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道-迷魂师》长夜晏灯

6、Chapter 6

　　列车停滞在怪物创造的结界内，一如怪物停在了凤笙的面前。
　　凤笙抱着手臂，红裙无风自盈：“就算外貌变成了这样，那股香气依旧没变。”
　　若有若无的，花香。
　　怪物眼中神色复杂，脸上的褐色干皮开始脱落。
　　厚而脆的皮在下落的过程中变成了灰，尔后消失不见。
　　一张洁白的脸显现出来，纯洁而秀丽。
　　粉色的瞳仁，雪白的长发。
　　那样漂亮而柔顺的头发，白到绚丽，一如狂风下铺天盖地的花瓣。

　　凤笙望着怪物的新脸，淡淡道：“你有万年修为，就算没有本体也能从头修炼。用人类的□□滋补，拘禁人的魂魄，即使你经受住天劫，也难以成仙。”这样残忍的手法，如果修炼途中出一点差错便是湮灭。
　　听到“成仙”两个字，怪物眼里闪过异样的情绪。
　　凤笙看在眼里，玩味地笑。
　　怪物秀丽的脸和丑陋的身体形成强烈对比，它绝望道：“我并不是想成仙。我的丈夫七年前昏迷不醒，之后全靠我的修为滋养，才能保全魂体，不魂飞魄散。但是他们砍断了我的本体，致使我的修为散尽。”
　　凤笙沉默了片刻，道：“于是用生魂修补他的魂魄吗？”
　　魂魄的间隙如果越来越大，三魂六魄就会一部分一部分消失。
　　同时，即使只是缺少一魂，人也会陷入昏迷。
　　这个时候，只有用他人的生魂填补，才能勉强维持生命。
　　拥有纯洁面庞的怪物低低笑了：“我不这样啖下生魂，再把生魂用来修补他的魂魄，那他连个轮回都得不到。我想着，我至少要保存他的魂魄。”

　　“他会昏迷不醒，是注定的结果。”
　　怪物霍然抬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凤笙。
　　凤笙静静看着怪物，开口：“人族和妖族不能结合。而强行结合的结果，就是人付出自己的生命和灵魂。”
　　“我知道。”怪物垂眸，脸颊上沾染水汽。
　　知道，可是还是期盼着自己是唯一的例外，唯一的幸运。

　　命运的轨迹就是在选择中慢慢贴合命定的结局。
　　身为妖族的怪物和人族的丈夫结合，丈夫因此渐渐魂魄缺失而昏迷不醒。而怪物用自己的修为留住本应魂飞魄散的丈夫，之后却阴差阳错的被毁掉本体。
　　六界的法则依旧无情。
　　不管过了多少岁月。
　　强烈的情感充斥着凤笙的内心。
　　她的右手覆在胸口，缓缓道：“现在你这样做，你和他的命数已经脱离六界之外，无法掌控。而你的丈夫，也没有机会步入轮回。”
　　“怎么会！不可能！他是人，也没有作恶，魂魄也是全的。”怪物惊恐地睁大眼睛。
　　凤笙静静说：“当他从你的结界出来，魂魄会立刻消失。”
　　“我不相信！”
　　大滴大滴的泪水落了下来，怪物摇摇头，哽咽：“我不相信。”

　　凤笙松开了对怪物的钳制，怪物体内的红光渐渐黯淡下去。
　　火焰从凤笙脚下陡然燃起，无形的大火笼罩住怪物。她站在火焰中，任大火舔舐她的裙摆和小腿。
　　极度的光明下，她看向自己的掌心。

　　一个个生魂被火焰逼出，从怪物的身上分离，飞向忘川。
　　随着生魂的离开，怪物身上褐色的干皮一片片掉落，慢慢恢复到雪白的肌肤。
　　凤笙托着一颗紫色的丹药，越过火焰，送到怪物的面前。
　　“我能让你的丈夫醒过来，并在百年后轮回”，看着怪物眼里瞬间点燃的光芒，凤笙微微笑了：“但是你要付出代价。”
　　“什么样的代价我都接受。”
　　“确切的说，这个代价不由你来支付。”
　　凤笙眉间闪现繁复的花纹：“在下一世之前，你的丈夫的魂魄必须交给我。我只需要他帮我做一件事。如果你能同意，那我便替他改命。”
　　怪物答应下来：“好。”

　　凤笙看着手中的丹药：“还差一样东西。”
　　她走向旁边的女孩，用手指抬起女孩的下巴。
　　女孩一惊，连忙想要躲开。在女孩看来，眼前的凤笙太可怕，她能点起大火，连怪物都能制服，而怪物也说她不是人类。
　　读懂女孩眼中的恐惧，凤笙轻轻笑了。
　　“好孩子，别怕。”
　　没有想象中的冰凉，凤笙的手指是温热的。
　　凤笙直直看进女孩的眼睛，金色的眼眸闪动着蛊惑的光：“我需要你的一件东西。”
　　女孩脱口而出：“我什么也没有。”
　　“你一定有”，凤笙眼角的红色越发明显：“我会取一点，作为你的补偿。”
　　“补偿？”
　　“给上个月23日，那棵被砍断的樱花树。”

