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吉日宜私奔》汝死我葬

72、第 72 章

　　姐姐不停调笑夏姬不同往日的羞涩，我则忙着维护夏姬，不准姐姐在口舌上欺负她，但另一方面又对夏姬红透的脸颊忍不住想多看几眼，三人聚在一起调笑打趣好不热闹，直到随行宫人忍不住催促才进入大殿。

　　前脚刚踏进光可照人的大殿，还来不及看清黑色玉石板上自己的影子，整个大殿都听到父亲失去常的大惊呼叫，：“玉儿，唐玉！？你……你是唐玉——”

　　父亲一向沉稳的声音竟然发起抖来，我、姐姐，夏姬呆呆愣在门口还没反应过来，父亲已从大殿一旁的座位上冲到眼前，一把抓住夏姬细嫩手腕，整张脸都因为惊喜而扭曲变形，完全忘记这是在大殿之上，皇帝还在。

　　“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你姐夫洛赤诚啊！”

　　心头一惊，父亲认识夏姬！？怎么可能？

　　“你……你……”夏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搞蒙了，尴尬惊慌的看着我，又看看父亲。使劲想把父亲拉开，多失礼啊像个疯子一样的狂喜，众目睽睽之下拉着未来儿媳的手腕，在座的每一位都知道我和夏姬的关系，这样也太……太……丢人了。可是！父亲刚才说什么来着？！姐夫！？是我听错了吗！

　　父亲一把抓住我和姐姐，用一种教训调皮小孩的手法压着脖子拖到夏姬眼皮底下，搞得我和姐姐对视一眼两人难堪的都想要挣脱，却被父亲死命的按着动弹不得。心里七上八下，父亲这是怎么了，能不能回去客栈再发疯，干嘛要当着锦艳的面，好丢脸!

　　夏姬百般无奈，超近距离看着我们姐弟俩像个小鸡仔似的逼近到她眼前，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还偷偷看向四周指望能有个人来阻止父亲的疯狂。庞渊在席位上站了起来，可又搞不清到底怎么回事，傻傻的看着我，帮忙也不是，坐下也不是，一时的状态有些无措，义父和他的两个徒弟也是面面相窥，都不敢轻易吭声。

　　“玉儿，你仔细看看，仔细看看啊……这两个孩子……这两个孩子是我和你姐姐唐烟的亲骨肉啊，洛雪静洛雪生，你仔细想想，当年……当年我带着你姐姐趁夜私……你那时才九岁，哭哭啼啼的扶着马车送了很久都不肯走，你还记不记得你姐姐对你说的什么，你姐姐说……她……她这辈子是回不来了，但她以后会让她的孩子回来看你，叫你一声姨母，孩子来看你的时候，会给你带北方的特产和雪水，你姐姐也是一路哭着走的，她知道你一直站在城楼上看，没想到……没想到，一语成偈，你姐姐她……她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可是……你看看……你看看，你姐姐没有食言，我们的两个孩子都长这么大了，也很出色，都是诚实善良的好孩子，你看看……是不是跟你姐姐长得很像，一点都不像我五大三粗……”

　　感觉不太对，父亲怎么哭了，赶紧扶着他悲痛难当，摇摇欲坠的身体，顺便问道：“爹，这位是夏姬姑娘，您……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姐姐也是，瞪大眼睛在父亲和夏姬身上来回巡视，终于忍不住跟在我后面开口问：“父亲，这位夏姬姑娘虽然和娘亲相貌相似，初见我也是吓了一跳，难道……难道你们是老相识？早就认识？”

　　姐姐话还没说完即刻被父亲打断：“岂止认识，你们姐弟快，快叫姨母，这是你们的母亲的亲妹妹，唐玉姨母！快叫人啊！”

　　“父亲你认错人了吧！”终于忍无可忍，人生中头一次那么大声跟父亲说话：“从来没听说过母亲还有什么姐妹，更何况母亲早就跟外婆家断了来往，就连下葬的时候也没见娘家来半个人影，事隔十几年怎么就突然冒出个姨母，更何况你和母亲私奔的时候所谓的‘姨母’已经九岁，这样算来现在这个‘姨母’怎么也是三十多岁的女人了，夏姬怎么看也就二十出头，我知道你思念母亲，可以不该……不该！”

　　真的是太激动了头都晕起来，刚才竟然跟父亲‘你’啊‘我’啊的这样说话，真的是脑子残掉了，希望他不要将这番无礼的话听到心里去才好。

　　“哎呀我说大哥，你别慌别慌！”九叔见气氛不对，急忙跑下来解围，脸色灰白，神情万分尴尬地低眉扫视周边众人，凑到父亲耳边小声说：“大哥……大哥，我说这可是大殿上，皇上陛下看着呢，别失礼千万别失礼！”

　　“伯父！有话好好说，放开他！”庞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我和姐姐跟前，刚才那番话的确惹怒了父亲，这才发现自己手腕快被父亲捏得断掉，庞渊一手扣住父亲脉门，将我红肿的手腕解脱出来。

