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阳》静一

2、第二章

　　浴室里水汽氤氲，陈雨沐站在花洒下淋着热水，一边揉搓着头上的泡沫一边思绪飘浮，尽管刚才在姚卡珊的面前表现得淡定自若毫不在乎，可等到一个人静下来，想到要去参加杨默的婚礼，胸口却不禁有些发闷。时间是一剂良药，它可以替人减轻痛苦，但却没办法抚平伤疤。陈雨沐从来都觉得恋人分手后最好的相处模式就是老死不相往来，眼不见为净。因为不爱是一回事，忘记却是另一回事，毕竟两人之间过去的种种并不会随时间而抹杀，它们从来只是被封存，而未消失。
　　还记得六年前的那一天，杨默对她说：“陈雨沐，我们分手吧，我觉得很累。”当时的空气好像凝结一般，周围安静得只有风沙沙吹过树叶的声音，阳光透过叶间的缝隙影影绰绰地在杨默身上洒下熠熠光斑，陈雨沐看着他高大的轮廓觉得隐隐的不真实。“你认真的？”她的声音平静得简直让自己都难以置信。“对不起。”
　　她的初恋就在那一天划上了句点，其实或者更早，只是一直都不愿去面对，那时的杨默已经毕业并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而陈雨沐还在学校念大三，两人相处的时间自然是少，杨默时常一忙起来便一个星期见不到人，起初还三天两头给她打来电话，到了后来渐渐地连短信也寥寥无几。陈雨沐那时闲得除了天天上课泡图书馆偶尔约室友逛逛街就再没什么别的事，虽然她有时候会自我开解，他事业正在起步工作繁忙可以理解，自己不能成为他的绊脚石，可毕竟是小女生心性，时间一久，心里还是忍不住开始怀疑。于是两人渐渐地有了争吵。陈雨沐觉得杨默重视工作甚于她，而杨默觉得她无理取闹。每次争吵过后，陈雨沐心里总要难受上好一阵子，她甚至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里躲在被子里哭过那么三四回。两人相处的模式慢慢地形成了一个怪圈：吵完和好，然后又继续吵，磕磕绊绊到了后来，他们的恋情就如同一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只剩苟延残喘。陈雨沐并非没有想过“分手”，但却潜意识里不愿将这两个字说出口，那时她始终对于这段恋情抱有一丝希望：也许过了这段时间，等到杨默的事业稳定下来之后，他们之间就会有所好转；又也许他们能从这样的相处模式中找到一个平衡点，她甚至已经做好了迁就退让的准备。
　　可是爱情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杨默说出分手二字的一瞬，陈雨沐才觉得自己的坚持竟然这么可笑，一时之间涌出许多感受，悲伤、委屈、释然，说不清哪种更多一些。就像身患重症的病人，一直痛苦煎熬忍受折磨只为拖延时日，等真正到了最后那一刻又未必不是种解脱。心里虽然钝钝的，但长痛不如短痛，拖泥带水的大家都不会痛快。她潜意识里也害怕看到那个委曲求全的自己。
　　分手之后，陈雨沐一直表现得十分平静，姚卡珊说：难过就哭出来吧。作为陈雨沐和杨默三年的爱情见证，她觉得以这位闺蜜的性格和对待感情的认真程度，失恋了怎么会这么轻描淡写呢，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假装坚强故作隐忍。陈雨沐说：我为什么要哭？和杨默分手并不是突然之间的事，长时间的争吵磨合早已让她身心俱疲，即使以前对他百般依赖，但生活总还是要继续。何况那时候正好大四，实习毕业论文找工作这样那样的事常常忙得她焦头烂额。人的精力总是十分有限，你一旦在某件事情上投入充分的时间精力，那花在其他事上的注意力自然就会变少。陈雨沐就这样在忙忙碌碌中渐渐地充实了起来。她对姚卡珊说：“都说失去了才懂得珍惜，我现在反而觉得，有的东西失去了才发现其实没那么重要。你看，我现在不是也很好？”
　　姚卡珊说：“失个恋还变身哲人了？你倒是真洒脱，我们还替你可惜呢，不过这也只能怪杨默不惜福。”语气有些忿忿。
　　“可惜又怎么样？”陈雨沐牵起一丝勉强的笑，“都说爱情应该是对的时间对的人，也许杨默就是那个对的人，可我们没有遇上对的时间，结果还是一样。”说到最后，声音渐微，如同自言自语。
