，孤孤单单的薛守一就闯进了她的眼里。
　　她瞧见守一低着头，怔怔的盯着脚尖，她望不见她的神情，只一个极小的身影，她忽然就想到“无所依”——无所依靠，守一不动不笑的时候，仿如布偶，没有生机，空余沉默。
　　守一听见动静，抬起头来，就瞧见梅清毓沉沉的望着她，守一蹙眉，清毓手脚麻利的跳下来，笑问道:薛守一什么时候也染上逃学的癖好了。好像知道守一要问什么，清毓轻笑:这样看来，皱着眉的薛守一越来越像老太太了。
　　我只想知道，你还好吗。
　　守一静静说道，却见她笑望着身后，道:你不会明白的。守一随她转身望去，只见迟正心匆匆走来，耳畔回荡着清毓的浅笑，果然还是迟正心最担心你。
　　翠翠从小就在这条巷口长大，小时候跟着阿爸卖馄钝，如今是自己带着女儿，在沸水升起的袅袅白雾里，她每日都看着灰墙黑瓦的大同在晨曦里苏醒，在夜幕里沉没。她喜欢看往来的车马，过客的神色，这是独属于她的戏耍，而今天她见到一个怪人，在她的记忆里，这条巷子极少有车子驶进来 ，巷子深长狭窄，又没有什么大户人家，只是今天却有一辆车子，它艰难的穿过蜿蜒的墙角，静静的泊在暮色里，她能看到一个沉静的男人，定定的坐在里面，不下车也不离开，就一身孤寂的坐着，他本有极好看的面孔，却有不易亲近的气息，她想的出神，却没料到他会转头看她，她正不好意思，想着这样到底是不大礼貌的，她正想说些什么，却见那男子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神色依旧平静，她这才听见身后走过一男一女，两人都是学生模样，男孩子不知说什么，很担心的样子，一直侧身瞧着女孩子，女孩子是不耐烦的神色，把脸埋在红色的围巾里，低头踢着石头子儿玩，她只听见那男孩子气的提高声音叫了道:这可是大篓子，不是闹着玩的。那女孩急忙伸手捂他嘴上，翠翠想，多大的孩子，能遇上什么天大的事呢。她再望向车子时，男人只盯着他们看，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忽的闭上眼睛，一手架在车窗上，按着眉尖，疲惫的神态，而远处的男孩子两手搭在女孩肩上，整了整围巾，女孩子不领情，一扭头，便跑掉了。
　　男子瞧着女孩子的身影消失在木板门里，她以为他要走了，可是那车子依旧没什么动静，翠翠总觉得那男人想挽留什么，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只是枯坐着，她不知道他在等谁，还要等多久，但她肯定，那男子如今并不快活，等待让他更显得一身冷清。

　　入夜的大同城归入死寂，早已没了从前的喧嚣，如今世道艰难，怕是再没安稳日子了。翠翠正赶着收拾摊子，却听见巷子深处吱呀一声，她正奇怪这样晚了，还会有谁赶着宵禁的时候出门，一双清水般的眸子就这样从浓夜里钻出。

　　徐木荪听着远处脚步声，他眼前好像浮现出薛守一的样子，她总是挺着脖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其实一双眸子里却透着悲怆的神气，她的脚步急急的，他知道这脚步会将她带向哪里，他甚至能预想到她即将面对的所有，但他就这么静静的坐着，听着那脚步近了又渐远，他叹口气，他终究是做了那个把她推入地狱的手，从此再也没了被她原谅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