　　九叔劝了等于没劝，游青的劝解声也是小得可怜，义父和弥鹿虽然也都下到大殿中央想要来劝父亲两句，可义父叫了两声‘恩公啊冷静啊恩公’，也没人理他。倒是庞渊的一声闷吼，外加他施压在父亲脉门上的强大力道，似乎一下将父亲从激动失常的状态中拉回来。

　　父亲清醒过来后，发现大殿上除了皇上外，竟全都离开席位围在他身边好言劝解，立马意识到自己刚才究竟有多失态，通红着一张脸不好意思给皇上行了个礼，也给夏姬赔了不是，说自己年纪大了一时冲动。

　　可就在气氛逐渐缓解，就在我以为这场闹剧就此打住的时候，夏姬突然叫了一声，差点没把我的魂给叫没了，要不是庞渊及时将我揽在身后，差点就被夏姬长长地指甲抓伤，可我躲过了一劫，父亲却没有。

　　“混蛋，你就是拐走我姐姐的混蛋，都是你，都是你!”夏姬突然爆发了，眉目狰狞完全变了个人，犹如看到杀父仇人般指着父亲大声怒骂，长长地红色指甲在父亲脖子上凶猛一抓，几个血印顿时浮出，淡淡的还渗着雪。

　　这……这是什么情况，我愣在当场，看看姐姐，发现她在游青身后也同样看着我，姐姐和我的眼神一样，姐弟想的都是同一个问题——现在到底该帮谁？？？父亲还是未来媳妇（弟妹）？！

　　“姐，那个……那个我们娘亲家里真的还有亲戚？”

　　“废话，没亲戚难道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九叔没好气的白了我一眼，扑上去抓住夏姬两只手。可夏姬还在破口大骂，头发上的珠钗在拉扯中掉了一地的珍珠，眼里全是泪水，姣好的嘴唇还在用无穷无尽的恶毒辞藻咒骂父亲，那副恶鬼投胎的姿态，完全……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模样我熟悉，但性情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那副凶狠和强大，连九叔都拉不住，被她挣脱开来又在父亲身上锤打起来，要不是庞渊在，恐怕父亲被她打得血都要吐出来，难道这才是真正的她吗！？

　　“姓洛的，都是你…全都是你，要不是我怎么会代替姐姐嫁入孙家，要不是嫁入孙家我怎么会被连累到流放北疆，要不是我就不会沦落为流莺，要不是你拐走了姐姐，我就不会落得如今，要不是我就不会……混蛋……都是你……一切都是你的错……都是你……” 夏姬的手被庞渊捏着，也只有庞渊能扯住她了！而她的话，每一字，每一句我都听得真真切切，听到了心里。从头凉到脚，又从脚冷到头。

　　“雪生你离远点！这女人是练家子！”庞渊冷冽的低头看着夏姬发疯挣扎，还不忘阻止我想要进前问个清楚的冲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低声问自己，一切来得太突然，突然到，就像一场从天而降的闹剧。胸口蹦蹦蹦的跳鼓着，激烈到快要冲破胸口那层皮。如果，如果只是如果，夏姬是娘亲妹妹的话，那我们岂不是……不！不可能的！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绝对不可能的……

　　“皇上，江南‘女将’的主事唐沁心在殿外求见！”

　　一声太监尖细嗓音的通传，就像一道极为刺耳的钟声回荡在殿内，无休止的哭闹劝架霎时安静下来，夏姬的眼泪还在不停地流，皱结的眉头没有半点舒展的意思，父亲也是老泪纵横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几岁，两鬓白发有些刺眼，额角也淌出亮金金的油汗。

　　众人皆是屏气凝神，在太监的通传下似乎才终于发现原来皇帝还活着，而这场奢华家宴上的所有人，除了皇上依旧端坐在高高在上的龙榻上悠闲自得地品茶外，所有的人不知什么时候都站在了大殿中央，打闹，劝解，维护，不知所措的目中无人的闹了一大阵。

　　一时间大殿静得出奇，然后，所有人都跪了下来，俯首叩拜，除此之外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来祈求皇帝的原谅，可皇帝似乎无所动，不知为何，在嘈杂凌乱的心绪中还是有种想要看看他那张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的冲动，怎奈跪在庞渊身侧大气都不敢喘，又怎么敢抬头看！

　　过了好久，听到又茶盏被轻轻放下的声音，接着，几双极为恭敬地脚步声传入大殿，其中一道拐杖敲击在黑色玉石地上发出的清脆声引起了我的注意，下意识朝声音来源低眉瞟了一眼，只见两名青年男子搀着一位杵着黑木镶白玉拐杖的老妇人弯腰走了进来，那老妇人极为显眼，满头白发没有一丝杂乱，整整齐齐的梳在脑后用青蓝色的发饰牢牢固定着，神色端庄冷冽，跪在地上通报姓名，声音虽卑微弱小，但中气却是足的，原来她就是唐沁心。