　　之后的日子里，陈雨沐便再也没有见过杨默，本来他们也离得远，偌大的城市，茫茫人海，要遇见多不容易。她把他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删得一干二净，好像生命中从未出现过这么个人。其实后来逢年过节的时候，杨默都会给她发去祝福短信，当然除了生日，他一直没换号，陈雨沐一看屏幕上一连串数字就知道是他，起初直接无视，后来三番四次的，也象征性地回一个。但两人一直都没有更多的联系。桥归桥路归路，各自生活，这样也好。

　　傍晚时分，陈雨沐在衣柜前挑来捡去，不知道该穿哪一件才好。她一直都有选择性障碍，相亲这种场合，穿得随意了显浮躁，隆重了又显刻意，思来想去终于挑了一件裁剪合身的深蓝色套装裙换上，还是中规中矩的比较保险，即使不出彩，至少不至于出错。她照了照镜子，走到梳妆台前化了个淡妆，然后拎着包踩了双八公分的高跟鞋出了门。虽然抱着应付了事的心态，打心眼里对今天的相亲兴致缺缺，但至少应该表现出十分的诚意。
　　对于她的终身大事，父母早就已经多番催促，只是陈雨沐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虽说没有一辈子打光棍的决心，但总想着走一步是一部能拖就拖，于是把各种能用的借口都用上了：什么婚姻大事要随缘啦身边没有合适的人啦工作忙等等。上个星期回家，陈母老调重弹，并在陈雨沐又一次拿工作当挡箭牌时下了最后通牒：这算什么理由？美国总统还有空度假呢。你要觉得身边没有合适的，那就去相亲吧。其实陈雨沐对相亲这事也不是特别反感，只是听多了身边不少同事相亲遇上极品的例子，本能的就有些抵触。陈%U6说：哪有妈不希望女儿找个好归宿的，你要嫁个不靠谱的我也不同意啊。刘阿姨前两天来我们家，说她有个表侄与你年龄相当，各方面都很优秀，家庭条件也很不错，想介绍你们认识一下。我跟你刘阿姨认识这么多年，看她是个靠谱的人，就替你答应了。不管你怎么想的，先见上一面再说。
　　于是，陈雨沐就这么带着几分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在了咖啡厅里，天色渐黑，看了看手机，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几分钟。等人最是无聊，可她习惯了每次约会都提前到场。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搅着杯里的咖啡，百无聊赖地抬起头，下意识地往门口瞟去，一眼便看见一位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推门而入，虽没看清脸，不过这人身形修长挺拔，气质十分出众，陈雨沐下意识地将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正欲收回，却发现那人进门后便漫不经心地环视一圈，下一秒两人视线相接，然后他便直直朝着自己这一方向走来，到她面前定定停住：“请问是陈小姐吗？”声音低沉悦耳。
　　陈雨沐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微微诧异，旋即礼貌地微笑：“是我，尹先生你好。”这位一定是她今日相亲对象尹少阳无疑了。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他歉然一笑。
　　“没有，是我来早了。”陈雨沐也回以微笑，同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这人生得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剑眉星目之下的鼻梁如同刀刻一般挺拔，微抿的薄唇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身为外貌协会资深会员，她不得不承认他很英俊。