　　被砍断的樱花树。
　　女孩明白过来。那天，她的上司让她拟出一份文书，交给城市规划局。
　　也就是说，她间接帮助了公司砍断这棵樱花树。
　　难道说……她抬头看向凤笙，眼中带着询问。
　　凤笙洞悉地笑了：“没错，它就是那棵樱花树。它在那里修炼已有万年，你们却强行破坏它的本体，让它的修为付之东流。如今它的丈夫缺少寿命，该是你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什么代价？”
　　“还魂丹能将它丈夫的魂魄重新聚拢。但是，阳寿已经注定，难以更改。唯一的办法便是出借”，凤笙缓缓说：“我会取你的一年寿命，作为你的代价。”

　　淡蓝的光芒从女孩身上抽离，涌入还魂丹。
　　充盈的风扬起凤笙的红裙，还有那一头黑到发紫的长发。
　　从远方，不断有淡蓝的光芒飘来。
　　全部钻进还魂丹。
　　风渐渐停止后，凤笙将还魂丹放在怪物的手心：“这颗丹药会一直留在你的丈夫体内，而你也可以呆在他的身边。”
　　怪物的眼角浮现水汽：“我不会再害死他？”
　　“这一世，不会。”
　　“谢谢。”
　　凤笙微微笑了：“在你给他吃下还魂丹的时候，就定下了你对我的承诺。这一世结束之后，我会过来，取走他的魂魄。如果你不想要这个愿望了，也可以反悔。这是你的选择。”
　　怪物摇摇头，哽咽道：“他能好好的，我就满足了。”
　　接着，它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完全隐去。

　　凤笙划破列车的结界，窗外的景色恢复到郊外的田野。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忘记曾经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在下一刻，前面的车厢冲出轨道，掉落下山坡。铁轨和车轮之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直到凤笙所在的车厢滑动到边缘。
　　一切停了下来。
　　凤笙看向前方缺失的轨道，嘴角扬起诡异而洞悉的笑。
　　她拍了拍女孩：“听说你们地产所在地，有一棵被砍断的樱花树。我是做家俱的，想要买那棵樱花树的木头。”
　　女孩愣了一会儿：“啊啊，好的。我先跟我老板联系下。”
　　“没事儿，我跟你一起去。刚好面谈价格。”
　　“那好吧，女士您怎么称呼？”
　　凤笙笑了：“你喊我凤老板就行了。”

　　樱花树在的地方的确是难得的灵气汇聚之地，在这里建造商品房也一定会大卖。如此灵秀，没有一丝阴霾和杂质。
　　“这就是那棵樱花树。”女孩笑着说。
　　凤笙点点头：“我想自己看看，你去忙吧。”
　　“好的，有事给我电话。”
　　等女孩走远，凤笙慢慢走近樱花树的躯干。
　　曾经遮天蔽日的树冠，如今倒在一边。枝丫上，绿色的叶子还没有发黄。
　　她伸手贴在一条枝丫上，感知。

　　如同梦境，她重新睁开眼睛。
　　梦境中正是春季。
　　樱花树巨大的花冠开满了樱花，微风拂过，樱花花瓣幽幽飘落。
　　凤笙围着树干走了半圈，看到了一个男孩。
　　那个小男孩坐在樱花树下，用罐头盒子当做锅，石头搭建的灶台下支撑着一支蜡烛。他看了看满树的花，似乎在想着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男孩捡着周围的花瓣，然后放进“锅里”，拿树枝搅了搅。
　　“好香的汤啊！老婆你真能干。”
　　“老公，来尝尝。”
　　男孩学着两个人的声音，玩的不亦乐乎。
　　他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口汤，皱着眉头全部吐了出来，嘴里还是说“好好喝啊”。

　　梦境转换。
　　男孩长大了，这一次，他穿着校服站在树下。
　　“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你说，他们是不是去了很好的地方？”他抬头看着满树的绿叶，眼眶红红的。
　　樱花树轻轻颤动了一下。
　　凤笙翻看着他的过去，那时，他的父母刚刚去世。
　　之后，命运的线断了，一切模糊不堪。
　　“原来是这样。”凤笙了然，嘴角扬起了隐晦的笑容。

　　凤笙从梦境里走了出来。
　　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不能感知，也不能看见。
　　或许，从那一刻之后，他们的命运已经游离六界之外。
　　“凤老板，您觉得怎么样？”女孩小跑来，“我们老板开了个价格，给您看看。”
　　凤笙接过那张纸：“可以，我接受。”
　　女孩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欣喜：“是吗？太好了。凤老板是刷卡还是支票？”
　　凤笙微微笑了：“支票。”

　　她看了一眼樱花树，眼角的红色越深。
　　“你认为，它会把那颗丹药给他吃吗？”
　　“什么丹药？”女孩困惑。
　　凤笙微微垂下眼睛：“在下次死亡到来之前，一切都会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