　　那三人来到跟前，两位年轻男子扶着老妇人跪下，然后自己退后半步跪在老妇人身后，恭恭敬敬给皇上行了全礼。

　　因为都是跪着，所以不用抬头也能看清楚，老妇人身边的一个年轻人细眉细眼，似乎在哪里见过？刚才太监说‘女将’，这个名字也很熟啊，突然脑子灵光一闪，‘女将’不就是我和夏姬买到天价凤凰丹寇的那家脂粉店吗？这么想来，那个搀扶老妇人的其中一名眼熟男子，不正是‘女将’的老板么？我们虽然只有个两面之缘，一次是和夏姬去买胭脂，最后一次是粉鞋给我胭脂钱，我送去时他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的看着我，那若有所思欲言又止的眼神，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映像，此时他一身湛蓝长衫，腰悬白玉，白面细眼，对半分的头发整整齐齐的高束脑后，容貌和衣着一丝不苟。

　　“老身叩谢皇恩浩荡，赐老身古稀之年还可与幺女团圆，老身……”老妇人喋喋不休的说着恭谢皇帝的赞美之词，皇上没吭声，只是伸手指了指同样跪在下面的夏姬，就在这时，我突然想到，如果唐沁心是皇上诏来的，那么，这一切，就是他一手安排的了？他什么时候做的这些事？什么时候调查的夏姬的身世？早上他说的那些话‘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竟然，这么快就灵验了！

　　脑子里想着别的东西，庞渊回头担忧地看了我一眼，见我愣愣的，似乎不太放心，伸腿踢了我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那名湛蓝长衫，头发中庭分开的白面男子正在说着什么。

　　“……这两位贵人从进到‘女将’的那刻，草民就十分确认了，特别是这位姑娘！”白面中分男子说着，跪在地上的身体突然扭头望向同样跪在人群中的夏姬，继续说道。

　　“这位姑娘简直跟草民二十多年前离家的大表姐长得一模一样，后来草民也托朋友打听过，这位姑娘是被拐卖到此的，草民当家祖母十分确认，而这位洛赤诚，我想，就是当年带着大表姐私奔的大表姐夫本人吧！”

　　接下来，母女相认，痛哭离肠，父亲虽然自责，但还是当庭让我和姐喊老妇人做老祖宗，姐姐迟疑了一下，在父亲的逼迫下还是喊了，接着，是两个表舅父，最后——父亲竟然——竟然咧着嘴让姐姐叫夏姬‘姨母’。

　　我直直的跪在地上，恶狠狠的看向他们，一言不发。姐姐尴尬的看着我，眉头皱了半天，呃呃啊啊地推半晌，终于耐不住父亲的威逼慢哄，她自小就不会忤逆父亲的话，终于再预料之下，神色复杂的掩住半张脸，扭扭捏捏的喊了夏姬一声：“姨母……好……”

　　就这一声，脑子嗡的一下，哆嗦的捏紧拳头，夏姬抽抽搭搭用眼角瞅我，又回复到以往较弱无助的姿态，仿佛刚才快要把父亲打到吐血的强悍女人是另外一个人。父亲见夏姬一直在偷瞄我，以为她也暗示也让我喊她姨母，便又来逼我喊什么见鬼倒八辈子霉的‘老祖宗，舅舅，姨母’，统统见鬼去吧！

　　唐沁心和他两个所谓的侄儿尴尬的等我开口，父亲为了维持一家人表面上其乐融融，天伦相聚的样子，一副怒目高挑又要冲我发火施压的神态，九叔见我久劝仍不吭声，拍着我肩膀大笑道：“哎呀今天真是大喜大喜啊，刚好我酿的两坛无根酒熟了，可不是我吹，那可是得了高人亲传的技艺，今日就将一坛开封，庆祝大哥终于一家团聚，了了大嫂在世一家团聚的心愿；另一坛献给皇上，恭贺皇上大婚临近，喜事将——”

　　什么，九叔说什么，皇上要大婚了，大婚的意思，是要立皇后了吗？

　　大家听到九叔这么说，似乎都是非常欢喜，忙着行九道叩首大礼来恭贺皇上，人群中我一动不动似乎显得有些突兀，看着前面的背影一次一次跪下，脑子里只有一句话，不停的重复着……他要娶妻子了，他要娶妻子了，他要娶妻子了……

　　我这是怎么了，背后虚汗冷冷粘住衣衫，浑身血液逆流，觉得越来越冷，越来越冷，心里好像被什么冻住了，冻得哆嗦……要娶妻子了？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啊，后宫妃子美人本来就很多，之前不是也要纳元太宰家的孙女吗？那时也觉得没什么呀？现在，也一定会觉得没什么的，一定没什么的……多娶一个有什么关系。

　　本来嘛……就是没可能的事，本来嘛……就是我不该想的人……本来嘛……不该想的……就不该去想……