　　他坐下来之后两人边吃边聊，陈雨沐其实不怎么健谈，而且平日里除了工作上的事，和异性的交流实在十分有限。但这种场合，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好在尹少阳不是一个冷场的人，虽然他的话也不算多，但总是能在她快要词穷的时候适当的插上一些，又或者在一个话题即将结束的时候巧妙地挑起另一个话题，甚至对于她其实不怎么幽默的笑话报以善意的笑。他们从天气开始，聊到各国风情，再到历史文化，然后又分享了各自的一些旅游经历。两人都十分默契地没有提及相亲的事，只像普通朋友一样交谈。她猜测尹少阳大概是和她一样碍于长辈面子来赴的约，心里轻松了不少，但仍不敢懈怠小心应付。
　　餐后陈雨沐招来侍者付款，结果手中的账单却冷不防地被尹少阳抽走，他语气淡淡的，却不容拒绝：“让我来。”陈雨沐只好由着他去，姚卡珊曾对她说，男人都是大男子主义，所以和异性出去吃饭不要抢着买单。反正她也不想为了这么点小事弄得尴尬。
　　陈雨沐前脚到家后脚便收到他的短信，只有短短几个字：到家了吗？她很快地回复：到了。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你呢？那边回的也很快：还没，你早点休息。陈雨沐又客客气气地发过去一条：路上小心。然后把手机扔到了床上进了浴室，等到她洗完澡出来之后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果然再没动静。
　　第二天和姚卡珊在商场里闲逛，免不了被询问一番，她略略地把昨晚相亲过程给姚卡珊叙述了一遍，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吃饭聊天而已。
　　“恩，还算比较绅士风度，你不知道上个月我相亲遇上个极品男，付餐时候要跟我AA，居然连我吃了几碗饭都算得清清楚楚，靠，我当时真是暴躁得想掀桌。”
　　陈雨沐听了笑的不行，两人边走边聊，到了手表展柜边，陈雨沐突然被柜台里面的一对情侣腕表吸引住了目光，于是拉着姚卡珊停下，隔着玻璃柜指了指：“你看那对腕表怎么样？”
　　“恩，款式大方，造型优雅，品味十足。”姚卡珊看了一眼说，“怎么，你要买？”
　　“参加别人婚礼总要带礼物吧。”她转头对柜台小姐说到：“麻烦你把这款拿给我看下。”
　　“啧啧，你对前男友还真是大方啊，”姚卡珊啧声道。
　　陈雨沐指了指柜台前的宣传海报，“搞活动，划算啊。”
　　“还真是会精打细算。对了，你那相亲对象叫什么名字啊。”
　　“说了你也不知道”，陈雨沐招呼柜台将这对腕表包装好，转头向姚卡珊道：“他叫尹少阳。”
　　“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啊！不会就是那个尹少阳吧？”
　　陈雨沐被她的一惊一乍搞得莫名其妙：“你认识？”
　　“华瑞集团的新任接班人，本市名人钻石单身啊，千万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
　　陈雨沐正要摇头，被她后半句给噎住，于是笑：“那我还是不告诉你好了。”
　　“天，你的八卦之心难道是死了么？！”姚卡珊一脸鄙夷，“你不知道我们报社财经版上个月花了整整一个版面做了华瑞的专题，据说董事尹建华最近身体抱恙有意退隐江湖，现在公司业务差不多都交给独生子尹少阳在打理。华瑞集团你总该知道吧？”
　　“这我知道。”她们公司和华瑞曾有过业务的往来，只不过都是些不大的项目，所以和高层也没什么接触。“可我觉得应该是凑巧同名同姓吧，他若真是华瑞集团接班人，又怎么会跑来相亲，即使相亲，不也是应该去那种富豪相亲会么。”陈雨沐调侃地说。
　　作为一名深具探索和实证精神的职业记者，姚卡珊听到她的质疑后，二话不说动作迅速地掏出手机打开网页搜索浏览，不到两分钟便找出一张图片递到陈雨沐面前，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用事实说话，你看看是不是他？”陈雨沐凑过身，手机屏幕不大，图片看起来不是很清晰，虽然只是一张侧面照，但是从那线条分明的侧脸轮廓和修长挺拔的身形中，倒是依稀能分辨出几分相似，“是有点像。”
　　“肯定就是啦。”姚卡珊收回手机，“第一次相亲就遇到这么个绩优股，你可得好好把握啊。”
　　“你不是说过，女人最重要的品质就是矜持吗？”
　　“那我还说过，幸福掌握在自己手中呢。”
　　“所以你自相矛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