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旧梦》爱知

3、凤城 旧时 3

　　凤城北侧，新建设起的公园有着洁净气息，名之通玄。赋予它姓名之人，许只是期望借由它获得通往自身真实路径的能力。而它太过新生的气息，却并不搭衬凤城老旧韵味。唯有它持有着的静谧自得，恰均衡于小城的能量。丰盈自持，无需敛首为谁动容。
　　汝信深切记忆，彼时此地的另一派旺盛生机。泥泞狭窄小道，杂草丛生，沟渠中潺潺流水，浮藻及苇类植物生长繁盛。万物繁盛时令，小道两旁开满不知名野花。成片稻田循序生长，葱葱郁郁，可以亲眼见证它们短暂一生，生长繁盛至枯败的轨迹。应是那般静好的时光里，阳光恰好，光年恰好。天真女童手持精致美味食物，赤脚欢愉奔跑于泥泞狭窄小道之上，亦或专注辨认小道两旁各类生长繁盛植物。彼时年少，虽持有缄默执拗脾性，却是无爱无执念无忧愁的最美光景。
　　亦是因着彼时放纵自得姿态，所以四时节令，汝信偏好万物繁盛的夏。
　　正是天光初晓时刻，跟随白砖石柱勾栏修葺的河道徐徐前行，并无明确路途。青石板铺就的寻常巷陌，间或采用鹅卵石铺就，赤脚穿着木屐踩踏之上发出惊艳声响，惊扰一片静寂风景，惹得路人频频回望。缄默行走的路途，汝信一如独自行走时的邋遢慵懒，并不知觉己身的张扬与惊艳。巷陌两旁栽种低矮树木，是被规整修葺的生命。
　　循着河道前行至公园临界尽头，精心修葺铺就的道路变为寻常水泥地面。酸性极强的红壤上栽种耐旱蔬菜，铺就道路左右两侧，这一片未被开发的土地依旧保持着凤城人民辛勤耕耘的遗风，以状似自给自足的方式生活下去。西面山坡存有古老寺庙，寺名西华。仰头远目，依稀可见掩映在高大松柏林中红檐黄瓦、勾角飞檐的寺庙建筑，庙宇的苍青围墙圈勒出一派肃穆气息。
　　汝信循着水泥路徐徐走近西华禅寺，经过坡脚蔬菜地后，水泥路变得蜿蜒迂回起来。道路两侧的菜地已经被高大的松柏取代，不知名的鸟踩在枝头欢畅鸣叫。朝阳穿透松针缝隙斜斜打落在地面，清晨时分的山野林间总是有着极为安静的景物与空气，很容易让人产生片刻的满足感。这样的时刻，时间有如改变了流动轨迹，不再是行程表上被格式化了的段状分布，却像是蜿蜒的溪水流淌过山间、村落，缓慢而欢愉的前行，划出一道连绵悠远的弧度。
　　不规则的苍青石头铺成高矮不一的台阶，高高延伸至朱红漆木门前，收敛一贯慵懒姿态，汝信独自跨过高高的木门槛。轩昂庙宇内，绘有色调鲜明的壁画，讲述小城生长而世代流传下来的诸多传说。未见真实，在朝阳的照耀下却显现异常美轮美奂姿态。由此可见，勾勒此端形态之人持有的种种虔诚。
　　继续拾阶而上，肃穆大堂内，莲花宝座上的释迦摩尼像居中正坐，慈眉善目缄默观望俗世百态。佛典有云：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一砂一极乐，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缄默万物，亦皆可在凡俗中寻得方寸完满，耗费巨大气力索求的完满静好，在内心交托清静的片刻，其实业已获得。汝信缄默参拜佛像，依稀是持有着惯常的顶礼膜拜姿态。她是依旧对神明心存虔诚敬畏的女子，哪怕此端时空她对于神祇的存在与否，并不给予肯定答案。但此念给予她的清静自得，她已认为足以感恩之。
　　你是如此奇异的女子，应当是经历过许多世事的女子才能有如此姿态。顾念生摁灭颀长指尖中的烟火，收回极目远视山顶寺庙前的山野小城繁华错落精致的目光，静静凝视虔诚参拜完肃穆佛像的汝信。顾念生的笃信语气，并非猜忌，只是单纯陈述。初见一瞬，他便知晓汝信童真脸庞后深深掩埋的苍老。他用奇异这个词汇形容汝信，只因他笃信汝信是内心极为坚定的女子，是可在任意时段随路途停留安定的状态，她以自身无限生机，展现着姿态各异的怡然自得景象。顾念生因而确定，她是个始终行走于路途之上的女子，她是对生命的真善美存有自己的执拗认知的坚毅女子。追随遵从的只是给予她内心丰盈的真实，并不存在幻觉。
　　汝信含笑，并无言语回应，只是向顾念生索要了香烟和火机，立在佛寺门前便点燃了香烟吸起来。须臾前，她是佛祖的虔诚教徒，而踏出那一道肃穆佛寺的槛，她就只是一个途径凤城的寻常过客。山野小城给予她的十二载丰腴自得生活，都是艰难打磨出来的暗哑美玉，让她懂得如何伤痛自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